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脫卻羈縻處處通
待到腳步聲徹底遠去后,月池才從床底爬出來,此時她的裡衣都已經被汗沁透了。她深吸一口氣,剛剛去廚房裡去換了一身男裝,就見平安鬼頭鬼腦地進來。他撫著胸口道:「嚇死我了,豐安這廝好大的膽子。」
月池道:「這下你知道,為什麼我不讓你去拿這個錢了吧。」
平安連連點頭:「可接下來該怎麼辦吶!他們把錢都弄走了!」
月池眼中寒光一閃而過:「無妨,他馬上就要把錢都吐出來。你待會兒就可以去舒家門口哭訴。若舒芬問起你我的下落,你只說待你回來時,就沒見到我,必定是被豐安拐走了。」
「拐走了?」平安一怔,恍然大悟,急急問道,「那菜譜呢?」
月池道:「就在稻草下面,你進來拿就是了。」
平安兩眼放光,如餓虎撲食一般沖了過來。月池抓住機會,戴上斗笠,背起包裹,拔腿就跑。街上人潮湧動,而她似游魚,一頭扎進人海里,轉瞬就無影無蹤。月池的手心一片潮濕,髮絲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粘在臉頰上。她覺得奇癢無比,可是她連伸手理一理頭髮的勇氣都沒有,只顧著低頭快走。
十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在街上走這麼久。街上果然同她聽到的一般熱鬧,微風裹挾著食物的芬芳和胭脂的香味,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淘氣的孩子在路旁嬉笑打鬧,看門的大狗在曬著太陽,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多麼美好的市井生活,可這不是屬於她的,她不能為此投注一分一毫的目光。她必須得離開梅龍鎮,越快越好!
然而,月池心知肚明,她沒有路引,根本出不了城門,為今之計就只能偷渡。而最有可能實現、較難被發現的偷渡辦法,就是藏身在貨船的貨艙里。這就是她讓平安替她到碼頭打探的原因。她快步走到碼頭,只見兩岸上店鋪林立,生意興隆、人聲鼎沸,水上有好幾隻船,工人上上下下,搬運貨物。大家都忙碌不已,月池混在其中根本就無人注意,若在此時登上一艘船,那又另當別論了。月池思索片刻,看來還是要等。根據平安的打探,傍晚時也是有船經過的。等到夜幕降臨,眾人退去,她才能藉助夜色的遮掩爬進去。
打定了主意,她就徑直順著河岸走,古代畢竟不是現代,城市建設總不至於處處到位。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草木叢生的地方。月池藉此藏身,臨水開始喬裝打扮。她的包裹嚴格來說,從三年前就開始在整理,所有她能夠想到,又能夠帶走的東西,她都是一點一點地往裡藏。月池很快就摸出一根細炭來,看著水中這張連自己都又愛又恨的臉,當即就要把自己塗成一個醜八怪。可當黝黑的污跡在她羊脂般的肌膚上蔓延開時,她的動作卻頓住了。
人人都稱以貌取人是淺薄之舉,不是因為大家都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恰是因為相貌偏見在各個領域泛濫成災,造成了不利的影響,所以才需要大肆宣揚這是錯誤的。不過,就她所了解的事實來看,即便在幾百年以後,對容貌的重視依然沒有減弱。
她現在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固然可以把自己畫成一張鬼臉,可她若是上了船不幸被船上的人發現了,她要如何頂著一張面目可憎的模樣,在沒有一點身份證據的情況下說服那些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相信她、幫助她呢?
