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提壺山
也許整座天下,可能只有極為少數之人才會知曉,中原或是西北,甚至就連亡國數十年的西蜀,南疆,東越……那麼多習武之人,那麼多大宗師,可為何偏偏仙人境卻又那麼少,少的讓人尋之,如同大海撈針,耐人尋味。
拉開房門的錢六斤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宋牧,而在宋牧身旁還站有一名虎背熊腰的漢子,儘管沒有身披鐵甲,手持長矛,但錢六斤還是一眼便可看出,此人是一名軍中士卒。
而在這名漢子身後還站著一人,是一名女子,體態婀娜,眉眼如畫,在錢六斤看向她時,她淡淡一笑,斂衽為禮。
宋牧率先開口,輕喊了一聲,「錢大哥。」
漢子隨即抱拳,極為粗礦的嗓音直截了當的說道:「前輩,晚輩奉城主之命,特來送前輩一樣東西。」
錢六斤看了看宋牧,而宋牧也是一頭霧水。
在錢六斤尚未拉開房門之前,漢子在見到宋牧之時,也只是點頭示意,一個字也沒有與宋牧交談。
錢六斤看了看漢子,又看向漢子身後的女子,玩笑道:「不會是她吧?」
對於這輕佻言語,那女子非但沒有半分惱怒神色,反而嬌笑道:「前輩真會開玩笑,城主大人即使要將小女子送給您,也應該是晚上送,而不是現在送。」
站在他身前的漢子輕微轉頭,冷聲道:「多嘴!」
女子立刻閉上嘴巴,止住笑聲。
漢子接著冷聲說道:「還不快把東西拿出來。」
在宋牧和錢六斤的視線中,女子伸手入袖,取出了一張無須麵皮,交到身前漢子伸出的手中。
漢子雙手拿著麵皮,作呈物狀,沉聲說道:「在下身後之人擅長易容之術,城主大人考慮到前輩去往提壺山有諸多不便,便命在下將這張麵皮交給前輩,前輩若是不喜,她還隨身攜帶有其他麵皮,以供前輩挑選。」
錢六斤接過麵皮,拎在手中看了看,「你們城主還真是有心了,本來老子考慮買一個面具帶上,如此連買面具的錢都省了。」
漢子罕見的語氣輕柔,「城主大人向來心細。」
錢六斤將手中麵皮交到漢子手中,「這張麵皮老子不喜歡,找一張符合老子英俊臉龐的麵皮,若是實在找不到,稍微差上一些的也無妨。」
漢子側臉冷聲道:「聽見了嗎?找一張和前輩相差無幾的麵皮。」
女子斂衽稱是,接過漢子手中的麵皮,再次伸手入袖,換了一張麵皮。
只是這一張麵皮,錢六斤甚至都沒有伸手接過去看,就直接了當說道:「姑娘,你覺得這張麵皮和老子這副英俊模樣像嗎?」
女子仔細看了錢六斤片刻,輕輕搖頭道:「不太像。」
然後再次伸手入袖,這一次拿出的明顯是一張大漢的麵皮,在麵皮嘴巴四周帶走青色胡茬。
女子雙手將麵皮攤開,對著錢六斤問道:「前輩,這張麵皮如何?」
錢六斤接過麵皮,將他戴在臉上,對著宋牧問道:「小鬼,這張麵皮的模樣,有沒有老子一半英俊?」
宋牧笑道:「錢大哥,這張麵皮差不多,不過卻是很符合你的形象,高大威猛。」
錢六斤哈哈笑道:「就這張麵皮了。」
漢子輕輕點頭,「前輩是現在戴上這張麵皮?還是……」
錢六斤拿著手中麵皮來回翻看,「就現在戴上吧。」
站在漢子身後的女子淺笑著走上前,聲音嬌柔道:「前輩,
我們進房間吧,此地人多。」
錢六斤看了看樓下,在一樓大廳中有兩桌客人,他玩笑道:「進房間可以,但也只是帶麵皮哦,你可別看老子英俊,對老子行那不軌之事。」
女子極為附和道:「前輩生的英俊,小女子能和前輩獨處一室,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怎敢妄想其他。」
錢六斤率先走入房間,「如此甚好,老子也就放心了。」
女子隨後進入房中。
宋牧好奇心作祟,也跟在女子身後進入房中。
唯獨那名漢子依舊站在門外,神色冷峻,腰桿筆直。
沒過多久,戴上麵皮的錢六斤拉開了房門,漢子仔細看去,確認看出原來的樣貌之後,抱拳說道:「前輩,晚輩還有些事要做,就先告辭了。」
錢六斤也不多留,擺擺手道:「走吧。」
