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宜蘭園隔音做得極好,樓上的聲音就小了許多,張夢溪扶著欄杆向下望去,只見中間留了一大塊空地,周邊密密麻麻擺著諸多椅子。而張夢溪走下來的地方,因為地勢高,看得更清楚,兩邊一圈過去,隔了許多雅間。這是高從誨也沒有踏足的地方,但張夢溪卻從書上看過,這個叫「角斗場「」。
角斗場自上古之時便有存在,據說商紂王尤愛此道,經常讓手下戰敗奴隸聚在一起或捉對廝殺,或兩軍對陣。還特地建一座摘星樓,以便身在寢宮便能觀賞。
眼前的角斗場雖刀劈斧剁,但還是能看到精心修補的痕迹,以及空氣中連熏香都驅散不幹凈的血腥味道。此時雖僅有他與蘭姐二人在此,依然能想象得出場中血肉橫飛,場外人聲鼎沸時的場景。
蘭姐不願意在此地多待,便拉著張夢溪繼續前行。在走過一條長長的傾斜樓梯后,豁然開朗處處鳥語花香,一眼望去,虞美人月季含苞欲放,也不知這些開花季節不同,又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是如何培載的?張夢溪終於忍不住道:「蘭姐,這裡……是如何建成的?」
蘭姐按著張夢溪的頭道:「你若現在知道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你真想知道?」
張夢溪沉默了一會,決定換個問題:「蘭姐,我雖然年紀小,但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你帶我進來,到底是因為什麼事?」
蘭姐答非所問道:「慕兒,還好嗎?」
張夢溪正疑惑「慕兒」是誰之時,突然覺察到了什麼,只覺得一股刺骨冰冷從腳底直衝天靈,與此同時蘭姐嗤笑一聲:「忘了情兒已死,她現在應該叫慕情了。」
縱然張夢溪從小被高從誨笑話「不像個少年」,其實還是歸咎於張曦白的影響,使得他的心智遠遠大於同齡人。但終究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此時張夢溪手腳冰涼,卻又聽的蘭姐「噗呲」一聲笑出來:「別擔心,你方才若不下來,那我便要去帶回慕兒,但你既然跟下來了,我便不會再去找她。」
張夢溪道低下頭沒有說,通常來說這是他表現自己不愉快的一種方式。
蘭姐笑道:「是因為被我騙了嗎?」
張夢溪搖搖頭:「是因為你說起那位情兒的時候笑了。」
蘭姐表情漸漸凝固:「我不該笑?」
張夢溪抬頭直視蘭姐的眼睛,認真道:「別人笑,我不難過。蘭姐笑,我就很難過了。」
蘭姐認真的看著張夢溪,張夢溪也認真的看著蘭姐,時間彷彿凝固了。驀然,蘭姐笑了:「對不起,我不該笑的。」
雖然她現在依然在笑,但張夢溪也笑了,因為他知道,蘭姐不是在跟他道歉,而是在跟死去的情兒道歉。蘭姐繼續道:「慕兒和情兒簽了賣身契的,傻孩子,其實她們至多不過半年就可以恢復自由身。只不過有人哄騙了她們,讓她們以為自己永遠都出不去了,才出了那檔子事。主要原因還是那段時間我不在宜蘭園,才出了紕漏。」
她在說謊,張夢溪聽得出來。這是他從小在別人白眼中練出來的技能,但她說不會再去找慕情,也是真的,因此張夢溪沉默不語。只聽蘭姐繼續道:「但無論如何,契約就是契約,慕兒和情兒的賣身契加起來還剩餘一年時間,這一年時間,姐姐便要你來還。」
張夢溪道:「蘭姐若能早跟我說,我不會推辭。」
蘭姐笑而不語,她當然知道張夢溪會答應。張夢溪不知道,眼前的這個蘭姐,說不定比他自己還要了解張夢溪。
她不說的原因很簡單——她就是單純的想嚇嚇張夢溪,直到最後才把謎底揭開。
她喜歡看張夢溪的這種表情,就像一個喜歡捉弄弟弟的姐姐。
穿過荷花池的九曲轉廊,兩人來到一動兩層小樓前,宜蘭園的地下建築很講究,十分可能暗和某種陣法,以至於連張夢溪那出色的五感,都無法確定自己現在的頭頂是在臨海城內還是臨海城外。
蘭姐將張夢溪領到一個房間,讓他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張夢溪本來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但房中燃著的沉香卻含有一種催眠效果。以至於等張夢溪醒來后,都不確定自己睡了多久。讓他更擔心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回不去,慕情會不會擔心。
那一刻,他甚至已經忘了張曦白。
張夢溪判斷自己應該沒有睡很久,有一個小姑娘來催促他換衣服,因為花魁評選已經快要開始了。
這第四層建立得很巧妙,利用了地底的裂縫進行各種擴展和加固,隨處可見頂天立地的石柱和崖壁,看似高低遠近大小皆無規律的各種建築用彩帶相互連接,點綴著一叢一叢忽遠忽近的螢火蟲,這其實本身就是一處絕景。
換上了小廝衣服的張夢溪忽然感到一陣頭疼欲裂,眼冒金星。前方引路的小姑娘停了下來,見怪不怪道:「別想著記路,你記不住的。以後需要你去什麼地方,我會給你引路,若我不來,你最好乖乖呆在房間里不要亂走。」
張夢溪依舊沉默,不再費心記路,放空心神后再觀看遠處光景,果然不再頭疼。忽然聽到一聲慘呼,張夢溪遠遠眺望,卻不想是方才在二層樓賭坊看到的那些人正在兩位持燈宮裝少女的引路下徐徐前行。發出慘呼的正是那個輸光了籌碼的蒙古刀客,此刻正拿頭猛撞石柱。張夢溪略略數了下,果然得罪了十三夫人的那幾醉鬼不在隊伍之中。
另外一樓隨行小廝和慕容雲身邊的幾個美人也都不在,唯獨十三夫人的四個侍女還侍奉在四周左右,看來蘭姐要自己見到她繞著走不單純是句玩笑話。
十三夫人冷冷道:「此處乃是聽雪閣主依憑昔年三國時期諸葛武侯的奇門遁甲改進所布,當年司馬懿三十萬大軍都沖不出去,憑你也想記住這裡的路線?」
慕容雲正手搖摺扇,駐足欣賞蒙古刀客的以頭搶柱,似是興緻盎然。
聽雪閣主?奇門遁甲?
張夢溪正暗暗思索,但前邊引路的小姑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
張夢溪心有所感,猛然回頭,發現自己身後乃是一片荷花池,兩隻黑天鵝正在交首戲水,已沒有來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