第27章 問路
正午時分,坐在青蓮劍宗外枯等宋慶初和趙玉樓依舊。
宋慶初的本意就是等,既然打不過,而劍宗大門處也總有弟子阻擋,那麼他就等到柴慎芝出來見他,並與他一同離開劍宗。
而趙玉樓的耐心卻是被逐漸耗盡,他低聲咒罵了幾句,之後似乎是越想越覺得氣憤,這青蓮劍宗的門檻何時如此之高?!可礙於宋慶初的關係,他又不能直接站在宗門處破口大罵。
趙玉樓甩手丟掉手中的枯樹枝,起身來到劍宗大門處,那些在大門處負責看守的弟子,看趙玉樓神色憤怒,一個個如臨大敵。
他們收到的命令,是阻止宋慶初進入宗門,而趙玉樓作為清秋劍樓的少樓主,在他們心中也有著不輕的分量,如今青蓮劍宗本就搖搖欲墜,倘若再得罪了清秋劍樓的少樓主,那麼以趙正卿在徐州的江湖地位,清秋劍樓無異於雪上加霜,禍不單行。
先前的那場死戰,雖說清秋劍樓也有參與,可劍樓之人卻是從始至終都未殺青蓮劍宗一人,任誰都可看出只是迫於時局,逢場作戲,畢竟兩個宗門同在徐州,再加上與宋慶初之間的微妙關係,倒也合情合理,無論對誰都說得過去,可要是得罪了這個少樓主,趙正卿必然會撕破臉皮,畢竟很多年前趙正卿的女兒身死,劍宗就有一定的責任,這也導致趙正卿自那以後,從未踏足過青蓮劍宗。
趙玉樓站在門外,沒有理會那些已然把手放在劍柄上的弟子,而是向著宗門內高聲喊道:「周邱,你身為負責宗門禮儀的長老,把遠方來客拒之門外,置之不理,這難道就是一個成立幾十年的宗門禮儀嗎?還是說你周邱老了不成,腦袋糊塗了!」
那些門下弟子之中,其中一名看上去年歲偏大的弟子怒聲呵斥,「大膽!我劍宗何時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趙玉樓瞥了這名弟子一眼,不予理會,再次高聲喊道:「周邱,你身為劍宗長老,難道就只會躲在這些弟子身後,做那道貌岸然的縮頭烏龜嗎?」
那名年歲稍長的劍宗弟子再也無法忍受這名口無遮攔的紈絝子弟,他怒喝一聲,拔出了鞘中長劍,其餘那些門下弟子也不約而同一起出劍,一時間鏗鏘之聲不絕於耳,人人神色憤懣,作勢就要給這個羞辱宗門,辱罵宗門長老的王八蛋一點教訓。
「都退下吧。」
周邱不知何時出現在眾弟子身後,溫聲開口,沒有絲毫因為被趙玉樓辱罵而應該有的情緒波動。
一眾弟子在收到指示后,自覺讓開一條道路,周邱從其中走出,那名年歲稍長的弟子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被周邱眼神示意打斷,「我都聽到了。」
周邱站在宗門大門之外,暼了一眼坐在遠處石階上的宋慶初。
趙玉樓看到周邱來到人前,他先是笑了笑,譏諷道:「原來周長老還是如此平易近人,果然,江湖流言不可全信。」
周邱沒有在意,笑道:「也不可不信,少樓主就是名符其實,嗓音果真如同炸雷。」
趙玉樓拱手說道:「那就只好請周長老莫要往心裡去,就當我趙玉樓放了個屁。」
周邱故作驚訝,說道:「少樓主說的對,江湖流言不可全信,他們只說了你嗓音大如雷,卻沒說就連屁聲也是如此。」
趙玉樓暗罵一聲老東西,撇過這個話題,正色問道:「青蓮劍宗待客之道是什麼?」
周邱答道:「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客人了。」
趙玉樓拍了拍胸脯,
挑了一下眉頭。
周邱坦言道:「倘若是往常,少樓主定然是我劍宗座上賓客。」
周邱雖然沒有說完,但趙玉樓也心中明白,是怕讓其受到無辜牽連。
他沉默片刻,「我跟我姐夫從昨晚來到此處,滴水未進,劍宗是不是應該給些吃食?」
周邱點了點頭,「少樓主說的在理,是周某疏忽大意,被你罵上幾句也是應該,」周邱對著身後的一名弟子說道:「給這兩位遠方的來客拿些吃食。」
那名弟子領命轉身走入劍宗,只是片刻就提了一個食盒走出,他徑直走到廣場,把食盒放在趙玉樓身前,然後轉身回到原位。
實際上,周邱早已經準備好了吃食,只是在聽到趙玉樓的罵聲之後,不免有些好奇,因此就想知道,這名在江湖上一直以明諳事理著稱的少樓主想要說些什麼,所以他把食盒放在了池塘邊的石桌上,獨自走了出來。
坐在石階上的宋慶初在周邱走出宗門后就已經起身,向著周邱抱拳行禮,卻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獃獃的望著宗門。
而周邱也只是暼了一眼后,就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這個很多年前的宗門弟子。
如今的劍宗無異於入冬青蓮,逐漸凋零,只是青蓮來年依舊如新,會長出碧綠的枝葉,會開出明亮的花朵,可劍宗不會,所以馬濟吅和四位長老商議,宗門任何弟子隨時可以離開,只是他們都不願離開,鐵了心要與宗門共存亡,甚至可以說他們就算離開,也逃不過身死的命運,可對於十多年前已經離開宗門的宋慶初而言,他可以保住性命,前提自然是不和宗門扯上任何關係,做一個局外之人。
周邱沒有理會站在那裡的宋慶初,在趙玉樓接過食盒后,他笑著說道:「少樓主若還需要些什麼,可以告知我門下弟子,不必站在那裡高聲喧鬧,辱罵周某。」
趙玉樓歉意一笑,「周長老說笑了,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斷然不敢辱罵周長老。」
周邱輕輕搖了搖頭,無奈一笑,不再言語,揮袖轉身走入宗門。
在趙玉樓的軟磨硬泡下,宋慶初終於端起了飯碗,只是他心緒複雜,就連吃飯也是心不在焉。
——
宋牧沒有騎過馬,可他騎過驢,在平安村中,林原的那頭驢,幾乎所有村中的孩子都騎過,快馬長劍,肆意江湖。
只是長劍是木劍,快馬是驢子。
莫笑少年江湖夢,少年誰不夢江湖!
