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大城市裡的小老鼠

這兒有一個年輕人，出沒在這個繁華的大城市裡。音響里刺耳的歌曲吱嘎作響，玻璃窗射出擾亂人心智的燈光，廉價的香水和食物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車輛和夜風的聲音像翻湧的海浪一樣。這個年輕人畏畏縮縮地打量著這一切。他背著一個臃腫的大雙肩包，慢慢的在下過雨後的人行道上走著。他絕對孤獨，他的軀體四周到處是他從未體會過也從未見過的人的情感，人的糾纏，耳鬢廝磨，充滿了潮濕和粘膩的城市。他要麼盯著前面，要麼盯著地面，他害怕這些。但是我要告訴各位讀者的一點是，這個小夥子是個絕對正派的人，懷揣著「理想」，充滿了「信心」，鼓足了「勇氣」。他本來是把那張工作協議工工整整的鋪在書包里的，可是坐了一路火車，顛了一路，再拿出來檢查的時候，已經是皺皺巴巴的了，看起來很窩囊。他因為這個感到有些泄氣。

他繼續往前走著，抬起頭，看了一眼黑夜中像大火一樣明亮的商場和寫字樓，覺得這些東西雖然看起來又熱又亮，卻不懷好意。已經有點晚了，他必須趕快安頓好自己，憑著那張協議在工廠的臨時宿舍住下。他決定過天橋了，身邊經過不少結伴的男男女女，梳著好看的髮型，嘻嘻哈哈。他自己只會把頭髮剪短，一長，他的硬頭髮就會炸起來，看著圓滾滾的。天橋稍微有些擺動，他往橋下瞅了一眼，只見擁擠的道路上好像密密麻麻發光的螢火蟲擠成一團，在返回巢穴的路上飛速涌動，一眯眼，車的兩隻前燈就像昆蟲的兩隻複眼。他兩隻手緊緊攥著雙肩包的帶子，手指不自覺的向腋窩那裡鑽，手腕突出著，看起來有點傻。

走錯了不少路之後，城市的喧囂聲漸漸落在身後了。他總算是到了通知上寫的地方，沒有正規的大門，只是一個保安守著一台攔人的機器。大門後面露出黑漆漆的廠房輪廓。

「您好，嘿嘿，欸，我是接到這個單位的報道通知過來上班的，告訴我今晚來這裡就可以住宿了。」他擠出一副可憐兮兮又招人討厭的微笑，嘴使勁往上咧了，眼角卻疲憊的向下耷拉著。筆者發現這一代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普遍有一個有趣的特點：無論對誰都客氣的要命，態度真可謂謙卑之至。保安瞟了他一眼，拿過紙來看。沒有說什麼話，掏出一個髒兮兮的，裝訂亂糟糟的登記本，他藉助著保安亭的白光簽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來訪日期和理由這些東西，從此把自己的人生先拴在了這裡。他背著行囊忐忑不安的向臨時宿舍走去，很多個夜晚他都模擬過見了工舍友應該怎麼說話，臉上得擺出一副怎樣的表情，送人用的橘子也準備好了，和協議，衣服，水瓶都塞在一起，鼓鼓囊囊的都擠在包里。

311室，找管理人要了鑰匙。他先是敲了敲門，沒有人的聲音。雖然晚了，但是睡覺也未免太早，搞不好真的沒有人呢。他一邊這麼想一邊插了鑰匙，左擰擰，右擰擰，掰掰門把手，試了幾次后總算開了。吱呀一聲，從一片黑暗中躥出了一股他從來沒聞過的氣味，像是霉味，氨水和石灰的混合氣味。他發現這黑暗中空無一人，他現在是這空間里的唯一一個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