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俊勉篇 8 END

腿很疼，裡面像有兇狠的小螞蟻撕咬著她的骨頭一般，她欲掙扎，可全身像被釘在了地上絲毫動彈不得，她想叫，可乾澀的喉嚨讓她的大喊都變成了呻吟。朦朧間，她又回到了那段最絕望的日子，沒日沒夜的訓練讓她飽受高跟鞋的折磨，空無一人的形體訓練室，她坐在地上，將腫脹的腳從華麗的高跟鞋中拿出來，腳趾處的鮮血觸目驚心，可幾秒后她又重新站了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雖然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利刃上，可她只能一直向前，彷彿是那隻可憐的小美人魚，將鱗片化為鮮血，只為和心愛的王子共舞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個音符。夢境中的場景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電台錄音室，她握緊拳頭，忍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騙人的……童話中的愛情怎麼會是真的呢？那麼多的王子，怎麼會捨棄門當戶對的公主而偏偏喜歡上平凡的鄰家女孩？王子肯救吃下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並不是因為一見鍾情，是因為他的國家由於接連遭遇天災，民不聊生，而她的國家卻有著大片的土地和金沙。睡美人的蘇醒並不單純因為愛情，那是因為在王子的身後，剛醒來的國王正拿著淬了毒的長矛抵在他的後背。或許只有灰姑娘的王子是真正愛著她，不過他並沒有撿到辛德瑞拉的玻璃鞋，那是真正深愛著她的男人將玻璃鞋放到了王子的身後，因為他無法讓心愛的女孩過上她想要的生活，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告訴她，她是他今生摯愛。

小美人魚呢？那更不是因為愛情，和她跳舞純粹是因為王子突如其來的好奇心，或許裡面還包含著一點點的憐憫，每天圍著他轉的女孩太多，裡面大多是富貴名媛，小美人魚的到來給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帶來了一絲新鮮，可那只是新鮮而已。

她就是那隻可憐的美人魚，她的王子，不愛她。

金俊勉看著平躺在病床上的蘇彧，因為事發突然，她臉上的妝還沒來得及卸，可儘管如此，她兩頰的腮紅也掩蓋不住她的蒼白。

金俊勉握住蘇彧的手，她的手本就纖細修長，此刻更是因為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而變得骨節分明，金俊勉將額頭輕輕抵在她微涼的手背上，在感覺到皮肉之下血管虛弱的跳動后，他焦躁的心才稍稍平穩一些。

就在幾個小時前，蘇彧因為威亞設備的突然失靈，整個人從護具中脫落，右腿著地承受了身體全部的重量，理所當然地骨折了，可就在手術完成後主刀的醫生一臉凝重地走到他面前，摘下口罩，帶著問責的語氣。

「病人除了右腿小腿骨折外，還有輕微的心肌炎，你作為家屬怎麼沒有提前告訴遠方？手術途中出了問題誰負責任……」

他愣了半晌，良久才低低地說道：

「我不知道……」

她從沒和他說過自己的身體情況，他只知道她不管在哪個城市或是國家拍戲，總是一忙完就立刻飛回到他的身邊，和他的心事重重相比，她一直是快樂的，就像一塊充滿了正能量的電池，纏著他膩著他時身邊彷彿旋轉著幾十個蓄勢待發的小宇宙，可他卻忘了，容量再大的電池也是要充電的，蘇彧快樂的來源，是他。

她為了拍戲不惜在寒風瑟瑟的夜晚一遍遍淋雨，也曾為了拍戲將左腿的韌帶嚴重拉傷，還有一次拍古裝戲，為了讓效果更逼真害怕大型動物的她不肯用替身，結果拍到一半從馬上落下來摔傷了腰。而這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從第二天的報紙上看到的。

他總是慌張地趕到醫院，然後強裝鎮定地走進病房，享受著她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眼中綻放的光芒，卻不知那抹光芒是她經過幾個日夜等待后攢下的希望。曾經有一次，他又戴著墨鏡和帽子偷偷溜進病房，推開門后就看到衣衫不整的她獨自坐在病床上，正掙扎著將手中的藥膏塗抹在後背上，他不滿意地看看虛掩的門，略微用力地關上它。聽到響聲，她慌忙地想遮蓋住裸露在外的皮膚，見是他，表情顯然是鬆了口氣，可她迅速移開的目光中卻分明多了絲狼狽。他摘下掩護身份的墨鏡和帽子，讓她趴在自己腿上，自然地拿過藥膏，塗抹在她青青紫紫的背上。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聽到她發出貓咪般舒服的咕嚕聲，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手指稍稍用力，一邊質問她道：「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哪怕他並不能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但他至少可以幫她一起承擔，而不是像個傻子一樣被一張報紙嚇得心驚肉跳。