她思索片刻后,將木炭壓碎,將漆黑的粉末均勻地塗抹在臉上和手上,這麼一黑下去,足夠壓住四分的容光。她再將柳眉畫成較為凌厲的劍眉,對水一照,活生生一個端正男子。月池不由微微一笑,接下來就是拿出肉乾和乾糧,填飽肚子,養精蓄銳了。
月池這邊是暫時安穩了下來,可舒家卻是一片喧鬧。果然不出月池所料,清晨這消息一傳來,舒父就命家中僕從閉緊嘴巴,又讓舒母謊稱病重,將舒芬哄在家裡。誰知李龍被關進牢里之後,此事的熱度就如烈火澆油一般直線上漲,終有一兩個把不牢的說漏了嘴。舒芬得知是又驚又怒,當即就要去縣衙擊鼓鳴冤,把他的李賢弟救出來。
舒父怎麼可能同意,他斥道:「你是不是發瘋迷了心了!這已經是泥潭一般的渾水,人家躲都來不及,你還非要撲進去!」
舒芬肅然道:「爹,見義不為,無勇也。爹從小教孩兒讀聖賢書,孩兒若今日置之不理,日後還有何顏面稱自己是讀書人?」
舒父扶額道:「為父教你讀書,是為了讓你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是讓你在此逞書生意氣,視家族聲譽於不顧。行了,立刻回房去,好好溫書,這些與你無關的事情,就不要插手了!」
說著,他就示意小廝把舒芬拉進去,舒芬見狀忙道:「爹,孩兒知道您擔心什麼。可即便我們一家閉門不出,這件事就能這麼輕易了了嗎?那豐安與小桃紅可是在公堂說李賢弟是聚眾毆打他,縣太爺若要定罪,必會細細審問清楚,那時孩兒還不是一樣被卷進去。」
這說得都是實情,舒父神色凝重,忽而咬牙道:「早知道當時就不該讓你同李家這小子糾纏!家風不正之人不可交。」
舒芬嘆道:「現在說什麼已是晚了。爹,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若我們去收集證據,到時候縣太爺傳喚,我們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在大堂上任人攀咬宰割啊。」
舒父正在猶豫時,平安的嚎哭聲便穿透大門傳了進來。
原來,平安滿心歡喜地取到了菜譜,一扭頭就不見了月池。他懊惱不已,怎麼就讓大姐一個人跑出去了呢。這麼一個大姑娘,若是落到了歹人,那可真是糟蹋了。想到此處,他忙追了出去,誰知幾條街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轉,愣是沒有見到月池的蹤影。左右街坊見他的模樣便道:「甭找了,豐安那小雜種剛剛帶了一夥子強人進了你們家,想必什麼東西都被他搬空了!」
平安衝口而出:「我又不是找那些,我是在找我們大姐呢!」
一聽失蹤的是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眾人七嘴八舌地問道。
「大姐?是李家大姐嗎!」
「就是那個會做泡螺的妞兒?」
「聽說模樣還十分俊俏咧。」
「好好的姑娘怎麼會失蹤呢?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她是在哪兒丟的?」
平安正被問得張口結舌之際,忽然想起月池臨行前的囑託,他一下福至心靈,脫口而出道:「是豐安,豐安離開之後,我進屋去就不見大姐了!一定是被他拐帶走了!」
此話一出,一條街的人都炸了鍋。豐安心術不正,小肚雞腸。他窮困時愛好偷雞摸狗,一朝得勢,他又張狂起來,動不動就欺壓弱小,因而在街坊中風評極差。一說是他做的這種事,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大家紛紛對平安道:「那你還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報官!讓差爺把那小兔崽子抓住,把李家大姐找回來!」
「報官?」平安張口結舌,他從來沒上過公堂,這在官老爺面前撒謊,這也太……對了!大姐說了,讓他去找舒芬!
於是,這才有了他在舒家門前嚎哭的一幕。
舒芬得知月池失蹤,當即變了顏色,立刻就給舒父跪下:「爹,若今日讓我只顧保全自己,而眼看李賢弟家破人亡,那兒子這一輩子良心都會不得安寧的!」
舒父無奈,他本不是什麼壞心的人,又怎能忍心見死不救。他立刻召來七八個家丁,父子倆並同平安一道去找豐安要人。
一行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小桃紅家裡,卻發現空無一人。平安轉了幾圈道:「這是怎麼了,小桃紅不是被大哥打得流產了嗎,怎麼不在家裡待著,他們跑到哪裡去了?」他們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因為心疼錢,所以一道去找明安壽安去了。
這一語點醒夢中人。舒父撫掌道:「對啊,坐小月子的人,難道不是應該在家裡靜養么?」
舒芬咬牙道:「而且人傷得這麼嚴重,豐安不是應該在一旁服侍嗎,又怎麼會那麼有空,迅速召集了一幫人闖入李家,偷錢劫人!」
舒父搖搖頭:「都是李大雄立身不正的緣故,以致一個青樓女子靠一點微末伎倆,都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平安一臉茫然:「舒老爺,什麼伎倆?」
舒芬面沉如水:「如果我們沒猜錯的話,小桃紅根本就沒有懷孕,一切都是她和豐安的詭計!」
他即刻對舒父道:「爹,索性我們現在就去縣衙,狀告小桃紅和豐安圖謀不軌,誣陷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