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如是勸夫
朱頤垣弄到了亓家的銀票,他詢問了一下,這才知道,原來這個銀票並不是見票即兌的,而是類似匯票,或者是存摺。
亓家存銀很多,聽聞有了義軍之後,就覺得不妙,分批將金銀送出去,存入晉商的錢莊,換了銀票。
他們原本是打算去濟南府,結果長城嶺這一線都被朱頤垣封死了,就只能南下泗水,結果到了泗水之後,沒等繼續跑,義軍就來了。
「蒲先生,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把這些銀票換成真金白銀?」朱頤垣詢問蒲槃,這位可是有名的富商,應該有門路。
蒲槃想了想道:「朱公子,要說辦法,肯定是有的,但我最多只能兌換回來七成……經手三分肥,不給好處,那幫人不辦事。」
朱頤垣笑著點頭,「七成就好,我明白的。」
隨後他又請來了大明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黃培。
「黃公,我跟趙將軍他們討論軍情,眼下最缺的就是弓弩,火器……兩軍交戰,我們打不到別人,別人能打得到我們,實在是太影響士氣了,我們也不能總靠著夜襲破敵。現在有了這筆錢,工匠,鐵料,硫磺,膠筋,凡是能用得到的人和物,你都想想辦法,不惜血本,也要弄回來。」
黃培點頭,「朱公子,實不相瞞,我已經在忙這事了,我家中有八千兩積蓄,這本是大明的俸祿,如今拿來,替大明做事,也是理所當然。現在多了這麼多銀兩,那就更方便了……不過我最近還得到了一個消息,錢謙益的小妾柳如是北上,應該到了濟南了。」
「她來了?」朱頤垣這輩子倒是不知道什麼秦淮大家,但是上輩子關於八艷的傳聞,可是塞滿了耳朵,衝冠一怒為紅顏還是去年的事情。
錢謙益這個糟老頭子,還真當得起浪子的綽號。
「聽說柳如是曾經勸說錢謙益殉國一死,此人雖為婦人,但卻有氣節,勝過鬚眉。我想著能不能聯絡上柳如是,打聽一些錢謙益的心思?」黃培試著問道。
錦衣衛監察百官,這種收買家人小妾的事情,他們頗有經驗。
朱頤垣想了想,卻微微搖頭,他記得大清朝要辦過錢謙益,結果還是柳如是拚命相救……這個女人有氣節不假,卻不一定會背叛錢謙益。
「你只要把我們釋放奴僕,消除賤籍這些事情透露過去就行,至於如何選擇,就憑此人的良心,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朱頤垣笑著說道。
黃培也點頭,算是認可了朱頤垣的說法……
而此時此刻,錢謙益和柳如是,正在進行友好而親切的交流。
「老爺不願殉國一死,也算是人之常情,北上為禮部侍郎,修撰明史,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如今總督軍務,對山東豪傑舉起屠刀,你已經降清了,還不許別人為大明盡忠。如此作為,老爺的臣節何在?」
柳如是面若冰霜,厲聲質問。
對面的錢謙益,滿臉尷尬,忙哄道:「如是,你飽讀詩書,是個奇女子,論理我比不過你。可你也要明白,山東的賊人,非比尋常,他們居然喪心病狂,攻訐孔府,辱罵衍聖公,為夫此來,也是為了拱衛名教,保護聖賢。你要體諒為夫的一片苦心。」
柳如是自然是看透了錢謙益的巧言令色,她冷笑道:「老爺好辯才,只是我聽說不少讀書人也都願意追隨賊人,他們和你想的也不一樣啊!」
錢謙益長嘆一聲,「新泰知縣朱光,久懷異志,泗水知縣楊珍,居然也屈膝投敵,
當真是辜負聖恩,委身從賊,實在是可惜。」
柳如是突然凄然一笑,把錢謙益笑得渾身發毛。
「你,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老爺受大明洪恩,也能委身蠻夷,這又怎麼說?」
一句話,直接讓錢謙益破防了,他氣得一躍而起,在地上走了好幾圈,咬牙瞪眼,握緊拳頭,但到底沒有發作。
