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錢6斤二
第二天凌晨,天邊尚未泛起曙光。
睡在《秋香》客房中的錢六斤聽到隔壁有動靜,他猛的睜開雙眼,腳步輕盈的來到《春意》房門外,可那動靜卻消失了,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不過既然已經醒了,並且來到了門外,不妨進去看看。
他希望自己是真的聽到了動靜,是那少年醒來時惹出的動靜,而不是恍惚間的幻聽。
推門而入的錢六斤借著月光餘暉,看到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少年此時居然躺在地上,雙目盯著木椅上宋慶初的屍體,淚眼模糊。
聽到開門聲響的宋牧看向錢六斤,而錢六斤此時也看著宋牧,兩人一瞬間的對視之後,錢六斤退出了這個房間,並拉上了房門,他默默的站在門外,等待著身陷喪父之痛之中的少年自己走出。
秋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總是格外燦爛,讓人感覺十分舒適。
年輕店小二和中年掌柜早早打開客棧大門,隨著陽光灑下大地,客棧中也是陸陸續續有年輕客人前來喝酒吃飯。
錢六斤趴在三樓圍欄上,望著下方因喝酒而喧鬧的眾人,神色不悅,低聲責罵道:「這群王八蛋,一大早就跑來喝酒,吵的其他客人都不能好好睡覺,老子要是你們家中大人,老子一腳踢死你們,王八蛋……」
身後屋門在錢六斤嘟囔聲中打開,錢六斤立刻回頭,宋牧那異常消瘦的身軀雙手抱拳,彎腰一拜,聲音虛弱的說道:「多謝前輩相救。」
錢六斤咧嘴笑道:「哎,都是江湖中人,不談言謝,」說著走到宋牧身旁,伸出手掌拍在宋牧肩膀上,宋牧一個身形踉蹌,直接雙腿彎曲跪在地上,錢六斤這才意識到眼前少年十分虛弱,他急忙蹲下身扶起宋牧,嘿嘿笑道:「小兄弟為何行如此大禮,不值得,不值得。」
站穩身形的宋牧沒有多說什麼,他看向錢六斤撇過去的腦袋,輕輕嘆了口氣。
錢六斤語氣豪邁道:「你一定是餓昏頭才會行如此大禮,走,跟大哥下去吃飯。」
宋牧沒有拒絕,他轉身關上房門,跟在錢六斤身後來到一樓。
時間尚早,靠窗的那張客桌還尚未有客人落座,錢六斤一屁股坐在長凳上,宋牧也隨後坐下。
昨天經過王大夫的從中「調和」,錢六斤在呼叫中年掌柜之時,用了一個比較親切的稱呼。
「陳大哥,把你客棧最好的飯菜都拿上來!」
客棧掌柜笑了笑,「好嘞,錢老弟稍等片刻。」
櫃檯邊上的年輕店小二聽陳掌柜的吩咐,先跑到地窖中搬出了兩壇好酒。
錢六斤提起酒罈給宋牧倒上一碗,然後又給自己倒上一碗,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放下酒碗后,他神色疑惑的看向宋牧,問道:「你不喝酒嗎?」
宋牧搖了搖頭。
錢六斤嘆氣一聲,隨即神色嚴肅說道:「你知道世間少年為何都對江湖充滿嚮往嗎?」
宋牧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不會是因為這酒吧?」
錢六斤一拍桌子,神色略顯興奮,「就是因為醇酒,江湖的酒最是好喝,想必比那天上仙人的玉液瓊漿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作為一名江湖人,你不喝酒,當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明白是錢六斤理解錯后,宋牧解釋道:「錢……大哥,我不是不喝酒,只是不曾在清晨,還沒有吃任何東西的情況下喝過酒。」
錢六斤笑道:「無妨,無妨,你看這些年輕人,他們都喜歡在清晨飲酒,歷史先賢都說了「將近酒,
杯莫停」,何時有酒,自然何時飲酒。」
錢六斤似乎忘了,先前趴在客棧三樓圍欄,對樓下清晨來到客棧喝酒的年輕人的責罵。
在錢六斤期待的眼神中,宋牧端起身前酒碗喝了一口。
這種酒他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但味道不同於他經常喝的桃花釀,桃花釀是入口甘甜,而這種酒卻是入口辛辣,並且是辛辣無比,如一團火順著喉嚨一直燒入腹中。
