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天地真靈圖
赤霞觀。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隨著吱呀一聲門響，一個相貌清秀的灰衣道童自青牛大殿中緩緩走了出來。
抬頭看看月色，道童突的低聲啐了一句，「這方世界真是越來越詭異了，十五的月亮竟然是彎的？」
搖搖頭，也不見他關殿門，雙手捧起一杯參茶，沿著殿前青石小徑快步朝後觀走去。
道童名叫沈玄，今年十六歲，是這所道觀觀主的記名弟子。
與略顯空曠的前院比起來，觀中後院奇松虯曲，翠竹參天，亭台閣榭無一不美，景色可稱雅緻。
拜仙亭內。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正在蒲團上閉目打坐。
不是旁人，正是赤霞觀觀主寅道人。
老道頭戴紫金純陽冠，身著蠶絲八卦衣，足蹬芒鞋，後背長劍，腰間還有一根冰火捆仙繩，涼風吹來，頜下長髯隨風飄動，好一派仙風道骨模樣。
只是有些詭異的是，他明明白須白髮，按理說應該面貌蒼老才對，可這寅道人臉上一絲皺紋也沒有，肌膚滑嫩的宛若嬰兒一般。
清幽月色下。
寅道人的整顆頭顱可說是慘白慘白的，遠遠看去就彷彿一張白白的人臉漂浮於空中，著實有些滲人。
不過沈玄見多了早就習以為常，他恭敬的將參茶放在寅道人面前便退出了涼亭。
涼亭外有一塊三丈高的無字石碑，上掛一副水墨設色巨幅，名曰：《天地真靈圖》。
畫中共有真龍天鳳，山嶽巨猿，九首墨蛟，九尾天狐，游天夜叉，金翅大鵬鳥等十二種天地真靈。
此圖畫技極好，可說窮盡丹青之妙。
每一頭天地真靈皆繪製的栩栩如生，身立虛空，俯窺蒼穹。
這種窮凶極惡的真靈，常人看上一眼便會心神震顫不能自已，而沈玄卻是可以長久觀想，彷彿能在畫中參透出什麼來。
送完參茶的第二步，也是寅道人交代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須參悟此圖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后，沈玄收回了目光。
「真是怪事，這些真靈的位置又有了變化。
「上次金翅大鵬鳥還排在第六位，這次卻排在了九首墨蛟後面。」
不怪沈玄覺得奇怪，明明是一幅畫，畫中這些真靈也是畫上去的，位置卻每隔幾個月就會發生一次變化，真真是邪門了。
參悟這幅《天地真靈圖》，沈玄想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而其他師兄弟最多看上盞茶時間就會天旋地轉。
有的甚至會當場昏闕。
更有一位師兄看了半盞茶時間后當場瘋癲，要拔劍自刎。
絕對是邪門的很。
說起來，寅道人不僅僅是赤霞觀的觀主，還是附近方圓數百里內有名的活神仙。
他老人家交遊廣闊，道法通玄，可登萍渡水，撒豆成兵。
家宅不寧的只要貼上他老人家的一道符籙馬上就好。
只是他老人家有個怪癖，每到月圓之夜必然要在後院「拜仙亭」中打坐一夜，並且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喝上一杯參茶。
參茶還必須是涼的，有一點溫度也不成，月月年年皆是如此。
他老人家只要入定，那不到時辰絕對不會蘇醒，這段時間沈玄會選擇讀書解悶。
坐在石凳上，沈玄左右看了看，然後自懷中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卷玉簡出來。
玉簡觸手溫潤，簡內隱約可見無數密密麻麻細若點星的古篆字，
卷首有書名，名為《天南修仙錄》。
這是沈玄自觀內藏經閣偷出來的。
千萬字的大部頭，沈玄已經翻閱了十幾遍。
這是一方修仙世界，名為仙元大陸，廣袤無垠，無邊無際。
人族只佔其中一隅。
據說總面積連仙元大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因為人族這片棲息地位於天淵海的南邊，所以又被稱為：天南之地。