漢子邁步有過房門,被他帶來的女子也隨後跟上漢子,漢子突然轉身對著錢六斤抱拳道:「城主大人祝前輩提壺山一行,春風拂面,事事順心。」
錢六斤咧嘴笑道:「你回去告訴你們城主,替我謝謝她,另外讓她賞你一箱銀子。」
漢子重重點了點頭,沒有多言,轉身離去,顯然是精通易容的女子緊隨其後。
錢六斤眼角餘光瞥見宋牧目光盯著他看,他伸手摸了摸嘴邊唏噓胡茬,「怎麼?就算帶上麵皮,也難掩老子的英俊?」
宋牧笑道:「錢大哥的這張麵皮,還真是奇妙,居然連半分你的原來樣貌都看不出來。」
錢六斤輕哼一聲,「陸蘭若命一個能讓人看得出,懂易容的女子過來,老子不拆了他的鄰州城!」
宋牧不以為意道:「可是錢大哥似乎對這位城主特別客氣,從樣貌來看,她明明比你小上許多,但你卻叫他姐姐。」
錢六斤四下看了看,發現無人注意這邊,這才放低聲音,語氣不屑的說道:「她看著比老子小?她都已經年過半百了,人不可貌相懂不懂,再者說,老子一直以來都尊老愛幼,叫她姐姐是理所當然。」
宋牧睜大眼睛,對於看似如同少女一般的陸蘭,卻已經年過半百,如何能不讓他震驚。
宋牧隨意的嘟囔了一句,卻讓聽在耳中的錢六斤猛然大怒,「我還以為是他的武道境界比錢大哥要高的原因呢。」
錢六斤一拍依攔,怒氣沖沖道:「放屁,就她的境界能高過老子?老子一隻手就可將她……」
錢六斤沒有說出最後兩個字,但宋牧卻已經猜到了,「捶殺!」
兩人隨後進入昨日的包房,將客棧中的招牌菜都點了一遍,酒足飯飽后,記在了陸蘭的賬上,大搖大擺走出客棧。
年輕店小二早將二人昨日停在城牆下的車馬牽來,停在客棧門口。
也許是因為心虛,也許是因為錢六斤不想見到陸蘭,在氣機感受到陸蘭身在城東之時,他們便駕駛馬車從城北出了城。
橘子州州境面積僅次於北境三州和神州,而令橘子州揚名的提壺山便位於橘子州的東部。
出了鄰州城的錢六斤滿臉惋惜,神色看起來很是心痛,彷彿丟失了心愛的東西一般。
出於好奇的宋牧便開口詢問道:「錢大哥,你是不是什麼東西忘在了城中,忘記拿了?」
錢六斤看了一眼宋牧,又回頭看了看車廂,「她從我這裡拿了四壇酒!她真該死啊!明明說好兩壇的。」
「小鬼,你將來可一定不要輕易相信一個女人,特別是年紀大的女人,這種女人最擅長口是心非,出爾反爾,也最會騙人。」
了解前因後果的宋牧點點頭,「錢大哥不必如此傷心,將來我一定從寧州為你帶一大車的好酒。」
這句話讓錢六斤的神色慕然轉變,他咧嘴笑道:「此話當真?不管你當不當真,老子已經當真了,也算是老子善有善報吧,哈哈。」
宋牧神色堅定道:「答應錢大哥的事,我一定做到。」
不知是不習慣臉上帶有麵皮,還是覺得麵皮的胡茬摸起來格外順手,錢六斤伸手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提壺山,如果單論高度的話,絕對稱不上一座大山,但要論此山所佔面積,說是大山也絲毫不為過。
提壺山高不足兩百丈,寬卻有幾十丈,在此山的周邊還依附著許多小山,大多數已經被武道境界奇高的江湖人佔據,成為一山之主,至於那些沒被佔據的小山,要麼就是相隔甚遠,要麼就是不易居住,他們為那些小山取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名字,但也只有提壺山名揚在外,世人皆知。
提壺山山腳有一間小店,售賣一些樣子各異的酒壺,畢竟山名為提壺,手中拿著一個酒壺登上,也算是應景。
在小店外面,靠近山璧處的地面上,釘有數十根木樁,每一根木樁上面都有相應的編號,是為了那些外鄉江湖人停馬而設,收價高昂。
兩人快馬加鞭來到提壺山山腳處,宋牧抬頭向著山頂望了望,看不清晰,會過頭來時,只見錢六斤徑直走向小店,將一錠銀子交到一位年輕人手中,隨後年輕人將一個酒壺交給錢六斤,另外從小店中走出一名男子跟隨錢六斤走了過來。
錢六斤的銀色大弓和宋牧那柄生鏽長劍,在鄰州城時已經特意用黑布包裹,錢六斤將手中酒壺交給宋牧,壺中有酒。
