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兩難

李春春作為姐姐，就首先擔起了照顧老李的責任。

老李到了李春春家裡，睡在李春春家最寬敞陽光照射最多的房間。

李春春把這個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床單被罩都換了乾淨的，床也鋪的整整齊齊。

把老李接到家以後，李春春又馬不停蹄地為老李擦洗身體，換上乾淨的衣服，再在床上鋪上一層軟和的墊子，還不時問老李躺著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哪裡需要調整的。

擔心老李人老了怕冷，或者移動到墊子之外失禁弄髒床單被褥，李春春還額外準備了幾床厚棉被幾個乾淨床單，整齊有序得放在床邊的柜子上。

擔心老李有急事的時候會因為說話聲音小而聽不到，李春春還四處找鄰居問有沒有不用的鈴鐺，好不同意找到了一個鈴鐺以後，李春春把它綁在老李的房間門口，又扯了一條繩子到老李床頭，只要老李有急事只需伸手扯一扯繩子，就會有人過來老李床邊。

忙完老李的房間收拾之後，李春春又燒了一大鍋熱水，把老李的臟衣服統統放進熱水裡面，殺菌消毒，然後再一件件手洗，直到晾曬了滿滿的一個院子的衣服。

一早去接老李到自己家，但是等李春春忙完了這一切，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李春春的丈夫是小沈，身材矮小，還算結實，平時話不多，人也還算踏實。

兩人有兩個女兒，都在縣城讀書，平時住在學校里。

小沈對於李春春要接老李到自己家照顧的想法表示支持，也正是他開著農用車去把老李接回家的。

對於這個女婿，老李還算認可，只是兩個村子離得不算近，平時大概一年只能趕上逢年過節見上一兩面，所以相處的時間並不太多。

加上小沈性格木訥，在老李面前也不怎麼言語，兩人溝通地也不多。

但是當李春春忙碌於收拾老李的房間和洗老李的衣服時候，小沈默默地在一旁幫忙，到了吃飯時間又主動去廚房做飯。

考慮到老李人老了牙口不好，小沈還特意把菜炒的糯唧唧，做了麵條和稀飯，好讓老李能吃得容易些。

只要老李一扯繩子，鈴鐺響起，小沈總是第一個衝到老李的房間，問老李怎麼了，需要什麼。

就連老李要方便的時候，小沈也是小心攙扶著老李到衛生間，然後自己在外面耐心地等著。

如果老李弄髒了衣服，或者需要擦洗，小沈也是二話不說，按照老李的要求為老李擦洗身體，洗衣服。

老李看在眼裡，對小沈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這個平時木訥說不上幾句話的女婿，在照顧起人來還真是靠得住。

小沈照顧的次數多了，老李經常把謝謝掛在嘴邊，好像怕小沈不知道他有多感謝他似的。

而小沈只是靦腆地笑笑，然後對老李說，這都是他應該做的，還說老李養大李春春也不容易。

再說女兒李春春，雖然老李照顧她從小到大直到出嫁，但是自從出嫁后除了第一年經常回去看老李之外，李春春幾乎都在婆家。

父女之間見面的機會也少，相處的時間也少。

雖然李春春和小沈對老李客客氣氣，盡心儘力地照顧，但是老李仍然每天念叨要回家去。

李春春開玩笑地問老李：「爹，你在我這裡有誰對你不好嗎？還是給你做的飯不可口？還是沒有給你換洗乾淨的床單被子？還是沒有給你換洗乾淨的衣裳？你為什麼不想住在我這裡呢？我伺候你伺候地還不夠好嗎？」

老李只說：「好，好，你伺候地太好了。」

但是每天還是念叨著要回自己的家。

對李春春和小沈來說，開始的幾天實在是很不習慣。

老李不能走動只能坐在床上或者躺在床上，但是他又坐不住也躺不住，常常在床上亂動，給他鋪的墊子不一會兒就被他動得挪開了，完全起不了保護床不被弄髒的作用。

李春春沒有辦法，總不能看著老李睡在髒了的床上，只得每天檢查老李有沒有弄髒床和衣服，幾乎每天都在燒熱水洗床單洗衣服。

後來，李春春想了一個辦法，在老李的床鋪底下鋪上一層塑料膜，這樣起碼能保護地下的床鋪不被弄髒，因為天氣冷了，常常是她洗的速度趕不上老李弄髒的速度。

還有老李因為行動不便，有時候渴了餓了想方便了，他就扯床頭的繩子，不顧白天還是黑夜。

這可把小沈和李春春折騰壞了，睡不了個好覺，像照顧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照顧老李。

