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張夢溪身旁一處亭子中,一個老僧站了起來,雙掌和十道:「琴仙子,故人已去,挽回不得。今日非我等要與琴仙子為難,只是姚施主如今重挑事端,不肯甘休,只需琴仙子說出姚施主下落,再隨老衲回靈隱寺,老衲必會化解仙子身上戾氣。」
琴無弦低喃了一會,漸漸恢復神智,抬頭看了老僧一眼,譏諷道:「老和尚這是動凡心了,想在和尚窩裡藏女人?不怕正邪兩道一起找你麻煩?」
老僧道:「阿彌陀佛,只要琴仙子肯說出姚施主的下落,之後的所有後果,老衲願一力擔之!絕不使人打攪琴仙子的清凈。」
琴無弦微笑道:「說起來你這和尚也算個人物了,當年硬接我家公子三掌后,居然沒死?唐嘯天那傢伙就差多了,我家公子一巴掌就把他打得陷入地底下,扣都扣不出來。」
老僧低眉道:「老衲豈能跟唐少門主相提並論?」
突然一聲尖細如蚊鳴的聲音響起:「玄悲大師慈悲為懷,就是啰嗦了點,我卻沒那閑情雅緻陪各位慢慢閑聊。」
琴無弦艱難轉頭,冷笑道:「哪來的太監?」
那個尖細的聲音道:「你很會惹人不快,但對我卻沒什麼用。我們陰花宮入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恥辱。你這點計倆,對於我們來說只能算不入流的玩笑罷了。」
琴無弦皺眉道:「陰花宮?」
那人尖聲笑道:「我們雖然是太監,卻也不全是皇宮中人,勉強算是個江湖門派,只不過……」
琴無弦續道:「只不過你們陰花宮的人很少出現在江湖?但即便如此,我也應該聽公子說起過你們這號人物?難道是最近剛出的門派?」
其實不止她沒聽過,連在場的許多人都沒聽過這個門派,不由得齊齊向那人看去,想聽聽他說些什麼。一個面白無須的青年站起,走向八角亭邊角,面向眾人。此人張夢溪先前也注意到過,但當時只覺得他行為有些怪異,身上幾乎沒有男人應有的陽剛之氣——用一句罵人的話來說,就是娘娘腔。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居然真是個太監。
琴無弦道:「你是何人?」
那人尖笑道:「我叫鄭和,乃是陰花宮主管掌事。我們陰花宮裡大多都是太監,對天下大勢不感興趣,對你們的兩場大戰也沒什麼想參和的念頭。這次出來,只是想找找別人麻煩而已。」
琴無弦笑道:「難得在這個江湖還能看到一個不是敵人的門派,只不過你既然什麼都不想要,就不該來到這裡。」
鄭和捂嘴尖笑,這舉動無疑會讓在場大部分人都感到毛骨悚然,唯有梅姑娘和張夢溪寥寥幾人無動於衷,靜靜地聽他講話。因此鄭和多看了幾眼梅姑娘和張夢溪,才道:「我們這幫人,基本上什麼慾望都沒有,同時因為沒什麼人知道我們,連希望有人來找找我們麻煩打發打發時間這種小事都沒法滿足——因為都沒有人來觸我們霉頭,偶爾想出門找找別人麻煩,又都實在懶得出門。每天的時間又是如此的漫長,實在是叫人太難熬了……你說說看,要是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打發時間?」
琴無弦笑道:「練功?」
鄭和笑道:「對咯,我天天閑著沒事做,就只好練功了,但那些低級功法我已經練的沒興趣了。聽雪閣主的御劍之術我倒是挺想學,可惜人家也不教啊。」
琴無弦笑了,眉眼間竟流露出一份小女生的調皮:「這感情好,剛好我家公子教過我一些功夫,
剛好他又沒讓我保密,不準教給其他人,剛好,他教我的功夫里就有一招流雲飛袖,只是……」
鄭和道:「只是什麼?」
琴無弦笑道:「只是我家公子重出江湖,把他們都嚇得不輕。你若敢收留我,只怕整個武林正邪兩派、黑白兩道都要去找你們陰花宮的麻煩。」
鄭和喜出望外:「竟有這等好事?」
琴無弦笑道:「雖然你好像不怕麻煩,不過……」
鄭和皺眉道:「不過什麼?」
唐嘯林冷笑道:「不過縱然你們那什麼陰花宮不怕麻煩,恐怕今日也帶不走她。」
鄭和尖笑道:「哦?為什麼?」
唐嘯林冷笑道:「因為從這裡帶走她,需要錢,」他頓了一下,補充道:「需要很多錢!也剛好,我們唐門很有錢!」
聽到這話,鄭和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的前俯後仰。尖利的笑聲猶如指甲刮琉璃的聲音,像一把錐子直刺人的耳膜,令人毛骨悚然。
但唐嘯林覺得不好笑,冷笑道:「你笑什麼?」
鄭和道:「你知不知道我們的祖師爺是誰?」
唐嘯林道:「是誰?」
鄭和道:「就是趙高、蔡倫、十常侍、高力士他們這些人。」
唐嘯林冷笑道:「那又如何?」
