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安花
北周榮澤六年十一月初,天色已經漸漸寒冷了下來。
北周的首都是在關中的長安,這裡在黃巢起義至今遭遇了無數災難,當年大唐年間人口百萬、萬國來朝的景象早不復存在。
但北周建國以來之所以選擇長安作為國都,自然是想向天下彰顯一番雄圖大志。
當今天下,北周雄踞北方,所對峙者,唯有南方的南唐、蜀國,北方的夏國、北漢、契丹,其中尤其以契丹為最強大,耶律氏控弦二十餘萬,幾乎有當年漢時的匈奴氣象。
在此次的伐蜀一戰之後,南方的蜀國已經被平滅,魏王姚興又被封為西川節度使,控制蜀地梁州、益州、寧州、播州,使蜀地成為大周糧倉,可以說,姚榮已經再現了戰國時期秦國的基本盤,一統天下,滅掉南唐只是時間問題。
當今陛下春秋鼎盛,榮澤之前的年號是神元,用了十年之久,已經御極十六年,神元年間征戰無數,統一了北方、將南唐趕到襄陽之下。
而榮澤年間修生養息,六年至今只打了這一次浩大的戰爭,百姓有地可耕,國家愈發富強。照此趨勢,在姚榮有生之年結束亂世,統一天下是計日可待的。
太玄宮內,御花園中,此時的皇帝姚榮正身著舒適的常服穿梭在花園之中,花瓣片片飄落,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芳香。陪同他的是大將軍燕安明。
姚榮與燕安明的感情十分深厚,甚至可以用劉備與關羽來相比。兩人相識於年少之時、江湖之間,姚榮長燕安明一歲,二人經常比武、談論國家大事,共同遊歷四方。
姚榮本來是先帝姚方的養子,並非血肉至親。姚榮小時候被遺棄在荒郊野外,是周庄帝姚敬真發現了他,十分憐憫所以收為義子,視若親子教導,情深似海。
但那北周動蕩的年代,想要在混亂百餘年的世道建立起穩定的國家何其不易,外敵與叛亂幾乎就是家常便飯。周庄帝姚敬真也是從自己父親周太祖艱苦創業後接下來的基業,在多年征戰中,姚敬真的三個親兒子都先後死去,或因為戰爭、或因為陰謀。三子都死去之後,庄帝也漸漸積勞成疾,不再生育新子,登基十五年後逝世了。
臨終前,庄帝在眾多外甥宗親的熱切期望下,仍然決定將帝位傳給文武兼備的養子姚榮。
姚榮繼位,宗親多有不滿。是他與自己的草莽義兄燕安明一起勠力同心,做出了神元年間的豐功偉績,鎮住了朝中不滿之人。二人的感情可謂堪比桃園。
聞著芳香,姚榮捋了捋自己已經有些發白的鬍鬚,笑著對燕安明說道:「賢弟,這年歲過的甚快。朕還記得上次來此賞花還是征蜀之前,轉瞬之間,一年便過去了。」
燕安明身材高大魁梧、面容方正,也笑著回答說:「是啊兄長,時光易逝、天下形勢也變幻極快,誰能想到當初兩個一起遊歷江湖的浪蕩子居然可以改天換地至此呢。」
姚榮聞言大笑道:「哈哈哈,小安子你可別瞎說,朕當年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風度翩翩的,你才是個浪蕩子。」
燕安明挖苦道:「哦?那是誰偷看世家美人沐浴險些被抓到了?還叫我幫忙當打手咧!」
二人有說有笑,一路行到了御花園中青水池中的湖心亭中。
姚榮揮了揮手,常侍太監柳信就扯著嗓子大喊一聲:「陛下有令,傳膳~」聲音綿長陰柔,傳出極遠。隨即一位位宮女太監端來炭盆、御膳、帷幔等將這湖心亭打造成了一個溫暖的小天地。
燕安明笑罵一聲柳信,道:「他娘的,你這死奴才,嗓門還是那麼大。」
柳信的臉上堆笑,答道:「謝大將軍誇獎。」
御膳都上齊且柳信一一試毒過後,皇帝親自為燕安明與自己斟酒兩杯,是皇宮中御用的宮廷玉液酒,民間傳言製作成本就需要一百八十金一杯。
燕安明端起酒杯與皇帝對飲之後,讚歎一聲好酒,說到:「兄長今日竟然出如此好酒,莫非有大事相商?」
姚榮道:「不錯,知我者,賢弟也。」他夾了口菜吃,說:「來,賢弟,我們邊吃邊說」
