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碼頭街

麗陽的碼頭街以現在的目光來看，可以說它是整個縣的CBD。

在河旁邊就是青色的石板路，走在上面可得小心，多年的人來人往把路磨的光滑無比，也別是靠近河的地方，還有不少青苔，經常有人一不小心就掉進水裡。當然，這時候的河水還是清澈的，不像幾十年以後的綠水還散發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惡臭，所以掉進去也沒啥事，就當洗了一把澡。碼頭上還是以小舢板占多數，基本上都是靠人力撐過來的。燒油的船也有，這幾年也逐漸多起來了，就是每次離開碼頭的時候突突突的引擎有時候會冒出黑煙熏得旁邊的人眼淚都要出來了。

石板路的左邊是河，右邊就是林立的店鋪。什麼飯館、早餐店、米店還有茶樓，到處都是。有些大商人在茶樓交易完貨物，就去旁邊的飯館大吃一頓，再美美的回到自己的船上，先睡一覺，等太陽西斜的時候再把船划回去。這麼看起來，麗陽縣其實還能算得上繁華。也確實，在歷史當中這個小縣基本啥大事發生。就算是當年日本鬼子過來，也沒有在縣裡做出什麼出格事情，以至於當時縣裡人聽說小鬼子在周圍的村子搞什麼「三光政策」，有些人還不相信。最大的特點就是穩定，連史書上也基本找不到什麼事情。但就是歷史悠久，卻不著名。這也是很多麗陽人喜歡這個生養自己的地方的原因，平淡而且一成不變。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石板路的盡頭，就是整個碼頭的核心，裝卸貨物的地方。

「夥計，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叫龍二的傢伙？我找他有點事。」舟虎彪湊近了一個剛裝完貨正在休息的夥計。

「哪來的老頭，就這麼叫我們老大的名字」夥計白了一眼舟虎彪，不想理睬他。

舟虎彪顯然沒想到連第一步找人都這麼苦難，臉上也只能訕笑，向夥計賠個不是。但舟國平可忍不了，別看家裡人有時候和老頭子沒大沒小的打趣，但真當有外人說他老子不是，他肯定是直接頂在前面。舟國平一聽到有人這麼對自己老爹，心中的火一下就起來了。剛想上去推那個不知好歹的夥計，就被老爹拉住了。

僵持了一會，舟家父子剛想回去。身後傳來一個有力且洪亮的聲音。

「喲，這不老舟嘛，別走啊」

舟國平回頭，看到在夥計休息的茶水攤站起來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壯漢。年紀估摸在三四十歲，皮膚黝黑但是手臂上全是肌肉。別人的背心是套在身上，他的背心是綁在身上，彷佛只要一用力，肌肉就會把背心撐壞。留著一個寸頭，左臉從眼角到嘴角留著一道很深的刀疤，看起來不太面善，兇巴巴的。

此人正是龍二。剛才還一個勁翻白眼的夥計看到老大居然真認識眼前這個瘦弱的小老頭，趕緊一溜煙跑遠了。

「老舟今天什麼風把你吹過來了」龍二放下手裡的裝滿茶梗水的塑料杯走過來：「咱們這得有好幾年沒見了吧，怎麼你老成這樣了。」

「害，別提，我這幾年有胃病你也不是不知道，家裡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下田，哪能不老啊。」

「那今天過來有何貴幹啊？總不是找我過來敘舊的吧？」龍二大笑。

「這不今天給你帶來一個小夥子嘛，看看你這裡碼頭上還缺不缺人，讓我兒子在這裡打打零工。」舟虎彪把躲在身後的舟國平拉到身旁。

「喲，不巧，咱碼頭現在還真不缺人，不過憑我和你的交情，安排一下還是沒啥問題的。

」龍二把脖子上的圍巾扯下來擰了擰。

龍二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舟國平，心裡想老舟可真有能耐，還能養出這麼一個好小夥子，悄悄著手臂上的肌肉，腿上的肌腱，來碼頭裝卸貨物肯定是一把好手。叫啥來著，哦，好像是國平吧，都這麼大啦。還記得以前去老舟家裡，還穿著開襠褲呢。

舟國平一直沒說話。講真的，他也確實不想和他老爹一樣天天泡在田裡，但今天突然說給他在碼頭找份工，他也沒做好心理準備。從小到大他就一直在上閣樓生活，沒有一天是在村子外面過夜的。但是在碼頭工作，也可以賺不少錢，也不用看老天爺吃飯......

等舟國平回過神來的時候，老爹已經和龍二談完了。龍二見舟國平一直沒吭聲，也很奇怪。

「老舟，咱也別光顧著說，還得看你兒子願不願意啊。小子，願意來我這碼頭裝貨嘛，管你飯錢不管住。」龍二轉頭問向舟國平。

「行......」舟國平猶豫了好久，以後又不是回不去了，就是出來打工罷了，最多看不到老娘會有點擔心，周末也能找機會回去嘛。

「好小夥子，那就說定了。」龍二拍拍舟國平寬實的肩膀「這幾天也不缺人手，你等你老娘生完小娃娃再過來吧，隨時來都可以。」

「那就說定了啊」舟虎彪向龍二道了聲謝，拉著舟國平離開了。

——

剛離開碼頭街，轟的一聲把所有人嚇了一大跳。在看遠處的城門，已經塌了。工人在那邊拍手慶祝，旁邊的市民卻沒有這麼高興。等走近了，舟國平分明看到廢墟中那塊寫著「麗陽」二字的有幾百年歷史的牌匾已經斷成了兩塊。監工看到舟國平，還記得這個後生，還過來問要不要帶一塊磚回去。舟國平擺擺手，還是算了。

「總不能一成不變，總得有點改變。」舟國平心想。

又過了好久，才等到老王開著那輛破拖拉機過來。

「受不了，炸城門都不說一聲，還我還要繞半天路才能過來」老王一邊抱怨，一遍讓舟家父子上車斗。車斗里堆滿化肥，散發出濃烈的氨氣要舟國平幾乎要窒息了，一想到他要是去城裡打工以後就再也不用聞這種難聞的氣味，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但是又看到一旁低他一個頭、頭花花白的瘦弱的舟虎彪心中又有一些不舍。

「老舟，啥好事啊，我看你還樂滋滋的笑」

「給我好大兒在城裡謀了一個好差事，過幾天等他娘生了就去碼頭那邊打工。」

「碼頭？老天爺，你不會去找龍二了吧。你還去找他啊」老王大叫一聲，把舟國平嚇了一跳。

「不該說的別說，好好開你的拖拉機！」舟虎彪突然聲音提高八度，厲聲呵斥。

「好。」這回老王倒沒說啥俏皮話，閉嘴好好開拖拉機了。

舟國平這時候還在化肥難聞的味道和糟糕的路況中七葷八素，暈頭轉向。絲毫沒有察覺到父輩們的對話有什麼異常。

等到了村口，又見到那塊寫著「上閣樓村」的木板還有那根吊著喇叭的木電線杆，舟國平才清醒了一點。直到腳落地，才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爹，咱是不是忘了啥事情了」

「啥事？」舟虎彪一臉茫然的看向兒子。

「我也不清楚了，咱們先回去吧」

一老一小，一高一矮，一壯一瘦，一人拖著兩袋化肥回家了。夕陽在他們身後，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舟虎彪是真的老了，舟國平是真的長大成人了。

晚上，二姐鳳霞因為自己的老爹和弟弟都忘記給她買糖，氣的晚飯都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