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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牌車以超過電動輪椅的速度在路上飛馳著,如果「飛馳」這詞能這麼用的話。
劉五爺賣力的嘬著煙屁股,嘴角都因為過度賣力而變了形,這讓原本就其貌不揚的劉五爺看上去更加丑的滲人。
李尋憶想到剛才居然跟劉五爺玩了一段默契非常的、尷尬的、故作深沉的對話,內心就泛起噁心。當然,這噁心可能也是由於劉五爺腳臭味餘味未消的原因造成的。
李尋憶終於明白為什麼劉五爺跟自己對了幾句話后就開始死命的抽煙了,感情丫是要用煙味掩蓋臭味。
李尋憶感嘆道:「要是有瓶香水就好了。」
劉五爺嘿嘿笑道:「相信我,香水味跟腳臭味結合后的味道,嘿嘿,還不如腳臭味好聞呢?我可太有經驗了我。」
李尋憶琢磨著這是什麼露臉的經驗嗎?正打算寒磣一下劉五爺,雜牌車卻突然死火了。
這是第幾次了?李尋憶都懵了。
「你不是說一個月才把你拋在路上三次嗎?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你一個月就開一天吧。」李尋憶一邊嘗試打火,一邊問劉五爺。
劉五爺露出吃驚表情對著李尋憶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肏,真的假的?」李尋憶有點不敢相信。「你是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的?」
「當然,真的是假的。」劉五爺壞壞一笑:「真要是一天壞三次,我早就當垃圾賣了。」
「我記得你說這車是你撿回來的,也就是說本來就是人家當垃圾處理掉的……而且……」
「你懂什麼?」沒等李尋憶說完,劉五爺這個剛跟女兒標榜自己是不會打斷別人說話的、有品的男人就打斷了李尋憶的話。「這麼說吧,再牛逼的航空母艦扔給蒙古國,蒙古國人也只能當垃圾處理。世間所謂的垃圾只是人們還沒找到它的利用價值而已。我們屁股下面這車,在別人手裡是垃圾,在我手裡,哼哼……」
「那也是垃圾。」李尋憶接話。
劉五爺倒也沒反駁,邊解「安全帶」邊說:「別廢話了,推車吧。」
李尋憶還沒練成劉五爺那種推車打火的技術,很識趣的下車后自動走到了車屁股後面。
劉五爺就為了這屁大點事兒得意道:「年輕人,還是要多學習。」可能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勉強可以稱為露臉的技術吧。
為了避免被卡住,這次劉五爺放棄了從車窗翻出來而是選擇從副駕爬到主駕再下車的方式,奈何他太胖,車子空間太窄,他無論如何也爬不到主駕上,沒辦法他只好選擇爬窗,然後,他被卡住了。
「過來幫忙。」劉五爺對著車后的李尋憶大喊。
李尋憶一臉壞笑的問:「怎麼幫?」
劉五爺:「想辦法。」
「好。」李尋憶臉上的壞笑升級。「阿達。」他對著劉五爺那肥碩的屁股就是一腳。
劉五爺吃痛的同時,渾身肌肉跟肥肉一起收縮,從車窗上掉了出來。
「別告訴我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翻出車窗摔到地上的劉五爺站起來後生氣的問李尋憶。
「就問你有沒有效果?」李尋憶一臉得意。
李尋憶不了解劉五爺,劉五爺肯定不會吃這個虧,他肯定會想辦法報復回來,此刻他忍下了沒說話,那比他當場報復要可怕的多。
「推車。」劉五爺沒好氣的說道。
也不知什麼原因,李尋憶將車推了很遠的距離,那距離走出來的步數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足夠發個朋友圈或微博曬一下了,可問題是雜牌車依然是半點反應都沒有。劉五爺來來回回跳車上幾十次了,雜牌車就是打不著火。發動機每次都是哼唧哼唧叫喚兩聲,然後就沒了反應。李尋憶累的都快伸出舌頭喘氣了。
劉五爺看著汗流浹背的李尋憶一臉壞笑。
「你不推車,在哪兒傻笑什麼呢?」李尋憶不思有它,喘著粗氣問劉五爺。
「你看,眼前的路已經由平坦進入了緩坡,雖說一旦到達了緩坡的頂端再往下基本就不用出力了,問題是推上緩坡需要的力量明顯增加很多。咱倆怕是推不上去啊。」劉五爺笑吟吟的說道。
「『前面有坡』四個字就能解決的問題你居然要用一大段廢話來說,你是不是有病?」李尋憶用手做蒲扇來回扇著風。
「你不說,誰知道我在水字數?」劉五爺喃喃道。
「什麼?」