還有老李的吃飯問題。

可能是每天都在床上，沒有運動量，老李的胃口變得很差，吃東西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而李春春和小沈每次都先喂老李吃飯，等到老李吃完后才開始自己吃飯。

所以常常是李春春家一頓飯能吃上兩三個小時才能結束。

看著李春春和小沈對自己的貼心照顧，老李心裡也很感動。

但是老李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又開始作祟，他始終在女兒家裡像個外人，不管李春春和小沈對他再好，他也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就這樣在李春春家裡住了一個月，就要到李冬冬家裡了。

眼看李冬冬家裡沒有人去接老李，但是李春春照顧了老李一個月也該忙自己的事了，李春春只好按照約定好的時間，讓小沈開農用車送老李去李冬冬家裡。

到了李冬冬家裡，李冬冬熱情地迎接小沈和老李進屋。

寒暄了一陣，等小沈離開以後，李冬冬才開始收拾。

李冬冬準備找一間雜物間讓老李住，畢竟老李現在生活不能自理，很可能住的房間會有異味，李冬冬考慮再三，還是覺得讓老李住的房間稍微遠一點比較保險。

李冬冬換了被單床單，雖然不算新了，倒也還算乾淨，重新鋪了床，接著把老李的衣物拿進了房間，這樣也算為老李安排好了房間。

看到這一切，老李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任由別人安排自己的一切。

李冬冬的丈夫叫小年，中等身材，腦子靈活，眼睛里透露著狡狤。

兩人有兩個兒女一個兒子。

到了吃飯的時間，李冬冬準備了米飯，因為擔心老李咬不動，又加了水繼續煮成稀飯，餵了老李幾口。

小年喂老李吃飯時，老李吃得很慢，但是中間有好幾次被小年打斷。

小年隔一會兒就會大聲催促李冬冬，提醒她飯要涼了，讓她快點過去吃。

老李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倒是李冬冬顯得十分不好意思，嘴裡不停地責罵小年，怪他不懂眼色。

有那麼幾次，小年去跟老李聊天，先是關心老李的身體狀況，再聊聊當年地里莊稼的種植情況收成情況，接著卻話鋒一轉開始問起了有的沒的。

「爹，你有多少存款？」

老李聽到這個問題愣住了，然後老實地回復：「我沒有存款。」

「爹，你這話我不信。你肯定有存款，只怕是只留給李建黨吧！」小年繼續說。

「我都多大歲數了，哪裡來的存款。現在都靠兒女照顧。老了，不中用了。」老李知道小年來者不善，但是住在別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李冬冬為難。

「可別這麼說。那我再問你，爹，你這幾個兒女，你最稀奇哪個？」小年又問道。

老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都稀奇。」

「我不信。爹，我覺得你最稀奇你那三個兒子，要說三個兒子裡面最稀奇哪個，我覺得是李建黨。你把一切都給李建黨了。你說是不是？」小年不懷好意地說道。

聽到小年的這些話，老李只得裝糊塗，或者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沉默不語。

小年見老李不說話，自覺沒趣，就離開了。

每當老李渴了餓了要方便的時候，只有李冬冬會出現在他的房間，接著給老李端茶倒水，或者費力地攙扶老李方便。

而年輕力壯的小年，卻從未做這些事。

有時候到了晚上，老李總能聽到一陣竊竊私語從李冬冬和小年的房間傳來。

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大了。

後來，直接變成了爭吵。

「你爹還要在這裡住多長時間？我可告訴你，當初你答應接你爹過來我們照顧，我可沒有答應。這不僅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你沒有提前跟我商量，這就是你的不對。現在照顧也照顧了，趕緊讓你哥來接你爹走！」這是小年的聲音。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這是我的家，我怎麼就不能決定接我爹來住了？我爹把我養大，我現在照顧他盡點孝心怎麼了？我就是要照顧我爹。你要是看不過去你就走，不要在這個家裡住了！」這是李冬冬的聲音。

