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奸商獨3
我聽他繞了半天最後拐彎抹角的說起這事,想想也不僅有點頭疼。二戰結束后,先是英國殖民者控制了婆羅洲大部分土地,瘋狂壓榨島上資源,搞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直到1963年北婆羅洲的沙巴、沙勞越兩州加入了馬來西亞聯邦,才算終結了英國人二十多年的統治。
馬來西亞接管二州後為了保護森林生物多樣性,嚴厲打擊偷獵珍稀動物盜伐森林行為,偷獵者抓住了不是槍斃就是蹲大獄,致使我和皮猴賴以生存的活計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限制。
所以他才對我們的前途表示擔憂,又不好意思直接說,這才變著法子探我的口風。
我嘆口氣自嘲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八路。大不了還干咱們的老本行,你說你是想當游擊隊還是雇傭兵吧?憑咱弟兄倆的本事,整個東南亞還還愁混不到飯吃嗎?」
聽我這麼說,等於給皮猴吃了顆定心丸,他一拍大腿來了興緻,哎,這才是我們當年叱吒風雲的尚營長!雲子我給你說,開賭場那黃毛前兩天告訴我,丹南最大的雇傭兵集團最近在大肆招兵買馬,開出的條件還挺不錯,一月一千美子,長短傢伙隨便挑,還有各地招募來的美妞,那一個個小身段,嘖嘖,要不咱去投奔他們吧?」
十一年的戎馬生涯讓我徹底厭倦了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我之所以那麼說只是想暫時穩住他然後徐圖良策,畢竟十七八歲時那種別人幾句豪言壯語一煽就拿著刀槍往前沖的滿腔熱血已經消褪的不剩七八了,搏命的勾當,如今要看值不值的。
我隨口敷衍皮猴兩句,就岔開了話題,和他幫著阮甲、kuimi二人將分割好的龍腦香木裝上幾乎超載的破皮卡,拿尼龍繩加固好,確保在崎嶇的小道行進不會滾落下來,然後招呼他二人上車準備返程。
眼下已是黃昏掌燈時分,深邃的雨林開始慢慢騰起朦朧的霧氣,遠一點的樹木都開始變得影影綽綽彷彿剪影一般,我見眾人都上了車,便發動了車子,沿著來時的小路往回趕。
這條羊腸小道並不是給人走的路,而是雨林中的野象群踩踏出來的,不是經常出入林子,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所以我和皮猴才有恃無恐,平常情況下森林署的巡邏隊根本發現不了這麼深入雨林的隱秘小路,昨晚可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趕巧了。
夜霧深沉路況複雜,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的駕駛著小皮卡,皮猴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我扯著閑篇,整個雨林除了我們昏暗的車燈再沒半點光亮,氣氛顯得格外壓抑沉悶。
忽然皮猴給我打了個停車的手勢,半個身子猛的探出車窗,抓起不離身的M14就瞄向左前方的灌木叢,我一腳剎車順著他的槍口看去,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低聲問他什麼情況?
他盯著前面灌木叢說招子放亮點,有動靜,可能是什麼動物。車頂的kuimi見我猛的剎車,皮猴又端起槍全神戒備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忙哆哆嗦嗦的用生硬的華語問我,「尚大哥……出什麼事了?」
我還沒來的及回答,卻見茂密的灌木中枝條翻動,從中鑽出一頭全身黃毛的貓科動物,那傢伙算上尾巴有一米多長,全身肌肉飽滿線條優美,兩隻眼睛在燈光照射下綠光閃爍如同小號燈泡,卻是只婆羅洲特有的亞洲金貓。
這傢伙性格狡詐兇殘,習性晝伏夜出捕食些鼠類蜥蜴過活,但限於體型太小無法對大型生物構成威脅。
看清楚原來是只大貓,四個人都鬆了口氣,我重新發動車子笑罵道:「我說猴子你能不能別大驚小怪的,一隻貓崽子也把你嚇這樣?」
皮猴鑽進車裡尷尬陪笑著說:「我這也是偵察兵的老毛病了,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是嘛!」
那隻金貓好像從來沒見過汽車,想靠近我們一探究竟,卻又畏懼車燈和車子發動起來的引擎聲,張開粉紅的嘴巴露出幾顆尖銳的獠牙示威般的嘶吼兩聲,最終怏怏的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有驚無險的小插曲過後,我們繼續啟程,三個小時后總算駛出了讓人神經緊繃的雨林,上了簡易公路,我輕車熟路的七拐八轉將車開到了碼頭。夜晚的碼頭比白天還要熱鬧,各種見不得光的交易都蕩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各色人等也都忙活著自己的活計,我讓人去將獨三喊來告訴他來生意了,然後給車熄了火招呼阮甲二人下車休息。
不多時睡眼惺忪的獨三光著上半身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看他脖子上的鮮紅唇印就知道肯定又到哪個風月場所鬼混去了。