「沒什麼。」頓了頓,劉五爺學著李尋憶喘著粗氣的樣子(以此來表示,他也很賣力的推了車)問李尋憶:「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沒油了?」
李尋憶走到駕駛位邊探頭看了眼油表說:「油表顯示還有大半箱油呢。」
「你應該有這個覺悟!」劉五爺指著廢鐵上安了四個軲轆的雜牌車娓娓道:「那油表是壞的,指針根本不會動。」
「你為什麼不早說?」李尋憶,有些氣急。
劉五爺緩慢的搖頭,像是在做人臉安全認證,「我也是剛想到。」從他那氣定神閑的樣子來看,他肯定不是剛想到。要不是李尋憶已經累得像狗一樣,估計他還想不到。
李尋思蹲下來休息,看著劉五爺四處踅摸,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你找什麼?」
「棍子或樹枝之類的東西。」
「幹嘛用?」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既然油表是壞的,平常你是怎麼確定是否應該加油的?」李尋憶問。
城市的道路上,別說棍子或樹枝之類的東西,就連樹葉都有環衛工人每天清掃,劉五爺怎麼可能找的到什麼。但,你不能否認,有些人天生自帶BUFF,比如劉五爺就自帶了走狗屎運的BUFF,一番踅摸之後,他真的找到了一根竹竿,他一邊打開油箱蓋邊把竹竿往郵箱里捅一邊回答李尋憶:「這麼確定。」
李尋憶失笑道:「我早就該猜到必然是個高精尖的方式。」
竹竿到底后,劉五爺把竹竿拔出來,竹竿尖上一點被油浸濕的痕迹都沒有。
「看來是沒油了。」劉五爺扔了竹竿,蓋上油箱蓋看著李尋憶。
沒等李尋憶回話,劉五爺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把竹竿撿了起來,珍而重之的把它放進了後備箱里。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把竹竿收起來?」劉五爺很好奇李尋憶看見自己的反常操作為什麼不好奇。
李尋憶心想,無非是下次探測油量的時候不用再到處尋找工具,還能有什麼原因?但他還是很配合的問了一句:「那你為什麼把竹竿收起來?」
「我有預感,我還會用到他。」劉五爺得意洋洋的回答。
李尋憶心想,這不是廢話嗎?但嘴上卻從另一個方面攻擊。「你很相信自己的預感?那你投胎建號的時候性別選錯了。」李尋憶笑著說。
「你不懂,人其實是有預知未來的能力的。很多人經常在某一時刻發現此刻正在發生的事兒自己曾經做夢籠統的夢到過。」劉五爺露出了希望李尋憶接話的神情,畢竟很多人對這個玄之又玄的事兒都會多少好奇,因為確實很多人說過自己的夢預演了未來。劉五爺甚至在考慮接下來該用什麼表情和動作來闡述自己對預感以及多維空間的理解。
可,李尋憶對這種事兒一點興趣都沒有。
劉五爺等了幾秒,見李尋憶沒有反應,本想著乾脆自己說吧,就別等著別人問這麼矯情了,欲語還休的靦腆狀態在這個時代已經被視為扭捏作態,被稱為婊了,況且自己還不是靦腆的人,不想李尋憶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車上有酒嗎?」
劉五爺搞不清李尋憶打的什麼主意,不答反問道:「你要幹嘛?」
「車沒油的時候,油箱里加點酒依然可以正常行駛。」李尋憶指著油箱擺出了一幅見多識廣的架勢。但其實他見多識廣個屁,他純粹是道聽途說。現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總有人把道聽途說當成是見多識廣。當然,野郎中看了幾本醫術號稱自己是赤腳醫生就有人信,甚至被其哄騙過的人還大肆宣揚其醫術高明的年代,這事兒只能說見怪不怪了。
「飲鴆止渴?不行不行……」劉五爺連連擺手,「我這車本來就小毛病不斷。」
「既然你的車已經這麼破了,還在乎它再破點嗎?」李尋憶拋出了個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被很多人都認可的「破罐子破摔」的處事觀點。
劉五爺其實也被這觀點左右了一段時間,甚至他的人生都因為這句話發生了改變,直到他連破罐子都摔沒了,他才發現越是破罐子應該越要怕摔,因為好罐子摔一下最多變成破罐子,可破罐子再摔一下就連罐子也稱不上了。
「就是因為已經這麼破了,所以要更加珍惜,不能讓它變的更破。」劉五爺一臉正色。可惜,他那張臉跟一臉正色完全不搭界,怎麼說呢,試想一下王寶強操著他的河北口音深沉的說出「Tobeornottobe……」你是先笑呢?還是先想著他的話里有深意?