「你可真是個好女兒啊！我問問你，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結婚那年要蓋新房，但是缺點錢。我們當時跟你爹提出來先借點錢周轉，等莊稼錢到手了立馬還給他，你爹是怎麼說的？他說他沒錢，他說他還要為你哥張羅婚事！你哥當時連個對象都沒有，結婚的事連個影都沒有，他都不願意幫我們！」小年繼續說道。

「那是我哥，他當時年紀不小了還沒有成家，我爹著急，肯定緊著他的事先辦了。再說這怎麼是我爹的錯了，要怪只怪你爹媽沒本事掙不到錢，才會新房都蓋不了。你怎麼不怪你爹媽，反倒怪起我爹來了？」李冬冬維護著老李。

「我爹媽就算再窮也把所有的錢都給我幫我蓋房了，你爹不窮，你爹不窮怎麼一分錢都不給你呢？」小年故意激怒李冬冬，同時也故意激怒老李。

「我爹不窮，我爹為我兄弟蓋新房了，我爹靠他一個人就為我兄弟蓋上了新房。怎麼你爹媽兩個人都為你蓋不了新房呢？還不是因為你爹媽不中用沒本事！」李冬冬也不甘示弱。

「不只有蓋新房的事。你可記得，有一年我們幾個孩子開學，學費交不上。我沒有辦法，去找你爹求助。結果你爹倒好，說他孫女也要交學費了，他沒有錢幫我。是他孫女他就管，是他外孫他就不管了嗎？」小年的委屈好像有很多，說完一件又一件。

「你還提那些幹什麼？那時候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個哥對家裡不管不顧，侄女都是我爹一手拉扯大的，那時候誰不困難，我爹哪裡來的錢再幫我們？我說，你一個大男人心眼怎麼就這麼小？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還記得，還說了這麼些年！」李冬冬還是維護老李，並指責小年。

「這些事都是真的，我為什麼不能記得不能提？既然你爹處處維護你那幾個哥哥，那他就應該找你那幾個哥哥去，不應該在我們家裡。這麼多年，你爹有好處的時候，什麼時候給我們一丁點了？倒是現在人老了有難了，想起我們了？天下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小年依然憤憤不平。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我爹。他現在遭難了，難道我這個做女兒的不應該幫著照顧嗎？」李冬冬雖然嘴上維護老李，心裡似乎同意小年的說法。

「還有你那個嫂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要是我沒說錯的話，要你們兩姐妹輪流照顧你爹的這個想法就是你嫂子提出來的吧！這個人還真是精明，什麼好處都讓她佔了，老頭卻推給別人了。」小年繼續指責起美麗來。

「嫂子也沒有辦法，誰家裡沒有活要干，誰家裡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爹。我們幾個輪流照顧爹，負擔都輕一些，也照顧得過來。」李冬冬繼續解釋著。仟韆仦哾

「我不管，反正這事我不同意。你通知你哥跟你嫂子，讓他們來把你爹接走！我可沒這個義務照顧你爹。」小年對李冬冬下了最後通牒。

然後，沒有聲音了，一切顯得那麼寂靜。

老李聽著一旁激烈的爭吵，也明白了。

接下來的時間，老李盡量不增加李冬冬的負擔。

吃飯的時候，老李儘快吃，要是實在沒有胃口，就告訴李冬冬他不餓不吃了。

渴了餓了，自己忍著，等到李冬冬主動進屋后，才告訴她。

想方便了，就自己在床上解決，然後默默等天亮。

要是李冬冬沒有及時給他換洗床單被單衣服，他也不抱怨，自己忍耐。

李冬冬和小年的爭吵還在繼續，幾乎每晚都會上演。

到了一個月的時間，李建黨一早就想去接老李回家，卻被美麗制止了。

「美麗，你攔住我幹什麼？我要去接爹回來。」李建黨不解。

「放心吧！就算你不去接你爹，中午以前他也會回來的。」美麗底氣十足地告訴李建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建黨還是不明白。

「傻子啊你，還真是哥傻子。我看你們全家除了你認為你爹是個寶之外，沒有第二個人這麼認為了。你爹現在這個情況，你真以為誰家願意多留他一天呢！到了時間他們肯定一分鐘也不想耽誤就把你爹送回來了。」美麗跟李建黨解釋。