燕安明是大將軍、素來習武,吃的極多,因此也不客氣,與皇帝一起使勁造,沒用多久,他倆竟然把桌上的菜吃的乾乾淨淨。
大快朵頤一番后,燕安明摸著肚子問:「兄長,有什麼事吩咐我,但說便是了。」
姚榮微微嘆息一聲,起身撥開帷幔,讓湖中涼風習習吹入,驅散了亭中絲絲悶熱。
燕安明頓時會意,說道:「新風吹入,舊氣排出。恭喜大哥以及可以放下以往之事,開始新路了。」
他臉上有著止不住的真心笑容,榮澤三年太子姚風忽然病逝、皇后長孫倩也悲痛過度,隨後去世,這兩件事對姚榮打擊重大,甚至使他大病一場,如今眼見終於可以放下,燕安明也是真的為這位大哥高興。
姚榮說到:「不錯,賢弟果然知我。自風兒與倩兒走後,朕不僅悲傷至極,還時常憂慮大周後繼無人。」
「二子載兒,孝順善心,是皇家少有的孝子。三子恩兒,急躁如火,但喜愛兵事,有用兵之才;四子風兒,文武兼備,且頗為肖朕;五子桓兒、喜愛禮儀詩書之道,是個明理的;六子遵兒……遵兒便罷了吧,他還小。」
燕安明瞭然,姚榮果然是問自己立儲之事,他這番話也確實是精闢簡要。大哥有六個兒子,太子姚風與相伴多年的大嫂長孫倩先後亡故,確實令人傷悲。但國家不可無儲君,確實應當早立。
這幾年下來,其餘諸子也陸續成年,是應當早日定下來了。
二皇子,恭王姚載,孝順心善,在出征蜀地時,正是恭王與丞相張舟在後方穩定局勢,治理能力是有的,頗有爭儲之心。
三皇子,淵王姚恩,性情急躁但心直口快,就藩已有兩年,並無爭儲跡象,素有賢王之名。
四皇子,魏王姚風,智勇雙全、頗類姚榮,是個棟樑之材。
五皇子,安王姚遵,在外就藩,自幼喜歡儒家詩書禮樂,是個君子。
五王都各有長處,立誰都是不錯的選擇,但恭王與魏王更顯突出。
唯有六皇子東陽王姚遵,是姚榮在民間寵幸女奴所生,天性沉默、不善言語,一直為雜役,榮澤元年,十歲的姚遵才被姚榮想起接回宮中,養在身邊,因此燕安明也對這個不善言語有些自卑的六皇子不太了解。
姚榮十分糾結,他動情地說道:「朕自即位以來,夙興夜寐,未嘗荒廢政事,自覺為帝者負擔甚重。多年至今,朕才不過三十六歲,卻鬚髮染白了。」
燕安明聞言,微微一愣,隨機仔細打量這位相識多年地兄長,這才驚覺其人已經鬚髮有白色漸出、身形雖依舊挺拔但放鬆時脊背竟有些佝僂,顯出一分老態。
都說伴君如伴虎,老年地皇帝最為威嚴深沉、令人恐懼。但燕安明卻看地淚流不止,才明悟了如此多年,自己只要領兵打仗即可,而這位兄長不知為治國耗費了多少心血,竟在鼎盛之年顯出老態。
燕安明哽咽了,他說道:「苦了陛下了,是臣弟之過,未能為兄長分憂。」
姚榮也眼眶濕潤,但隨即洒然一笑,威嚴地臉龐咧嘴一笑,露出感激地神色,說道:「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罷了罷了,不說這個,賢弟且繼續說說立儲之事。」
燕安明稍作平復,分析道:「陛下諸子皆為英才,但唯有恭、魏二王最為出色,都是值得託付大事之才。若立儲,當從此二人中選擇一人,早日定下才是。」
「但恭王工於心計、沉穩持重,若立他,好在天下安定,守成有餘,但開拓不足。」
「魏王殿下文韜武略俱全,尤善軍略,若立他則統一大業後繼有人,只是內政怕稍顯不足。」
燕安明又建議道:「明年六月是魏王加冠之時,陛下可於那之前慎思,再作出決斷,此二子難分高下,臣弟也難有抉擇,望陛下深思。」
皇帝點頭,隨即二人又閑聊一陣,便到了晌午。
皇帝一拍大腿,說到:「朕久不曾出宮細察長安變化了,今日就與賢弟同出宮去,微服私游一番可好?」
燕安明應諾
旋即兩人換上普通地錦緞衣服,只扮作富商樣子,出宮去了,暗中有太玄護衛十餘名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