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臨海城外有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名為燕山山脈，行似蛟龍，延綿千里不絕，如同一條巨龍橫卧邢台SJZ廊坊，一直到到渤海邊汲水，也有人說這是上古神龍被斬首於此。巧的是在臨海城的那一截正好有個斷節，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幽谷，從無人到過谷底。更巧的是谷中盛產一種楓樹，與其他楓樹不同，盛夏便開始樹葉轉紅，到了深秋更是紅得猶如血染一般。順著巨大的瀑布順流而下，猶如一個巨大的傷口噴湧出的血泉，蔚為壯觀。

每每附近有男丁被徵召入伍，家中女眷便會來此瀑布之上靜坐三日，若龍神保佑，便會飄下一片紅葉到女子手中，女子求得紅葉便會將其縫在錦囊之中，交給自己的男人帶上戰場，即便男人回不來，也會有同鄉將其帶回。有些貞潔女子便會帶著錦囊跳進深谷，祈求龍神保佑自己夫妻、母子團聚。故而此谷被當地人稱為「歸來谷」——即便人回不來，魂兮歸來。

此時山道上有一瘦弱少年正拉著一輛板車正在艱難的行走。那輛板車以前應該是一輛很漂亮的馬車，車軸上還雕刻著精緻的花紋。不過此時車蓋和周邊木板都已經拆掉了，只剩下沉重的底板。底板上躺著一個人，被草席蓋住，看不清面容，但是被很仔細的擦拭過，穿上了很漂亮的繡花鞋，一隻如藕絲般的手腕隨著板車的抖動而輕輕晃動，不小心滑出車外。

少年連忙停下，將那隻手輕輕得放回去，溫柔的用草席包好。她沒有馬匹，便用兩條繩子綁住車軸，另一頭抗在肩上，一點點的往歸來谷方向拉。

山風很大，灌過楓林，好像一聲聲的龍吟。少年盡量低著頭，免得風沙刮進眼睛里。他的肩上早已被麻繩磨破，露出了嬌嫩晰白的肌膚，襤褸的衣裳被吹的獵獵作響。但她毫不在意，她只希望自己走得盡量再平穩一些，免得後面車上的人睡得不安穩——雖然他比誰都清楚，身後的人已經再也醒不過來了。

「嘩啦！」

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刮過，掀起了板車上的草席，露出來一具小小的屍體。少年急忙伸手去抓，但那草席何等脆弱？她抓住草席的一頭，另一頭被風刮的高高飄起，頓時散架，化為了滿天稻草。那一根根稻草隨風飄蕩，散落四方，少年撲在那具小小的屍體上，眼淚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她不小心哽咽出聲，於是一口貝齒銀牙狠狠地咬在自己手臂上。

恍惚之中，好像有一隻小手抱著自己的頭頂，有人在他耳邊輕輕的說話。

「別哭，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

「多好看的手呀？這是咱們宜蘭園最好看的手了，咬出血了可怎麼辦，我都快要心疼死了。」

她艱難的抬起頭，看向那個緊緊閉著眼睛的小女孩。頭巾被山風吹掉，一頭烏黑秀髮迎風飄揚，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幟。她想把頭髮重新盤起來紮好，但那一瞬間，她又覺得渾身都沒有了力氣。

她在兩天前就已經發燒了，她很清楚，可能這一趟上山，就下不來了。只是歸來谷本就人跡罕至，只有那些求紅葉的女眷們踩出來的一條小小土路，普通人行走都十分艱難，真不知道這個發著燒的幼小少女是如何將這輛殘破的板車拉到這裡的？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的走到這裡的，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是另一個少女在保佑著她？

山道陡峭，少女又撲在板車之上，板車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後翻倒，少女尖叫出聲。她不是害怕自己摔倒，

她怕的是車上的另一個少女翻下山。

少女拚命想按住板車，她一點也不在意斷裂處的木屑扎進了青蔥秀指，也不在意小巧的腳趾被磨出了血，她只記得另一個少女臨終前的遺願——她說她想到歸來谷去跟爹娘團聚。

所以她絕不能讓她身上漂亮乾淨的那套淡黃色百褶裙染上一點難看的草汁和灰塵。但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力氣了。

少女抬頭看天，楓葉如血，一片片的落下。那就這樣吧，雖然沒到歸來谷，但好歹咱們姐妹也死在一起，而且這裡的景色其實也不讓人那麼討厭。

少女閉上眼睛，等待最後那一刻的到來。

但那一刻沒有來。

少女睜開眼睛，看到一隻沾滿泥土草葉的手拉住了車軸。順著那隻手往上移，她看到了一雙少年的眼睛。她沒看到少年的臉，因為他的臉用一塊灰乎乎的帕子包住了。他的眼眸很乾凈，沒有一點污穢。

少年沒有說話，既沒有因為看到板車上的死人而驚慌，也沒有因為看到少女面容而感到驚艷，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少女，然後開口:「山路不好走，你要小心一些。」

少年的口吻理所應當的就像在路邊隨手扶起一個快摔倒的路人。同時他的語氣就像秋天石灘上靜靜流淌的溪水，很平淡，同時又讓少女覺得有點冷。

所以少女覺得有點委屈，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轉。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已經流乾淨了，沒想到身體里還有這麼多，於是她又想到以前另一個少女跟她說的話。

「女人都是水做的。」

所以她又笑了，她笑的那一剎那，彷彿楓葉都失去了顏色。

不過那名少年卻好像沒看到少女又哭又笑，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接著有緊了緊背上剛砍好的柴薪，隨後就跟少女擦身而過。

這個人好像不是太討厭。

少女這麼想，於是她開口喊住了即將消失身影的少年。

少年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等著她說話。

少女道:「我們要去歸來谷。」

少年點頭:「我知道，一般人沒事不會到這裡來，你順著這條路直走，盡頭就是歸來谷了。」

少女小心翼翼的從懷裡取出一個精緻的手帕，裡面包著的是一個釵子。那是一朵牡丹造型的金釵，牡丹花上面有兩隻金絲繞成的蝴蝶，隨著山風吹動翅膀會輕輕的抖動著，栩栩如生。這是北平城的一位貴公子花重金打造的，據說價值萬兩，後來在宜蘭園第一次見到少女就送給了她。少女一直覺得那人是在騙她，不過這不妨礙這隻金釵成為她最喜歡的一隻釵子，本來打算到了歸來谷再戴上的，但是她現在已經沒有體力走到那個地方了，所以她決定跟少年做一個交易。

「你把我們送到歸來谷，這個就送你。」

少年很認真的想了想，覺得歸來谷已經不遠了，應該不會浪費太多時間，於是就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