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1 章 白首相知猶按劍

第 341 章 白首相知猶按劍

這一番話既尖刻又辛辣,叫人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如刀子一般直戳朱厚照的心窩。他氣得臉色發青:「你!難怪了……難怪要放火,直奔仁壽宮,你這樣志得意滿,是已經拿到自己想要的了?」

他在試探,月池不答反問:「我暈了這麼些時日,您也該早就稱心如意了吧。」

朱厚照冷笑一聲:「你這麼聰明,朕還能稱什麼心,如什麼意?」

月池不由莞爾:「您鬧這麼大的動靜,總不只是為了試我的忠心。我心裡有數,我李越還沒這麼大的臉。」

朱厚照靠在她的懷裡,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月池輕撫他的鬢髮,她的面上仍帶著笑意,眼底卻是一片肅殺:「皇上,你的算盤打得精,旁人也不是傻子。劉瑾、張彩與我勾連甚密,四方的官員與宗藩又歪心太多。你就想著乾脆裝一場病,一來趁著我昏迷不醒,剪除張彩,消解韃靼的威脅。二來,借閹黨之名,再興一次大獄。你要來一次大洗牌,我可以不管。你要移除我在韃靼的暗棋,我也可以不在意。但只有一個人的性命,你不能動。」

她說得斬釘截鐵,朱厚照卻聽得咬牙切齒:「……張彩?」

他霍然起身:「又是為了這個混賬!」

月池深吸一口氣:「他從頭到尾沒想來招惹你,是你容不下他。」

朱厚照恨恨道:「你這個樣子,又叫朕怎麼容他?」

又來了,月池反唇相譏:「那我該怎麼著,才能教您放心呢?要說混賬,誰能混得過你。我要是沒逃出去,只怕不久后就要『病逝』了吧。你之後打算怎麼待我,給我換個身份,再關起來做你的禁臠?」

朱厚照聽得怒氣填胸:「朕沒你想得那麼不堪!」

月池嗤笑一聲:「可你的行徑就只能讓我聯想到不堪!你以為我是女子,就能任你宰割了?」

朱厚照脫口而出:「你為何總往壞處想,你是女子,不就可以嫁給我了嗎!」

此言一出,兩個人都愣住了。外頭還是喧囂不已,偶爾有縷縷輕風拂過紗幔,帶起陣陣心潮。

朱厚照勉強扯了扯嘴角:「你明明可以選擇走另一條路的,既然已然看穿,何不幹脆順著我的心意來哄哄我,還是說,我的喜怒哀樂,在你眼中根本無足輕重。」

月池別過頭去:「你要知道,你是皇帝,手握生殺大權。而我是臣子,身上還背負著同道的身家。我不可能,拿他們的性命,來和你玩這場愛情遊戲。」

她抬起頭,凝視著他:「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她又一次拒絕了他。朱厚照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嗤笑一聲:「那你想玩什麼?李越,你說說,你能玩什麼?你心裡有數,你能拿來和我玩的,也只有這個。而你其他的籌碼,根本不堪一擊!你不過就是仗著朕的那麼一點兒情意而已。騙到這道懿旨又如何,你以為你能出這個宮門么?」

月池挑挑眉,她忽然問道:「剛剛那碗蜜水,好喝嗎?」

朱厚照一愣,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從盛怒中掙扎出來,他才察覺到身體的異狀。如蟲豸攀爬的麻意,正從他的腳底爬上來。

月池一把將他推倒在床,用膝蓋壓制住他:「我幹嘛要出這個宮門呢?我得留在這裡主持大局啊。」

朱厚照只覺舌尖都在發澀,他被她壓得一窒:「你瘋了?!」

月池報之一聲輕笑,她又一次拿出冠簪,抵在他的脖頸上:「瘋得是你才對,你一輩子都這麼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你總說太后只知感情用事,可你又何嘗不一樣。到底是親母子啊,你作起來,可比她厲害多了。裝病,裝中毒……虧你幹得出來。可憐的老劉,我看他最後來找我的樣子,就知道他被迫去當了餌。那時我就想好了,索性再加一把火,把這下毒謀害天子的罪名落到實處,這下,死的得人就更多了不是?」

月池輕拍他的臉:「怎麼樣,這下還好玩嗎?」

朱厚照氣得渾身發抖。月池見狀笑道:「罪魁禍首你找好了,未來嗣君我找好了,你娘還認定我是忠臣義士,誰都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你自個兒說說,你是不是沒用了?要是這會兒,我肯放你一馬,能不能證明我的真情一片呀?」

「……」朱厚照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牙齒,「你何不試試呢?」

月池卻忽然變了臉:「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被你害得吃了這麼多苦,總得討點兒利息回來。」