錢謙益一個糟老頭子,人品又那麼差,要真是一無是處,柳如是也不至於死心塌地跟著……錢謙益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體貼溫存,即便柳如是罵他,他也不會動手打人。
「如是,你就別這麼夾槍帶棒了,我已經查清楚了,在朱賊手下,有個叫趙東山的,根據探查,應該就是趙士哲,他身為山東士林翹楚,居然和朱賊勾結到一起,當真是有辱斯文。」
柳如是聽到這裡,突然秀眉緊皺,勃然變色,「老爺,你當真要殘害抗清義士不成?你,你怕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嗎?你太讓人看不起了!」
說完,柳如是氣得衝進裡面屋子,嗚嗚大哭起來。
錢謙益一陣愕然,無奈苦笑,他這個新任巡撫,剛剛上任就丟了一個縣,要是再不幹出一點動靜,當真是沒法和朝廷交代。
「如是,你該明白我的難處才是,如是……」
……
錢謙益這個貨雖然萬事不成,但他確實了解士林,像趙士哲這種,山東士林執牛耳者,更是不能馬虎。
只要抓了他,迫使趙士哲回心轉意,不再幫助朱賊,朱賊的勢力也就瓦解了。
畢竟沒有讀書人幫襯,就是一群亂匪,不值一提。
老夫這是釜底抽薪之計,小賊朱頤垣,你想跟我斗,還差得太遠了。
「先生,你有那麼大的名氣,又一把年紀,何必從賊……如今連命都要搭進去,真是讓人嘆息。」
趙士哲在返回的路上,經過一處稅卡,不幸被人認出,有一隊衙役押解,直奔蒙陰縣而來。
在路上休息的時候,其中一個衙役給趙士哲送水,趁機說了這麼一句。
趙士哲一笑,「小兄弟,你怎麼知道我的?」
這個衙役愣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前些年聽過先生講學,那時候三教九流,士農工商,全都來了,還有不少婦人,都想一睹先生風采。我現在還記得,先生說百姓並不卑下,王侯並不高貴……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忘記。只是小的依舊是個皂吏賤民,從大明到大清,除了多一根豬尾巴,沒什麼區別。」
衙役說完,扭頭要走,趙士哲突然低聲嘆道:「你說我為什麼從賊,便是這一句話了。如今有一處地方,人人均田,戶戶有產。廢除奴籍,釋放奴婢。首領與將士,一般不二,吃喝穿用,皆是一樣……老夫十年前說,如今是在做,求仁得仁,縱然身死,也是死而無憾。」
衙役聽他這麼說,沉吟少許,突然笑道:「先生又在糊弄小的,哪裡會有這樣的地方,天下烏鴉一般黑罷了。」
「不!」
趙士哲用力搖頭,「這一次當真不是,確實有這麼一個人,他愛惜百姓,把每個人都當人看。在他治下,有個老婦萬念俱灰,只求一死,他花了幾個時辰,和她講話,勸老人回心轉意。」
衙役忍不住大笑,「趙先生,你又在騙人了,誰又會為了一個尋常老婦,費那麼多功夫?他是菩薩不成?」
趙士哲笑道:「他不是菩薩,只是他跟我說,今日老婦可死,明日老漢就可以死掉,後日是婦人,還是孩童?士農工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明重臣,不就是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委身大清,置小民生死不顧,要想改變這個世道,必須從愛惜每一個老百姓開始。」
衙役怔了良久,忍不住長嘆一聲,「這樣的人,要是能當皇帝該多好啊!」
……
「僉事,東山公回來了。」宋璉興沖沖向朱頤垣彙報。
朱頤垣也是大驚,因為剛剛得到消息,是趙士哲弟子說的,先生和他們不是一條路,據說那路上有人搜查,先生已經被抓了。
「東山公,我正想救你呢!」
趙士哲開懷大笑,「朱僉事,你已經救了老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