「哎，反正爹要回來，我去接跟他們送回來，不都一樣的嘛！」李建黨吐槽道。

「那不一樣。家裡還有活要干呢，現在你就去忙家裡的活吧！你就相信我說的反正有人送你爹回來。等你爹回來了你再盡孝。要是我說的這話有錯，等你把你爹接回來以後，我守在你爹跟前伺候他，不讓你伺候他了。」美麗還是很有把握地說道。

正當美麗跟李建黨聊著，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一陣農用車響聲從前面的馬路傳來，似乎聽起來有點熟悉。

接著，美麗和李建黨互相看了一眼。

來人就是李冬冬的丈夫小年，車上躺著老李，還有老李的衣物。

小年把車停在老李的院子裡面，把老李抱進了屋內，然後去了李建黨家。

「哥，嫂子，我把爹送回來了。爹就交給你們了，以後就要你們多辛苦照顧了。」小年恭敬地說道。

「應該的。進來坐一會兒，喝點茶。」李建黨招呼著小年，讓著他進屋。

「不坐了，哥。家裡一堆農活還沒幹呢！你也知道，這個月爹在我那裡，平時都沒有時間忙家裡的活。」小年解釋道。

美麗聽到小年說這話，頓時拉下了臉，馬上懟他。

「誰家裡不是一堆活啊！這才照顧爹照顧一個月就耽誤你家裡的活了？你是在埋怨誰呢？今天李冬冬不在，要是她在，我倒是要問問她，你說這話是誰的意思。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她也是這麼想。」

聽到美麗說這話，小年的臉色馬上緊張起來，趕忙道歉。

「嫂子，我不是那個意思。看你想到哪裡去了。是我嘴笨，不會說話。都是我的錯，這跟李冬冬無關啊，她從來沒有這個意思。這段時間爹在我家，她也是一天到晚守在爹跟前照顧的啊！這你大可以問問爹。」

「都是她守在跟前照顧，那你呢？你一個大男人，那麼大力氣，敢情你在家裡什麼也不幹，都指望著她一個人呢！」美麗不依不饒地繼續懟他。

小年被懟得說不上話來，只是臉都黑了。

李建黨見狀，只得和起稀泥。

「美麗，這話就過分了。照顧爹肯定是小年和冬冬一起照顧的，怎麼可能冬冬一個人呢！你這脾氣啊，真要改改了。」

轉頭又對小年說道：「小年，這段時間照顧爹，我在這裡謝謝你了。至於你嫂子，她脾氣就這樣，你不要往心裡去。」

小年聽到李建黨這麼說，又寒暄了幾句，離開了。

看到小年離開了，美麗還是鼓著一肚子氣。

「看我說對了吧！根本不用你去接你爹，自然有人送回來。這一大早的，比我計劃的送回來的時間還早，就這麼等不及嘛！」美麗朝李建黨抱怨道。

「行啦，美麗。只要他們有心照顧爹，幫我們分擔這個責任，我們感謝就好了，別的還有什麼可說的。」李建黨安慰美麗。

「我們感謝什麼？你爹是你的爹，也是你姐妹的爹，怎麼她們照顧你爹就不應該了？這才照顧了多久，不過一個月，還是頭一回，這就不樂意了！你聽聽剛才你那個好兄弟說的是什麼話，句句在抱怨照顧你爹耽誤他們幹活了，照顧你爹這一回倒是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那像我們這樣，這麼多年，天天守在身邊的，地里的活是怎麼乾的，日子是怎麼過的？」美麗一頓牢騷，連珠帶跑地向李建黨說著。

「哎，說那些幹什麼。都是一家人，不計較那些。」李建黨繼續和稀泥。

「我先去看一下爹，你在家裡準備準備，看中午給爹做什麼飯。」李建黨交代完美麗，就去了老李家。

「爹，你回來了。」李建黨走到老李的床邊，問道。

「啊，回來了。」老李睜開眼睛，看了看李建黨。

「在我姐姐妹妹那裡，一切都還好吧！」李建黨問老李。

「嗯，好，一切都好。」老李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好啊，我也放心了。現在回來了，我在你身邊照顧。你也放心吧。」李建黨知道，老李離開家后，不管在住在姐姐家還是妹妹家肯定都不習慣，於是安慰他道。

」好，我放心。「老李還是沒有力氣地回答。

等到李建黨離開后，老李流下了眼淚。

只有自己家裡，兒子家裡，他才有自在的感覺。

老李心裡決定，不管再怎麼樣，他都不離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