宋牧緊皺眉頭,有些不太適應,他突然劇烈的咳嗽,連帶著他的身軀都在顫動,宋牧雙手死死抓住桌沿,桌上錢六斤身前酒碗中的醇酒漣漪陣陣,甚至已有酒花濺出。
錢六斤在一旁捧腹大笑,「第一次喝酒都是如此,大哥當年也是,只不過沒有你這麼大的反應。」
下一刻,原本大笑的錢六斤突然止住笑聲,一臉歉意說道:「是大哥疏忽了,你身體虛弱,是應該吃些東西再喝酒的。」
宋牧抬了抬手臂,示意沒事。
一旁兩張客桌上的青年見此情形都哈哈大笑,其中有人出聲調侃道:「小兄弟,喝不了濃烈的杏酒,可以喝價廉的黃酒嘛,對你來說應該都是一樣的呀,哈哈。」
錢六斤一拍桌子,驀然站起身形,怒目相視,破口大罵道:「放你娘的屁,老子的兄弟喝不了杏酒?你他娘的眼睛是不是長在褲襠里了?再他娘的胡扯,老子拿酒壺砸死你個王八蛋。」
原本大笑不止的兩桌酒客頓時止住笑聲,人人腦袋低垂,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在櫃檯裡面清算昨日賬目的陳掌柜搖頭苦笑。
在櫃檯邊上隨時等候的年輕店小二嚇得一個哆嗦,看向虯髯大漢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畏懼。
不出陳掌柜意料,那些在客棧喝酒的年輕人很快就默默結賬離開,整個一樓的客人只剩下錢六斤和宋牧兩人。
宋牧似乎沒什麼胃口,滿桌的美味佳肴,他只是簡單吃了幾口,可杏酒卻是喝了不少。
一整壇的杏酒,宋牧足足喝下了半壇,可不知是何原因,卻是沒有感到絲毫醉意。
錢六斤把一整壇的杏酒全部喝入腹中,又向陳掌柜要了兩大壇杏酒。
年輕店小二剛剛從酒窖把杏酒搬出,放在錢六斤和宋牧的身前桌面上,就再次向著後院酒窖跑去。
因為在他之前去搬酒之時,客棧中又來了一桌客人,兩位中年武夫和一位青年劍客。
錢六斤和宋牧不約而同暼了一眼,又極有默契的都沒有去在意。
錢六斤拿起酒罈仰頭喝了幾口,想要給宋牧碗中倒酒,但卻被宋牧伸手攔下,並且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已經不能再喝了,錢六斤也沒有開口勸酒,獨自一人喝著悶酒。
一旁不遠處的三名江湖人,其中的青年劍客似乎話語特別多,從進入客棧開始就說個不休。
三人和錢六斤一樣,飯菜還沒上桌,就已經開始喝起酒來,並且三人的酒量似乎都很不錯,很快就喝光了一大壇杏酒。
正當宋牧想要起身上樓之時,那名衣衫華貴的青年劍客說到了遠在徐州的青蓮劍宗。
宋牧聞言后,把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咽回腹中,靜坐聆聽。
由於客棧一樓只有他們兩桌客人,相對來說還算安靜,而青年似乎也根本不在意外人旁聽,說的津津有味,其餘的兩名中年男子也時不時的開口補充幾句,讓青年所講內容盡量完善。
不單單是宋牧,就連獨自喝悶酒的錢六斤都放緩了喝酒速度,櫃檯那邊的陳掌柜也在青年講述途中未曾開口說一句話,一邊的年輕店小二更是聽的入神,似乎身臨其境一般。
時間也在這微妙的環境中漸漸流逝,很快便已日上三竿。
青年從鎮安王行事風格,到此次針對江南道大將軍廖都的布局謀划,再說到青蓮劍宗馬濟吅的一夫當關,暗網領袖葉明陽的孤身入徐州,許多江湖老前輩的大義相助,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負劍老人悍然赴死,最後講到了青蓮劍宗的山門盡毀,門眾皆死。徐州江湖未來的扛鼎之人趙正卿……
事無巨細,而這一切都被客棧一樓的所有人聽進耳中。
宋牧神色始終平靜,陳掌柜同樣如此,年輕店小二神色激動,像是聽到了他所嚮往的江湖,而錢六斤在青年講到廖都之時,神色看似平靜無波,可他的嘴角卻是輕輕扯動了一下,並且眼眸之中出現極為短暫,轉瞬即逝的笑意。
而這輕微的神色變化,就連近在咫尺的宋牧都不曾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