李尋憶顯然是前者,但他忍住沒笑,他很不屑的說:「這麼大歲數了還相信這種雞湯。」
「這不是雞湯,也不是勵志,這是我活了這麼多年總結出的經驗,當然,也可以說是智慧。我想大多數的人,到了我這個歲數,也會是這樣的觀點。年輕人,不要對你不認可的道理冠以惡名,哪怕你不耐煩,哪怕它是老調常談。你要知道,老調之所以常談就是因為它的正確性,如果它是錯誤的,又怎麼會常被談起呢?」
李尋憶這回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我肏,雞湯喝太多,中毒了。」
劉五爺被懟的連連搖頭。本來他這段長輩指點晚輩的話就沒敢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然後語重心長的說出來,雖然這通常是一些長輩的樂趣所在,他自己更是樂此不疲,但他知道他的話以苦大仇深的方式說出來李尋憶會更不認可。可沒想到即便自己一直亮出來的都是平靜恬淡的氣質(嗯,他自己認為,與作者無關),就連語氣都充滿著輕鬆的味道可李尋憶還是接受不了,不能說接受不了,只能說根本連聽都懶得聽。劉五爺倒是沒有過多的感慨,且不說他知道並確信大多數人在彼此觀點對立時都存在逆反情緒,「任你苦口婆心,他自八風不動」已經算是比較理想的狀態了,大多數時候都是臉紅脖子粗的爭辯,更有甚者甚至會直接動手,光是他也是從年輕過來的這一點他就足夠清楚李尋憶的狀態了——面對老年人的建議或指點年輕人根本不會聽。人生該走的彎路總是要走,人生該掉的坑總是要掉,很少人可以倖免,畢竟所謂的成長都是從這些彎路或坑中得到的。以前,劉五爺也很討厭好為人師,他也不會做出建議或指點年輕人的事兒,但是,後來,可能是歲月給了他更多的領悟,劉五爺開始覺得,聽不聽是年輕人的問題,但提不提醒就是自己的問題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能理解他的長輩們的啰嗦。當然,理解歸理解,認同歸認同,劉五爺跟他長輩的關係並沒因此好轉,他對他的長輩依然那個屌樣——尊重但不順從。
「所以,到底加不加酒進油箱?」李尋憶見劉五爺一直沒說話,拍了他一下。
「果然是瞎子點燈啊。」劉五爺攤開雙手,無奈的表示:「沒酒。」但他隨即又問道:「是不是因為油比酒輕,加了酒進油箱后油箱角落裡殘存的油能飄起來,從而能使這些存油流進發動機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加水應該也行,噢,沒水,那尿應該也可以,正好我現在有一泡尿,要不加油箱里?」
李尋憶聽了這話,只恨現實生活中不能出現漫畫里那種三條黑線出現在臉上的狀態以便以此來表示自己被劉五爺的腦迴路驚訝到。
劉五爺沒管李尋憶,自顧自打開了油箱蓋,解開了褲腰帶,然後就要對著油箱口滋尿進去……
李尋憶急忙開口阻攔他:「別,別,別……」
劉五爺哈哈大笑:「我逗你玩呢。哈哈,真開心。哈哈,我怎麼可能禍害自己的車?哈哈哈……」
「我倒不是怕你真尿車裡,我是怕自己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髒了眼睛。」李尋憶也不知道說的是不是氣話。
劉五爺的笑聲剛要結束,聽了李尋憶的話,馬上延續了下去。「哈哈哈,你應該是怕看見了自卑吧。哈哈……」男人,總是喜歡在這方面吹牛逼。
李尋憶剛想說點什麼,劉五爺的笑聲戛然而止。
李尋憶以為發生了什麼突發事件,連忙四處張望,比如慘烈的車禍或者有絕世美女經過之類,但張望半天什麼也沒發現,他剛要問問劉五爺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劉五爺喃喃道:「我怎麼能開這麼無聊的玩笑……」李尋憶看向劉五爺,發現劉五爺臉上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樣的憂傷。
「神經病。」李尋憶感嘆。
誰知劉五爺憂傷的表情隨即消失,臉上的表情連轉多次,喜怒哀樂逐次顯現了好幾輪之後,最終定格在一個有些驚訝又有些好奇的複合表情上,他淡淡的問李尋憶:「你誇我?」
「我不知道。」李尋憶也露出了一個有些驚訝又有些好奇的複合表情。「罵人的話也能是誇獎?」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跟著我,你會發現很多不可思議的事兒。」劉五爺居然因此嘚瑟起來!
李尋憶不得不感慨:「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