她很久都沒有回答，他以為是因為弄疼她了，手指移動的速度更加輕柔和緩慢，直到他把葯都塗完，才赫然發現她此刻幾乎是半裸著安靜地趴在他的膝上，他突然感覺到熱氣直逼而來，整張俊臉連著脖子根紅成一片，他不自在地咳嗽著，還未待她穿好衣服就匆忙離開，別說繼續問下去了，他甚至沒有回頭的勇氣。

輸液管中的滴答聲在偌大的病房中尤其清晰，金俊勉站起身，拉開深藍色的窗帘，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閉上眼睛，他在黑暗中看到了無數細小的光點。他此刻才終於知道，為什麼蘇彧最終都沒有回答，並不是因為痛，更不是他以為的狗屁感動，她是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抱怨著她不給自己打電話的他。

從她去西藏拍戲開始，到她不慎從馬上跌落，正好三天，這三天里，他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高原上沒有信號，這她是說過的，他們聯繫的唯一途徑是拍攝場地僅有的一部座機，在出發之前，她把寫有座機號碼的紙條交給他，眼裡星星點點的全是渴望，他接過紙條放在口袋的最深處，然後轉身上了舞台，一個演唱會後，事情被他忘得乾乾淨淨。

一想到她不拍戲的時間都會托著腮靜靜等候在電話旁的樣子，他的心中就一陣絞痛，也許她也曾嘗試過給他撥電話，卻每次都因為西藏不穩定的線路而放棄，直到因為受傷不得不返回北京，她也還堅信著他會給她打電話，聽蘇彧的助理說，她一清醒就抓過手機，表情由緊張、欣喜，直到失望……

病床因為床上的人有了動作而發出了細小的聲響，站在窗邊的金俊勉回過頭，看到蘇彧雙手撐在身體兩側，正想辦法將上半身靠在床頭疊起的枕頭上，可這一動勢必會牽扯到她懸挂的右腿，因為疼痛她的身體瑟縮了下，倒吸了一口氣。

金俊勉本是冷眼看著蘇彧憋紅的臉，可看到她因為疼痛而皺眉，還是走了過去，彎下身搖起床下的搖桿，病床的一頭緩緩上升，到了合適的角度，他直起腰，卻看到蘇彧正靜靜盯著他緊攥著欄杆的手，想起剛才他正是用這隻手緊握住她的，金俊勉的臉不禁泛起了紅，可當他的視線向下移到蘇彧纏滿繃帶的右腿上時，他又恢復了滿臉的嚴肅。

金俊勉沒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而是選擇了離蘇彧較遠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用探究的目光盯著蘇彧，雙手指尖相扣，呈三角形抵在下巴上，西服的袖口往上竄了幾公分，露出白皙有力的手腕。

在他審視的目光下，蘇彧有心心虛地低下頭，看到自己那隻纏得好似木乃伊的慘不忍睹的右腿，輕輕嘆了口氣，縱然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但她現在就像俎上魚肉，動都動不了……蘇彧煩悶地抓了抓頭髮，竟然有幾粒沙子掉落在潔白的床單上，好吧……破罐子破摔吧……

蘇彧索性不再躲避，她抬起下巴，趾高氣揚地對金俊勉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

她的聲音像是聲帶打磨發出的，粗糙得讓金俊勉聽后深深皺起了秀氣的眉頭，他起身，給蘇彧倒了杯溫水，走到床邊遞給了她。蘇彧不客氣地接過來，手指在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時突然像燙著了一般，立刻縮了回去，金俊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解釋吧。」

他又踱到沙發旁，可這次卻沒有坐下，只是抱起雙臂，神情淡然。

「威亞的護具太松，再加上我沒有站穩，就掉下來了。」

蘇彧雙手捧著水杯，乾巴巴地解釋道。

「我說的是心肌炎。」

金俊勉打斷她，他當然知道她的右腿是怎麼受傷的，那時他剛剛趕到拍攝現場，正搜尋著她的身影，卻見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抬著頭，神情緊張地看著一個方向，然後，他就看到她從牆上跳了下來。雖然只是矮牆，但他竟然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決絕」兩個字，他心慌得扒開層層包圍的人群，只見她一個人暈死在地上，後面是與他同樣滿臉焦急的鹿晗。

