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霽月做了一個新的夢。
夢裡有兩個窈窕的身影,其中一個朝她跑來,欣喜雀躍的站在自己身邊,霽月看不清她的臉,只是在模糊的輪廓下,霽月依舊能感覺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深情。
還有一個身材更高挑一些,走的端莊又穩重,也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她們在對自己說些什麼,霽月什麼都聽不見,只是覺得大家都帶著笑容,很開心的樣子。
在這個身形背後,好像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霽月想看的更仔細一些,但那個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
霽月醒來的時候,聽見窗外隱約有琴聲傳來。
她穿好衣物走了出去,看見紅蓮正坐在亭榭里彈奏著木琴。
輕紗拂動,紅衣白絲,她低頭輕輕撥弄琴弦,如空谷幽蘭般美麗清冷。
似是察覺到霽月的目光,紅蓮停下了演奏,望向自己。
「打擾到你了嗎?」霽月微笑著說道。
「沒有。」
不出意外的回答,霽月笑了笑,而後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辰時。」紅蓮答道。
霽月走到紅蓮身旁坐下,只手倚靠在欄杆,望著亭邊小湖,一言不發。
琴聲再度響起,緩慢,優雅,又悲涼。
「何故……如此悲傷。」琴聲訴說著彈奏者的心境,然後傳入聽者的耳朵。
紅蓮一邊彈奏著一邊問道:「你知道別久不成悲的意思嗎?」
霽月沒有回答,紅蓮繼續說著:「意思就是,分開的久了,連悲傷都顯得不那麼悲傷了。」
琴聲繼續著,悠揚,婉轉。
霽月慢慢轉過頭,紅蓮的表情依舊那麼平靜,卻把悲傷都寄於琴弦之上。
霽月輕輕的開口道:「你們好像每個人都有著刻骨銘心的故事。」
琴聲漸停,紅蓮看向霽月,只見霽月低垂著頭,神色不明,紅蓮柔聲問道:「怎麼了?」
霽月嘆了口氣,把昨天的事一一講與紅蓮聽,包括澄瀾的事。
「澄瀾……他並不是一個三心二意的人。」紅蓮聽完后望向遠處慢慢說道,「他不會拘泥於過去,也不會做出與那個男人一樣的事。」紅蓮頓了一下,然後又開口道:「只是……有些可惜罷了。」
霽月聽出紅蓮的語氣里滿是遺憾,便詢問道:「你們都希望澄瀾與之前那人一起嗎?」
紅蓮低垂眼眸,不作言語。
霽月見狀便不再繼續追問下去,倒是紅蓮再度開口:「他們註定會分開的。」
「誰?」
「澄瀾與之前那人。」
「因為秩序嗎?」
「這只是其一。」
「……」
「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紅蓮提醒道,「你今天不是要去找那人嗎?」
「對哦!」霽月猛的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但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坐下說道:「可現在還早啊,這麼早去不會打擾別人嗎?」
紅蓮慢慢說道:「人族與我們不同,他們的一天通常從天未亮就開始了。」
「為什麼?」霽月問道。
「因為人族生命短暫。」紅蓮解釋道:「我們有著漫長的生命,加上身為神獸,我們並不需要為生活奔波。可他們不同,他們只有不過百年的生命,對他們而言,一寸光陰一寸金。而且,越是貧苦的人,醒的就越早。」
「若真是光陰如金,為什麼早起的人還是貧苦?」霽月不理解。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好吧。我走啦。」霽月再次向門外走去,走到院門口,霽月突然想起來什麼,停下腳步轉身朝紅蓮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你沒告訴我有關於食神的事呢。」
「什麼食神?」紅蓮眼中透著迷茫。
「季千風說有了新的線索啊,城南的巷子里有一間飯館,老闆是食神的傳人這件事。」
「哦……那件事啊……」紅蓮恍然大悟道,「他騙你的啊,老闆是食神的傳人不假,可這和我們的要找的東西沒什麼關係,他以前就喜歡去那裡吃飯。」
「……」霽月無言。
畢竟就算自己並不在意紅蓮沒告知此事,但自己確實相信了季千風說的話。
真把自己當小孩騙了?下次再見到季千風一定要找他掰扯掰扯。
霽月一邊想著一邊觀察著四周的街道,和紅蓮說的一樣,明明天才蒙蒙亮,街上已經有很多人了。
街邊的店鋪都紛紛開張營業,尤其是早點鋪子,已經坐滿了人,有背著行囊前往學堂的孩童,有將扁擔背簍放於一旁的小販,還有許多其他不知道什麼行業的人。
但無一例外的,大家都衣著樸素。
再往城南走,街道周圍出現了很多小攤,大部分都擺著新鮮的瓜果蔬菜和肉,攤前聚集了許多婦人,她們在一個個小攤上精挑細選,與老闆討價還價。
起來的真的好早啊,霽月看著繁忙的集市想道。
神獸大多都是慵懶的,有的甚至一睡就是好幾天,基本上不會這麼早就醒來開啟新的一天,不過紅蓮是個例外,她每日卯時就會起床。