天南修仙界目前共有修仙國十個。
按照實力排名是乾、景、豐、魏、定；虞，陳，燕、康、永。
沈玄所在的國家叫作：虞國。
虞國在十大修仙國中雖然不是那種排不上號的修仙小國，卻也不算很強。
目前排在第六位。
不上也不下。
因為虞國是通往天淵海的必經之地。
十國那些想去天淵海獵殺海獸的修士都得從虞國經過，所以虞國在十國內混的還算滋潤。
而赤霞觀在虞國又是屬於那種沒有任何名氣的修仙道觀。
甚至連宗門都不算。
用前世的話說就是一個修仙小作坊。
當然，人族並不是只有這麼十個國家，而是有上百個國家，只是說修仙國只有十個。
此界修仙者共分五個境界：鍊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
其中元嬰期修仙者又被稱之為大能修士。
只有一個國家最強大的修仙者是元嬰期修士，那才能稱其為修仙國。
這些都是沈玄通過這本《天南修仙錄》得知的。
著書之人是千年前荒北之地某位金丹期大圓滿的散修。
在他壽元將近，感到自身結嬰無望后，用二十年時光周遊天南百國后寫下了這部曠世奇書。
此書詳細記錄了天南修仙界的風土人情以及各種修仙奇聞。
除了一些陳年秘聞外，沒有任何的道聽途說，都是這位修士數百年來的親眼所見。
沈玄縱然已是看了十幾遍，可每次重溫依舊是讀的津津有味。
九歲時，沈玄覺醒前世記憶。
不過出身不好，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丐。
每日隨人乞討，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後來更是被頭領賣到一個叫作玉骨宗的邪宗做試丹童子。
從那一刻，沈玄才知道這方世界的真正危險。
玉骨宗，是個無名小宗門，以向散修出售丹藥為生。
整個宗門加起來，不過百餘號人。
說白了，就是一個小小的散修聯盟。
宗主更喜歡別人喊他為盟主。
小宗門的丹方都是七拼八湊得來的，煉丹技藝完全無法保證，一爐丹藥出爐后，他們不僅不敢自己吃，就是直接賣給散修也怕惹出麻煩，所以要試丹童子試了丹藥沒問題后才會出售。
有的試丹童子吃了丹藥后，本來白白胖胖的馬上就成了一具乾屍。
而有的本來瘦的皮包骨頭，服下丹藥后卻瞬間變成一個球狀的胖子，最後把膽汁都吐了出來。
好在沈玄嘴甜，手腳也麻利，玉骨宗主管丹堂的一位副宗主覺得沈玄用來試丹太過可惜，於是安排沈玄去了丹殿炮製藥材。
沈玄也就成了玉骨宗的一名外門弟子。
修仙宗門以內門弟子為核心，但也需要很多的外門弟子做雜務。
比如煉丹。
煉丹可不是說把靈草靈藥丟進丹爐就能出丹，而是工序繁雜。
藥草要經過分揀，晾曬，切葯，搗葯，火燎，炒制，拌衣等多道工序後方能入爐煉製。
沈玄做的是搗葯工作。
累是累一點，卻也從此沒有了性命之憂。
更幸運的是，那位副宗主甚至還會抽空傳授沈玄一些凡間武修的頂階武技。
因為感覺沈玄是一個練武的好苗子，更是逐漸將自身武學傾囊傳授。
只是好景不長。
半年後，因為玉骨宗與其它宗門爭奪地盤，沈玄這位恩情深重的師父再也沒有回來。
又過了半年，玉骨宗直接被其它門派吞併。
沈玄從玉骨宗的外門弟子，直接又變成了其它宗門的試藥童子。
坐以待斃不是沈玄的脾氣，沈玄找個機會趁亂逃了出來。
但沈玄把事情想簡單了，那個吞併玉骨宗的宗門有一種叫作金目鷹的鷹類妖獸。
這種妖獸在幾十裡外就可以嗅到想要捉拿之人的氣味，所以沈玄很快就被金目鷹擒住。
這時恰巧碰到寅道人路過，他老人家隨手滅殺金目鷹，然後將沈玄帶回數千裡外的赤霞觀，平時做些洒掃庭除的雜務。
那一年沈玄正好十歲。
過了三年，沈玄十三歲，因為口齒伶俐長的也清秀，升為執事童子，開始在山門迎送香客。
又過三年，也就是今年年初，沈玄被寅道人收為記名弟子，除了每日整理觀中藏書外不需再做任何雜務。