心肌炎？蘇彧愣了一下，這段時間她是偶爾有心臟輕微疼痛的情況，可那也只是偶爾幾次而已，最難受的也就是昨天直播時……

想到昨天，蘇彧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看著金俊勉的眼光也遠不如剛才那般光亮。他昨天的態度已經給了她最明確的答案了不是嗎，他今天過來只是為了求證到底要怎樣她才會放開他對吧。

既然這樣，她還要解釋什麼呢？

「與你無關。」

她又一次垂下眼睛，掩蓋住滿眼的情緒，她的手無意識地摳著條紋病號服的扣子，她現在不願與他多說，昨天到今天的時間太過短暫，她還來不及仔細笑話會與他分開的事實。

聽到蘇彧的回答，金俊勉只覺得體內被點燃了熊熊烈火，他大步走向蘇彧，雙手扣住病床的兩邊，將蘇彧穩穩困在自己的胸膛下，逼她仰頭直視自己的雙眼，這招很是管用，蘇彧窘迫地伸出雙手，交叉擋在自己胸前，他離得太近了，熱燙的呼吸全數噴在她敏感的頸間，叫蘇彧的臉又不可抑制地變紅了。

「與我無關……？」

金俊勉說得很慢，每個字都似從牙關中硬擠出來，他看著她粉紅的臉頰，心中一動，低頭就要吻上那雙日思夜想的雙唇——他有多久沒親她了？

蘇彧瞪大雙眼，看著金俊勉逐漸放大的臉，在大腦變得空白前理智終於站了上風，她雙手用力推拒著金俊勉，雖然虛弱的她並沒有多大的力氣，但還是成功地讓金俊勉停止了動作。

「幹什麼？」

他單手扣住蘇彧的兩隻手腕，將它們緊緊貼在胸膛前。他現在很煩躁，只想貼近她親吻她，彷彿沙漠中饑渴的人見到了清泉，她總有辦法讓他冷靜下來。可是，身下的人並不再像從前般溫順，反而更用力的掙扎躲閃著。

「你……你憑什麼親我？！」

他總是這樣，有的時候像一團火，熱情得讓她甘願變作飛蛾，只為能撲進他的懷抱，可有的時候，他就像一塊冰冷的木頭，她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可到最後卻發現，他不但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是她的心，也跟著凍了冰。

「金俊勉，在認識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愛情是平等的，哪怕一方必須多付出一些，也是會有回報的，可是……我們之間，只有我一個人在努力，就像一個圓圈，你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偶爾對著在外圈不停奔跑的我加加油打打氣，可始終也不肯伸出手把我拉過去，我跑了一圈、十圈……一百圈，我累得再也跑不動了，可還是沒能離你近一些。」

眼前的蘇彧，哭得像個孩子。

蘇彧總是堅強的，面對幾近嚴苛的高強度訓練她沒有掉過眼淚，被前輩們打壓教訓時，她昂起高傲的頭，也沒有讓眼淚從眼角滑落，就在昨天，在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離她而去時，她也只是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讓眼中的滾燙被人察覺。

可是現在，她傾瀉而出的淚水讓兩個眼睛腫得像兩個粉紅色得核桃，睫毛膏和粉底液的污漬更是將清秀的小臉弄得黑一塊白一塊，狼狽不堪，這樣得蘇彧，竟讓金俊勉手足無措。

這樣得蘇彧，叫他打心眼裡心疼。

「是我的錯……」

金俊勉將蘇彧按在懷裡，右手輕撫著她的頭，她哭泣的樣子讓他也微微哽咽「是我一直在鑽牛角尖，是我硬要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你的身上……」

他總是在愛情的邊緣上徘徊，因為不確定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哪一面的蘇彧，所以一直以來才會愛得小心翼翼，可是昨晚他終於想明白，不論他是因為什麼才喜歡上的蘇彧，她就是她，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毫無怨言地愛著他等著他，他還在糾結什麼？

金俊勉抱緊蘇彧，親吻著她的頭髮，一寸一寸。

「從前我覺得自己是隊長，身上的擔子理所應當該比成員們身上的重，所以我只想找一個願意永遠站在我身後的女孩，只要我想，金俊勉就可以一直不公布戀情，我就像一隻把頭埋在沙堆里的鴕鳥，說什麼也不肯探出頭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我早些抬頭，或許我就能早些發現外面有很多和我情況相同的人，他們勇敢且聰明地選擇放下擔子，然後和心愛的人共同快樂。」