但好在這匹馬性子溫順,騎行途中並沒有出現新手所擔心的問題。
路途中,不識路的一人一馬如那無頭蒼蠅在徐州四處奔走,直至闖入一條死胡同。
此時正午已過,宋牧勒馬停下,看著衚衕盡頭處,一名邋裡邋遢的漢子躺在地面,漢子眼眸閉合,雙手環胸,翹著二郎腿,口中還咬著一根已經找不到丁點碎肉的骨頭,看樣子像是剛吃完不久,此時正在回味,意猶未盡的模樣。
兩人相距不過十數步,宋牧開口問道:「前輩可知此去青蓮劍宗的路?」
聲音雖然不大,但十數步的距離,換做任何人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然而這名躺在地上的漢子卻是沒有絲毫動靜,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彷彿在兩人之間有一道無形屏障,阻隔了所有聲音。
宋牧眉頭微皺,長時間的原地打轉讓他不免有些煩躁,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心境平和,再次開口問道:「前輩可知此去青蓮劍宗的路?」
這一次他的聲音比之剛才要大上很多,但那名邋遢漢子仍是全無動靜,依舊輕輕搖晃著抬起的腳腕,神情愜意。
宋牧無奈只好翻身下馬,因為害怕馬兒突然跑開離去,所以他只好牽著韁繩,一步一步走向那名漢子。
宋牧這才看清這名男子的樣貌,蓬亂的頭髮下,遮擋著一張還算乾淨的臉,臉上雖然也有一些污垢,不過和其他地方相比,絕對稱得上乾淨二字。
這名躺在地上的男子興許是察覺身旁有人,他猛的睜開眼眸,把宋牧將要開口問路的話語硬生生的卡在喉嚨。
漢子愣神片刻后,極為快速的從地上爬起,身軀後背緊緊貼著牆壁,神色略顯緊張的盯著眼前這個牽馬少年。
宋牧雙手抱拳,歉意說道:「打擾了前輩,晚輩姓宋,是他鄉之人,晚輩就是想詢問前輩,此去青蓮劍宗該如何走?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宋牧故意提高了嗓音,因為結合之前的種種,令宋牧有些猜疑,眼前此人極有可能在聽覺方面有些問題,所以才以此試探,倘若他還是聽不到,那就說明眼前此人是一個喪失聽覺的聾子,問路之事也就只好另尋他人了。
漢子緊張的神色有所緩和,他望著眼前這個樣貌普通的少年,歪了歪腦袋,吐出口中骨頭,有些怯弱的說道:「能否……稍微大聲一些?」漢子抬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我這裡受過傷,聽不真切,對不起……」
宋牧一愣,他沒想到這名漢子會說出這樣的話,雖然只有短短兩句,但足以證明眼前男子的善良脾性。
宋牧彎腰一拜,走近幾步,深深的看了這個漢子一眼,再次加大了嗓音問路,而那名漢子似乎還是覺得有些距離,特意把腦袋向前伸了伸,然後撇過臉龐,看向西方牆面,看樣子應該是左耳聽力不如右耳,所以他才會如此。
宋牧說完之後,漢子仍是那副在他人看起來顯得有些獃滯的模樣,三息之後才恢復如常,他眨了眨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在想眼前少年所說的話,又好似在想去往青蓮劍宗的道路。
片刻之後,漢子望向眼前少年,先是如同宋牧一般,雙手抱拳行禮之後,緩慢說道:「出了城向西走……途經一片楊樹林……」漢子一邊說,一邊動手比劃。
漢子說的很慢,但卻是無比清晰,給宋牧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張地圖放在眼前,而這張地圖只有一條道路,去往青蓮劍宗的道路。
漢子說完之後,平靜的看著宋牧,就好像……在等待。
如果他說的宋牧沒有聽懂,或者說是沒有完全記住,漢子就會立刻再重複一遍,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直至這名年輕人記住為止。
宋牧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也許是江湖資力尚淺,所遇之人不多,可在他的記憶里,年少時跟隨父親四處為家,此次跟隨父親從西北來到此處,也算是見過不少人,但絕對沒有如漢子這般善良之人。
宋牧解下背負行囊,裡面還有剩餘不多的幾張干餅,宋牧留下一張,其餘的全部交給了眼前漢子,接過干餅的漢子咧嘴微笑,不停道謝,宋牧也笑著向漢子揮了揮手,兩人再次前後彎腰一拜之後,在漢子的目光中,宋牧翻身上馬,離開了這條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