「小鬼,提壺山很久以前的山主定下的規矩,上山要攜帶酒壺,才更像一名江湖人。」
宋牧接過酒壺,輕輕點頭。
跟隨錢六斤走出小店的年輕人將一枚令牌交給錢六斤,牽起兩人的車馬走向木樁。
宋牧緊跟錢六斤身後,登上了提壺山的石階。
在兩人前方,有一名中年男子帶著一名少年人緩緩行走,也許是少年人身上沒有攜帶酒壺的緣故,看起來有氣無力,心不在焉。
少年嗓音稚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傅,登提壺山的江湖人都拿著酒壺,為什麼不給我買一個,我也想那些酒壺登山。」
中年人捋須笑道:「我們又不是江湖人,再說你也不會喝酒,要酒壺做什麼?」
「可是師傅,您喝酒啊,就算我們不是江湖人,我拿著一個酒壺,為師傅您拿酒也好呀。」
「呵呵,倒不是師傅不給你買酒壺,實在是因為此地的酒壺要價太高,師傅囊中羞澀,也只能委屈你了。」
「師傅騙人,我明明看到你有很多銀錢!」少年噘著嘴說道。
「師傅的那些銀錢,是要到達山頂為你許願的,若是給你買了酒壺,就許不了願了,那這趟提壺山就白來了。」
「可是師傅,提壺山的許願樹真的有那麼靈?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嗎?」
「願望之所以稱之為願望,就是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希望,沒有那麼容易實現的,不過許願一事,自古都有這個習俗,是美好的。」
「師傅,是不是世間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是這般艱難,就好比我們我們只是簡單的許願,但卻要不遠萬里來到橘子州,並且還要登上這麼高的一座大山。」
中年人沒有立刻回答少年的問題,本來就不快的登山腳步更是變得緩慢,少年快步領先兩層石階,看到師傅似在思索的神色后,默默站置一旁,等中年人從身邊走過時,再邁步跟上。
中年人突然停下腳步,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似在認真告訴這個唯一弟子的答案,「世間每個人對美好的定義都是不同的,有人少小離家,那麼他內心深處的美好自然就是有朝一日能與家人團聚,有人寒窗苦讀,那麼他心中的美好便是進士及第,有人家庭和睦,衣食無憂,那麼他心中的美好可能是一名心心愛慕的女子,也有可能他看到青山綠水同樣覺得美好,或者看到一片花海,一樣認為是美好,就如同你方才想要擁有一個酒壺,所以美好二字,既簡單,也複雜,會因時因地而產生變化,同樣也因人。
少年細細品味師傅口中說出的話語,脫口而出問道:「那師傅你心中的美好是什麼?」
中年人笑了笑,「師傅心中的美好,就是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平安順遂的度過一生。」
少年笑臉燦爛道:「我也是,我希望師傅長命百歲,永遠無憂。」
師徒二人同時笑出聲來。
因兩人之間的對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跟在二人身後的錢六斤和宋牧盡數聽在耳中,錢六斤仰起頭喝了一口酒,身旁的宋牧突然開口問道:「錢大哥,你心中的美好是什麼?」
錢六斤不屑一笑,「老子心中的美好,自然是為所欲為!」
聽出錢六斤敷衍的宋牧沒有再問,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我倒是希望這世間不再有那麼多無家可歸,無牽無掛的可憐人。」
錢六斤輕咦一聲,「仁愛之心?這可是行走江湖的大忌,要改掉。」
宋牧哦了一聲,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