懷中的蘇彧動了動，金俊勉的懷抱太有安全感，讓她不知不覺陷入這短暫的幸福中，自動屏蔽了一部分他說的話，等她再稍稍清醒時，才發現劇情越來越不受她的控制。

「淺淺說的很對，你現在是蘇彧，只有加上我的名字，才能變成金俊勉的……蘇彧。」

金俊勉將一臉不在狀態的蘇彧扶正面向自己，苦笑地看了眼沾滿鼻涕眼淚的大衣，細心地將她眼角還未滑落的淚水抹去，牽起她的手，鄭重地說道：

「蘇彧，請和我在一起。」

既然無法忍受與你分離，那麼請讓我們用餘下的時間，來填補曾經互為陌生人的二十年。

蘇彧幻想過很多次，雖然她也拍過很多瑪麗蘇的電視劇，居中的男主角大多也會像這樣牽著她的手神情凝望著她，但她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她被牽起的手就像碰到了電源，麻酥酥的電流像奔騰的小溪一樣果斷侵入到她的神經系統，只有短短几秒，她卻像是剛跑完800米，腎上腺素急劇破表。

蘇彧張著嘴，雖然她知道現在這副樣子一定蠢爆了，但她真的很想一口答應！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金俊勉賴定你了！」

金俊勉看著傻乎乎的蘇彧，忍不住又捧起她的臉頰輕啄了一口，恩，瘦了點，回頭得讓淺淺多燉點牛骨湯，把我們蘇女神養得白白胖胖的。

俗話說得好，說曹操曹操就到，不過這回，不只是曹操，連曹操的小夥伴們也來了。

淺淺推開房門就看到金俊勉正捧著蘇彧的臉，而後者一臉幸福狀，她就知道來的時機不對，剛想退回去輕輕把門關上，就聽到背後朴燦烈，他濃厚的低音炮聲音喊道：「蘇彧努那！聽說你腿折了！」

「……」

「……」

就算是好脾氣的金俊勉，此刻也有把朴燦烈驅逐出境的衝動。

可是蘇彧從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拍拍床邊的位置。

「燦烈淺淺……D。O！你們都來了……快來坐這。」

淺淺把水果放在一旁，用眼神示意朴燦烈趕緊離開，可後者卻笑眯眯地坐下，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努那啊，你和我們隊長要分手了嗎？」

淺淺無語，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歐尼，聽鹿晗說你得了心肌炎，嚴重嗎？」

蘇彧聽后伸出手放在左心房上，下意識地摸了摸，「只要不被人氣，基本沒什麼事了。」

說完后不忘瞥了眼金俊勉，他正尷尬地摸著脖頸。

聽到蘇彧的話，又看到金俊勉的反應，淺淺鬆了口氣，兩個人的心結終於是打開了，下面至關重要的，就是要把朴燦烈這個大電燈泡弄出去。

淺淺抬頭，對D。O使了個眼色，卻發現他依舊怔怔地看著蘇彧，根本沒有理會她。

「暻秀……？」

「心臟有了炎症，會很疼嗎？」

他開口，淺淺竟然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沉痛。

「那如果，整顆心臟都被掏出來，會不會痛死呢……」

一滴淚，順著他蒼白的臉頰，落在了大理石上。

幾個月後的一天，是蘇彧出院的日子，等候在醫院門口的粉絲們驚喜地發現，接女神出院的人，竟然是傳說中蘇彧暗戀的男主角，金俊勉。

蘇彧的腿上還打著厚重的石膏，所以走路有些笨重，可這絲毫不影響兩人親密地互動。面對粉絲們的熱情，兩人也都報以微笑，而粉絲們的祝福，他們更是大方接受。

蘇彧和金俊勉的戀情，自此公布。

兩人相識到相戀的故事，在圈內被知情人津津樂道著，而雙方的粉絲，更是將兩人的經歷紛紛寫成了同人文，在各個貼吧流傳著、傳頌著。

可是她們都不知道，文中的兩個主角，經常會大半夜地趴在大床上，仔細閱讀著屏幕上的文字，被文中的一個又一個或真實或虛構的故事感動著，他們的嘴角，通常都掛著一模一樣的微笑。

做白日夢有什麼不好？

你就是我的白日夢，

追星有什麼不好？

說不定那個我喜歡的人碰巧喜歡著我，

一個女人，總要為自己的愛情努力一次，你說對吧，金俊勉？

——蘇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