鄭和尖銳冷笑:「不如何,這些祖師爺們也是太監,又沒有子嗣後代,平時在皇宮裡也花不了幾個錢,偏偏皇上貴妃一個接一個的賞賜,底下官員一波接一波的孝敬——不要都還不行。你說他們愁不愁?最後沒辦法了,只能是給我們這些陰花宮後輩留下了一筆又一筆的大筆遺產,把花錢這個天大的麻煩任務交給我們。但是呢,我們這些後輩臭太監們性格又都比較古怪,大家除了練功外唯一的樂子,就是練功練煩了出門找別人麻煩順便掙點錢,但同時卻又都不太懂得如何花錢才能真正的舒心。這導致我們的錢越來越多,越來越花不完。大家都很頭疼,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愉快的敗光財庫里的所有錢。如果我回去告訴他們蜀中唐門想跟我們比錢多,我想他們一定很樂意會用銀子把唐門給淹的吧?」
唐嘯林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倒不是因為覺得鬥富鬥不過陰花宮,而是一想到無數個太監湧入蜀中唐門的景象。
唐嘯林冷笑:「你出多少銀子?」
鄭和輕描淡寫道:「五百萬兩。」
沈春鴻嘆息了一聲,因為對他而言五百萬兩銀子倒也不是說拿不出來——畢竟當年跟著離彩蝶逛青樓的時候他就曾做過因為喝多了於是就把整座青樓都買了下來,後來被大哥沈榮揪著耳朵遊街的荒唐事,只不過沈春鴻絕對沒法像鄭和這般猶如吃飯喝水一般輕鬆寫意。倒是張夢溪,因為對五百萬兩銀子沒什麼概念,反而顯得十分淡然。
唐嘯林咬牙道:「六百萬兩!」
鄭和白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小氣,一千萬兩。」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須知大明當年的稅收也不過一千五百六十萬兩銀子,收入建文皇帝本人的私庫決計不會超過一百萬兩,但鄭和一口氣拿出大明大半年的稅收,竟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場花魁競爭,從一開始就已經把除鄭和和唐嘯林外的所有人都直接排除在外。蒙古刀客更是額頭冷汗直流,因為他一開始就把那把家傳刀當在了一層賭坊,換了八百兩銀子,原本打算先出價一百兩,再直接加價到五百兩銀子。他原本以為他最大的競爭對手是慕容雲,卻不想真到了這裡,八百兩銀子就連屁都算不上。
唐嘯林想強裝鎮定,只是額頭細密的冷汗卻已經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平靜。琴無弦他是必須要帶回唐門的,理由不僅僅只是因為要祭奠唐嘯天和問出姚廣孝的下落,蜀中唐門還想得到當年姚廣孝那些出神鬼莫測的機巧奇技。而且對唐嘯林而言,最主要的是,這也是唐門老太太給他布下的他想成為唐門之主的一道考驗!但一千萬兩也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底線。唐嘯林只好咬牙道:「我不信你有那麼多銀子!」
鄭和嗤笑一聲:「你愛信不信,關我屁事?反正聽雪閣信了就行。」
唐嘯林面色陰沉道:「我希望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別忘了我現在代表的是蜀中唐門在跟你說話!」
鄭和一手指著唐嘯林,一手按在胸口,對著梅姑娘跺腳道:「這樣嚇唬我,聽雪閣不管管?」
梅姑娘抬眼看了眼唐嘯林,並沒有說話,但警告的意思已經很重了——無論你代不代表蜀中唐門,在這個地方,都要遵守我們聽雪閣的規矩。
唐嘯林只好放緩語氣道:「琴無弦是當年魔女花無眠的貼身侍女,你若這樣帶走了她,便是與整個武林為敵!你根本不知道你為陰花宮惹了多大的麻煩!」
鄭和輕聲尖笑,拍著胸口道:「我好怕啊,你們快來。」
顧天舒冷冷道:「顧家莊除了我以外,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那些地契山頭留著也無用,應該值個三百萬兩。那些房屋裡雖然死過人,但畢竟是巧匠設計,再加上我多年收藏的古玩瓷器之類的小玩意,賣個八十萬兩不成問題。此外酒窖里珍藏的那許多名家親釀的好酒,如果能遇到識貨之人,還能再賣二十萬兩。如果不夠,祖墳起碼能賣個十萬兩。假如這些還是不夠,我那把天樞劍……也能賣五千兩銀子!」
唐嘯林哽咽道:「顧大哥……」
顧天舒雙手反背,挺身而立,抬頭看著黑漆漆的穹頂,淡然道:「不必說了,那天以後,我就再也不喝酒了。」
鄭和把雙手一攤,轉頭對琴無弦道:「真對不住啦,我雖然是出來找別人麻煩的,但是我真的不能逼得顧大俠在此賣身。」
琴無弦眼波溫柔,微笑道:「不要緊,雖然沒能看到顧天舒在此地接客有些遺憾,不過今日我也已心情大暢了。就是你剛剛叫他顧大俠,我不怎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