霽月也問過紅蓮為什麼會醒的如此之早,紅蓮只是淡淡說著習慣了。
穿過熱鬧的集市,霽月看到了昨日的籬笆小院,那個女人果然已經開始在院子里忙碌。
也許是那個女人太過於專心眼前的事,並未察覺到霽月的到來,霽月也沒有叫她,只是在院子外面安靜的看著。
這個女人家裡灶台修建在房屋外面,此時鍋爐里正燒著水,旁邊放了一大盤包好的餛飩和兩個木碗,而她就在一旁切著紅辣椒,切好后將各種調料拌著新鮮的辣椒放入碗里,待水燒開之後將餛飩倒入鍋中蓋上蓋子。做完這些她又從井裡打了一桶水,走到院子邊上,那裡種了一些蔬菜,她拿著葫蘆瓢從水桶里一勺一勺的給那些蔬菜澆水。
澆完水之後她也沒有時間歇下來,鍋里的餛飩也已經煮熟了,她擦了擦手,又過去把餛飩舀進兩個碗里,再撒上之前切好的蔥花,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就做好了,她把餛飩端到庭院的小桌子上時終於看到了門外的霽月,她溫柔的笑著招呼霽月進來吃早飯。
院門大開著,霽月與她打了招呼后就直接走到小桌旁,霽月望著桌上兩碗餛飩問道:「這是……給我的嗎?」
那女人擦了擦手笑著說道:「那可不是?昨日你只說今日要來,我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所以做飯時我就多準備了一份。」
霽月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問道:「若是我沒來呢?不就浪費了嗎?」
她把歪扭的板凳擺正後笑著說道:「無礙,若你沒有來,我就將多準備的飯菜送與街坊鄰居,總有人還沒吃唄。」
「謝謝。」霽月道謝過後便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埋頭吃飯的樣子,霽月突然想到,在這之前坐在這裡的與她一同享用飯食的應當是那個男人。
吃完飯霽月正想收拾碗筷的時候,女人攔住了霽月說著讓她來就好,霽月本來就覺得叨擾了別人,怎麼又好意思繼續麻煩別人,便執意要替她洗了這些鍋碗瓢盆。
女人拗不過,便隨了霽月,她給霽月打來一盆水,然後又端來一個小凳子讓霽月坐著,免得蹲下時弄髒了衣擺。
從井裡打來的水十分冰冷,現在天氣又稱不上暖和,霽月洗碗的時候心想冬日的時候她們用水該多冷。
霽月一邊洗碗一邊看著那個女人在院子里到處整理,她挑著水去籬笆旁,霽月看到她家籬笆那裡不僅有牽牛花,還有些隨處可見的野花野草,她不僅沒有除掉它們,在給牽牛花澆水的時候一併也給那些野花野草澆了水。
澆完水之後,她又走進屋裡,過了一會才出來,手上還拿了一個包裹。
正巧這時霽月結束了工作,她站起身來問那是什麼,女人把包裹打開,霽月看到是一件孩童穿的小襖子,女人說道:「林家的小女娃娃馬上就要過生日了,她衣服總是破破舊舊的,所以我就縫了一個新衣裳給她。本來準備等她生日的時候再送的,但是我馬上要走了,就想著一會給她送過去。」
「你要去哪啊?」霽月問道。
「回村裡吧,這屋子一個人住也不習慣,回去好歹還能陪陪父母。」女人無奈的說道。
「為什麼要走,難不成那人還要把這屋子討過去?」
「他當然不會。」女人頓了頓,「只是我不想呆在這裡了……這個屋子,這座城,到處都是與他一同生活的回憶,每每想起只會徒增悲傷罷了。」
女人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看著霽月剛才坐的小凳子上,霽月猜想這個凳子應該也是那個男人之前做的吧,放眼望去,霽月才發現這院子里也有許多木頭製成的東西,包括她剛才洗的碗筷也是。
難怪……霽月心中瞭然。
霽月看那個女人雖然一直笑著,眼睛里卻總是流露出寂寞的目光,便脫口而出道:「那你回去了就能放下了嗎?」
那個女人搖搖頭,笑容變得有些苦澀:「我說了我整顆心都在他身上,何況我們在一起二十餘載,縱使離開了,我想我也忘不了吧。」
「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女人目光溫柔的看著霽月。
「我說我不明白你那麼愛他,卻還是放他與另一個人在一起。」
「我不放手又能如何呢?」女人笑了笑,「不放手,三個人都守著痛苦過一輩子。還不如放手讓他們幸福,一個人痛苦就夠了。」
「這也是因為愛嗎?」
女人愣了一下,然後望向天空。「是。」女人開口道:「愛一個人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快樂,希望他能平安的度過這一生。」
此時朝陽升起,三月的陽光灑在身上並不溫暖。
霽月望著女人,卻發現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悲傷,只有堅定。
霽月突然又想起醉花陰的那把古琴,那時自己完全不懂得那把琴的心情,因為自己不曾心悅過誰,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但是看著眼前的人,霽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愛是陪伴,也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