合上玉簡，目視寅道人之背影，沈玄原本恭敬的表情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滿是複雜之色。
甚至還隱隱有一絲譏諷。
無它，自家這位便宜師父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所謂的救命之恩也並不單純。
現在的沈玄實際上是赤霞觀的一名苦力。
一個銅子都不給的苦力。
寅道人只讓沈玄做雜役。
就算收為記名弟子后也是不傳道法。
甚至普通武技也不讓學。
當然，普通武技沈玄也看不上。
此人治觀森嚴，那些偷學武技的雜役，包括沈玄這樣的記名弟子在內，只要被發現，基本上再也無法在赤霞觀看到此人。
升為記名弟子后，沈玄本以為處境會變得好一些。
可實際情況卻是更糟糕了。
整理觀中藏書看似輕鬆，卻遠不如在觀門迎送香客，枯燥不說，還非常耗費體力與時間。
藏經閣中共有藏書一萬三千多卷。
寅道人定的規矩是每卷藏書每月都要擦拭一遍。
平均算下來，沈玄每日要擦書四百餘卷，還不能有絲毫的破損。
每日除了吃飯喝水，五穀輪迴，以及睡覺外，沈玄的全部時間都是在跟抹布與古籍打交道。
有人會問，這道童不想做了走人行不行？
不行！
根本跑不了，有些道童受不得苦偷跑下山，白天跑的晚上已經在道觀水牢中奄奄一息。
為了殺雞儆猴，寅道人還會讓沈玄這種敦厚性子的道童去給那些偷跑下山的道童送飯。
每送一次飯，沈玄對寅道人救命恩情的感激就會減去一分。
慘，實在是太慘了！
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這些道童與沈玄一樣，都不是本地人，都是寅道人從大虞各地帶回來的。
很多都與沈玄交好。
沈玄只恨自己沒有辦法救下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肉眼可見的虛弱，一點一點的咽氣。
沈玄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他擁有完整的前世記憶。
二十萬公里的自駕里程。
近十年開店做生意與人打交道的處世經驗。
所以沈玄觀察人與事遠遠要比觀內其它弟子或者雜役看的遠。
結合每個弟子要觀察那幅《天地真靈圖》與在《天南修仙錄》中得到的一些蛛絲馬跡。
沈玄感覺自己這位師尊收養如此多的道童，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具體要做什麼，沈玄還有些模糊，他已經感覺到了一點東西，卻始終撥不開濃霧。
不過寅道人好像沒時間了！
「師尊啊師尊，你半月內已經吐血兩次，怕是離那閻羅地獄也不遠了！」沈玄默默在心中嘆了一句。
神秘的事一旦不神秘了，其實也就那麼回事。
每日與寅道人接觸，所謂凡人眼中的老神仙其實就是一修士爾。
且僅僅是修仙第一境界鍊氣十層的修仙者。
寅道人怕死。
不是一般的怕，而是怕的要死。
說起壽命，修仙者比起凡人來自然要長的多，但若說長生不死，那就屬於自欺欺人。
修仙者壽元到了，也是白骨一具，黃土一杯。
所以寅道人拚命的服食靈丹與靈藥，以求多活幾年。
不過沒什麼用。
吃的越多反噬越大。
現在的寅道人除了臉部還算正常外，身上早已滿是斑塊。
臭味也越來越濃，沈玄感覺自己這位便宜師父沒幾天活頭了。
對於自己這位師尊，沈玄的心情很複雜。
被他帶回觀中算是恩情深重，雖然如苦力一般但起碼有碗飯吃，不至於每天餓肚子。
可在這赤霞觀，別說下山遊歷，就是出觀門一步都不是自己說了算。
出，就是死！
難道這輩子要老死觀中？
畢竟就算寅道人死了，他還有數位修仙者的親傳弟子，跑是很難跑的。
若真是一輩子老死觀中，沈玄寧可被那金目鷹擒住。
被擒住繼續做試藥童子，無非就是玉骨宗的加強版，境遇也不一定比現在差。
呼！
隨著一口濁氣吐出，寅道人緩緩睜開了雙眸。
他眼中金光涌動，彷彿可以看穿世間一切。
於此同時，沈玄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