她壓得更重了,朱厚照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那你想要什麼?」

月池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我因你在端本宮被人打得雙手發腫,因你在乾清宮磕得頭破血流,因你在法場上氣得嘔血,因你在戰場上被人圍殺,因你在韃靼四處流亡,還有近日,又是因你,為了逃出去,我還把自己的腿戳了一個窟窿。你覺得,這些你能怎麼還,是戳你十刀,還是二十刀?」

她面如寒霜,話中含怨。朱厚照聞言,眼底亦是暗色翻湧,他半晌方道:「我害你吃得苦,實在是太多了,哪怕取我的命,亦未必能解你心頭之恨。」

月池冷哼一聲:「你既然知道,就該自裁。」

朱厚照苦笑一聲,他端得是情真意切:「可我死了,給你帶來的麻煩只會更多。你何不嫁給我,我願用一生,來好好補償你。」

月池是打破頭都想不到,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胸口起伏,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你還真是百尺竿頭掛剪刀——高才啊。」

朱厚照靜靜地望著她:「可你心知肚明,這是最好的法子。」

月池冷冷剜了他一眼,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頓道:「可卻不是我想要的法子。別和我來這一套,真玩起來,你未必是我的對手。我這麼一個人,睡在枕邊,你就不覺害怕嗎?我還是懷念,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求權得權,我求仁得仁,不是很好嗎?」

朱厚照偏頭看向她,他嘴唇擦過她的臉頰,輕聲道:「……可你似乎忘了,想怎麼樣,不想怎麼樣,從來不是你說了算,朕說了才算。」

月池怒極反笑:「皇上直到這會兒,還不肯服軟,看來是真的想早早去見先帝了。」

朱厚照看向她:「話何必說得這麼滿。」

月池嘲弄地挑眉:「怎麼,你難不成還有暗棋?」

一語未盡,她就感覺脖頸一涼。就在她低頭的一剎那,隱匿在一旁的暗探終於奔了出來,一柄鋒利的寶劍,正架在她的脖子上。月池一愣,爾頃苦笑一聲:「會投胎就是好。沒想到,都到了這會兒了,還有人替你賣命。」

她的神態自若,坦然道:「這位英雄,這又是何苦呢?」

暗探的回應是將劍往前遞了一分,月池毫不相讓,她笑了笑,甚至用簪子在朱厚照的脖頸刺出一點血珠:「要不咱們試試,是你快,還是我快,亦或是,我們倆今兒都死在這兒?」

她明顯感覺到,架在她脖子上的劍抖了一抖。她失笑:「你這麼怕他出事,可他想過你們嗎?他太隨心所欲了,這麼一裝病,你們東廠和錦衣衛都背上了謀逆的嫌疑。如今太后已然下了懿旨了,你們的罪狀已是板上釘釘了。他總不能跳出來,說一切都是自己在自導自演吧。他只能咬牙,躺在這裡裝死,眼睜睜看外頭的人把你們抓走。就這,你還要保護他嗎?」

暗探咬牙道:「不是皇上有心放棄,而是你將事態鬧到無法轉圜。」

月池眨眨眼:「就算是吧。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應該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才是。」

她娓娓道來:「與其跟著他被抓,倒不如跟著我,等他死後,我就說你們是遭劉瑾蒙蔽,還能從輕處罰。等到風聲過來,我再想辦法給兄弟們加官進爵。如何?你們知道我最大的秘密,總不至於擔心我跑了吧。」

月池只覺,壓在她肩上的劍頓了一頓,她聽到身後那人問道:「你可敢立字據?」

月池面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沒問題,別說是立字據了,對天立毒誓也成啊。」

此言一出,脖頸上的重量就是一輕,那劍在緩緩移開。她暗鬆一口氣,剛想轉過頭去,避開劍鋒,就覺一道寒光迎面而來。她的身後傳來朱厚照的驚呼:「快住手!」

時間突然變得無比緩慢,她清晰地看到朱厚照拼盡全力將她掀下去,翻過身去,用背替她擋了這一劍。血花在她眼前綻放,她聽見他悶哼一聲,面色登時白了幾分。她不由屏住呼吸,直勾勾地望著他。

朱厚照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那暗探急急收勢,險些跌倒。他驚惶道:「皇爺!您,這是為何啊。這個惡婦,她可是下了毒啊!」

朱厚照沒好氣道:「不是毒。」

暗探盯著月池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月池回過神來后,冷笑道:「你可真是蠢到髮指。周身都沒有力氣了,還敢篤定我沒下毒?這下又將劉瑾謀刺的事,徹底落實了。」

朱厚照勉強扯了扯嘴角:「朕就是敢篤定。」

月池脫口而出:「憑什麼?」

朱厚照望著她,他的眼中浮現如雲霧一般輕盈的笑意,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是麻沸散?」

月池默了默,她點了點頭。他一哂:「難怪,一點兒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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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極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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