「耶,尚老弟來了,這回給俺攬了啥大生意?」他臉上堆起狡詐的笑容遞過來一支雪茄。獨三五十多歲,一身虛胖的橫肉,滿嘴黃牙,雖其貌不揚,卻是這古達城裡最大的走私商人,象牙、皮毛、古董、紅木、珍稀活體動物,只要值錢,沒他不敢收的。
他也是華裔,老家好像是河南那邊偷渡過來的,前些年喝醉酒跟城裡一夥混混打架,左眼被霰彈槍流彈打傷,幾乎失明,所以不管何時都帶著眼罩,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外號獨三。不過當地人都尊他一聲三爺,只有熟人和能跟他搭上話的才敢直接叫他的外號。
我跳下車哈哈一笑和他寒暄起來,「大半夜的把三哥喊起來不想攪了三哥的雅興,咱們弟兄也有日子沒見了,哪天您得空,兄弟我請,咱們好好喝幾杯。」
皮猴走過來瞄了獨三一眼,大大咧咧的接過他遞過來的雪茄,叼在嘴裡一臉壞笑的擠兌他:「哎……我說三哥,你這臉上紅一塊紫一塊的這是又到哪快活去了?您這都一把年紀了可得悠著點,別哪天我跟雲子伐根青條都不知道找誰出貨去!怎麼樣?看貨吧?」
青條是沙巴州走私圈裡的黑話,對所有名貴木材都統稱青條,因為走私在全世界都是犯禁的勾當,東南亞這邊也打壓的很緊,所以許多東西都不能直呼其名,這時候就有許多代稱,圈內人一聽就明白。比如象牙叫白石,古董叫老瓶等等……
聽皮猴毫不客氣的揭他的短,獨三絲毫不放在心上,又咧嘴露出滿口黃牙笑道:小東恁小瞧哥哥我了不是,咱們哥們兒飄零在東南亞這海外島國,辛辛苦苦倒騰幾張美紙圖了個啥?還不是吃喝嫖賭瀟洒快活,不然也對不起自己那一百多斤嘛不是?」
我心說這人真是臉皮比豬皮都厚,你那一堆何止一百多斤?不過眼前要出貨給他,也只得陪笑奉承:「三哥春風得意夜夜笙歌好不快活,真箇是萬花叢中過不留一點紅,做人能做到您這份上這輩子算是值了,啥時候也拉兄弟一把,入您這行跟三哥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幾個人正嬉笑著開葷腔沒個正形,碼頭上不知何時來了個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雞窩似的亂糟糟滿頭捲髮,黢黑的膚色,一看就是當地土著。他佝僂著矮小身子背著個帆布口袋顯得緊張兮兮,東張西望的來到獨三眼前用馬來語問道:「老闆,收白石不收?」
獨三見生意上門,對我和皮猴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倆等他一會,馬上對那人裝出副為難的樣子,壓低聲音也用馬來語對他說:「不瞞兄弟,白石這兩天海關查的太嚴,老哥我這也不好出手呀!」
雞窩頭咬咬牙好像下定了決心:「你先看看貨,給個合適的價我就出手了,絕對上等貨色。」獨三又裝模作樣的沉吟片刻,這才貌似不太情願的引著雞窩頭上了碼頭邊的一艘貨船,臨行前使眼色讓我也跟上。
我交代皮猴兩句就跟著他們進了船艙,上了船獨三先是客氣的給雞窩頭泡了杯茶,讓出座位請他先坐。我上眼一瞧竟是上等的普洱,心說對這南國的土著蠻子至於這樣嗎?再說他也喝不出茶的好壞,白白糟蹋東西。
雞窩頭哪會品什麼茶,也不懂什麼交際,直接端起茶杯來一口氣喝了大半,這才抹抹嘴從帆布包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對潔白如玉的象牙來。
婆羅洲的大象不同於非洲草原上的非洲象,而是一種生活在雨林中的侏儒象,體型要小非洲象一半左右,被研究者們認為是亞洲象的分支。
侏儒象的象牙雖比起質地細膩、紋理清晰的非洲象牙略遜一籌,但也以自身水頭足、光澤度高、易於加工等優點在海外市場佔有一席之地。
獨三不慌不忙的拿出手電筒、放大鏡將一支象牙捧在手中仔細打量,我也順勢瞅了幾眼,心中不免有點奇怪。
平時見的象牙不是乳白色就是米黃色,這雞窩頭的兩根象牙卻是很少見的玫瑰色,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泛出通透微紅光暈,著實溫潤可愛,連我這個外行都覺得應該價值不菲。
獨三翻來覆去對著兩根象牙看了又看,表面裝著若無其事,我卻從他那雙小眼睛中看出了隱藏的狂熱與貪婪。
半晌,他放下放大鏡露出猥瑣的笑容搭話道:「兄弟,咱們都是干這行的,雖說最近風聲挺緊,可你把東西拿到了哥哥這,就是兄弟對三哥的信任,就沖著這份情誼,我就是砸手裡也不能讓你再把這對白石帶回去,怎麼樣,開個價吧?」
雞窩頭說自己為了這對白石一個兄弟都讓野象群踏殘廢了,都是拿命換來的,怎麼著也得這個數,他伸出三根雞爪般的乾瘦手指頭。
獨三嘿嘿一笑露出奸商本相,漫不經心的說:「兄弟外行了不是?白石這玩意兒自古講究色澤光亮、質地細膩、品質柔和,瓷白、乳白、奶白色方為上品,你瞧你這對呢?釉色黯淡偏紅,切口粗糙不齊,這就等於品相上破了相了,不懂行的人以為是假貨,行家裡手瞧不上眼,哥哥我這實在不好出手呀。」
雞窩頭聽出了獨三的意思,又看看擺在桌子上的象牙,仔細一琢磨還真覺得獨三的話有那麼點意思,本想一口價咬死,無奈自己輸了見識在先,拙嘴笨腮的也講不出什麼名堂,只好在價錢上做出讓步,盯著象牙恨恨的說:「兩千美元,要現錢,東西你留下!」
獨三關掉手電筒沉聲說:「兄弟要是信得過我,您這對燙手貨一千美金留我這,此外我在額外多掏三百,給那位受傷的兄弟買點補品,就算咱們交個朋友!以後有啥貨出手還拿到三哥這來,絕不會讓你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