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吹呀吹
電視劇《半妖》開拍的這天,天空飄起了雪花。
一輛商務車披著晨光,靜悄悄從墓園駛了出來。
道路兩旁林立的叢叢樹木頂端,還繚繞著未散的晨霧,如絲如縷。
沈清歡蜷縮在座椅上休息,深色的眼罩遮住了她大半張小臉。
應鶯手捧著熱茶滿臉擔憂,往年到了這一天,沈清歡的情緒都不太好,往往會一個人躲著消失好幾天。
今年碰巧遇上電視劇開機,她實在有點擔心她的狀態。
司機開得很穩,一路下來竟然沒有絲毫顛簸地開到了影視城。
他轉頭看向沈清歡,小聲提醒:「大小姐,到了。」
沈清歡摘下眼罩,順手接過應鶯適時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淡淡道。
「不用擔心我,有點事干,總比一個人胡思亂想好。」
應鶯想想也是,於是手指著劇本又開啟了絮絮叨叨的模式:
「沈大美人,今天你的這場戲是在倉庫拍的,要穿旗袍呢。」
說著扭頭問旁邊的服裝師,「旗袍下面可以塞幾件保暖內衣吧?」
這場戲要拍什麼,怎麼拍,沈清歡早已心中瞭然,她披上羽絨服下車往劇組走。
車裡的應鶯、化妝師、服裝師見狀,立馬拎著大包小包跟了上來。
一踏進門,嘈雜的喧鬧聲撲面而來。
除了忙碌的攝影、燈光、場記等一幫工作人員外,還有不少已經化好妝的演員,此時都或坐或站休息,偶爾交談上一兩句。
靠著攝影機機位的旁邊,眾人簇擁著一個頭戴鴨舌帽的中年男人。他手裡卷著劇本,唇線下彎,神情肅穆,一副隨時都會暴怒的模樣。
瞥見沈清歡進來,眾人紛紛打起了招呼。
「沈小姐好。」
「沈老師好。」
所有人都知道,沈清歡之所以紅得那麼快,除了她有顏值,有演技,有身材外,還有一種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有錢!
說句不好聽的話,連製片見了她都得點頭哈腰,誰讓人家是妥妥的財神爺呢。
半個小時后。
熙熙攘攘的場地徹底安靜下來,唯有場記洪亮的聲音透過喇叭刺激著人的耳膜。
「各部門準備!開機第1場第1次,開始!」
隨著場記板「吧嗒」一響,噠噠噠,高跟鞋的聲音在盡頭突兀地響起。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一位身著旗袍的貌美女子,踩著小碎步盈盈從遠處分花拂柳而來。
裙裾斜拂她的小腿腳踝處,下擺綉著彎彎繞繞的錦藤。
她赤足穿著一雙高跟鞋,尖尖細細的高跟鞋足足有三寸,鞋尖上鑲著透明的珠子,璀璨圓潤,熠熠生輝。
倉庫的拐角處,靠牆停著一輛老舊的黃包車,車旁的地上躺著一個衣著襤褸、昏昏大睡的黃包車夫。
就在車夫揉了揉醉眼朦朧的眼睛,仰頭看向旗袍女子的剎那,「咔!」,導演怒氣騰騰的聲音霎時回蕩在整個劇組上方。
……
第一天收工的還算早,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應鶯怕沈清歡凍著,趕忙衝過去給她披了件羽絨服。
沈清歡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跟劇組的人打了聲招呼后,抬腳往外走去。
雖時至隆冬,但影視城裡的各大劇組依舊熱火朝天,沒有停歇的跡象。
想起拍戲休息時,有人提了句隔壁劇組在翻拍《北風那個吹》,沈清歡對應鶯說了句:
「我出去有點事,一會兒就過來,你們都別跟著。」
屋外,暮色和雪花讓視野變得混混沌沌,連草坪上的灌木也看不大清楚。
沈清歡握著暖寶寶,披著羽絨服不緊不慢地往那邊走。
沒一會兒,寒風夾著一絲隱隱約約的聲音,越過圍牆遠遠飄向耳畔,沈清歡的腳步微頓,而後拔腿跑了起來。
噔噔噔——
噔噔噔——
高跟鞋的細跟急促地叩擊著地面,沈清歡身上的黑色羽絨服隨之掉落在地,她來不及撿,一路發足狂奔到那座圍牆下。
「北風那個吹,」
「雪花那個飄,」
「雪花那個飄飄啊……」
「年來到……」
咿咿呀呀的歌聲透過圍牆清晰入耳,驀地,沈清歡心跳如鼓,全身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寒冷微微顫抖著,心裡泛出一股極其強烈的預感!
「北風那個吹啊」
「雪花那個飄……」
當第二遍歌聲到來時,沈清歡眉梢染上一抹笑意,閉上眼睛,而後,頃刻間被巨大的吸力拉入混沌之中。
天地玄黃、鴻蒙初開。
完全沒有聲音的世界,鋪天蓋地,垂上直下,像是空空的一張白紙。
再然後,是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碎花的棉襖,軍綠色褲子,解放鞋…
再然後,她聽到有人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了句:「算了,你來月亮灣。」
……
天旋地轉,紛紛擾擾,明明滅滅間,忽然再次安靜下來。
沈清歡猛然睜開眼。
突然出現的陽光微微有些刺眼,一晃一晃的。
她抬起手腕擋在額前,眼睛才恢復了一點視覺。
熟悉的曬穀場,看到不遠處的牆壁處,一道人影固執地佇立著,耀眼的夕陽灑落在他身上,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
男人低垂著頭,視線落在手中的書本上,另一隻手點了根煙,煙霧繚繞。
此時,已是落日餘暉,周圍空無一人,在凄迷的暮色中,那道頎長的身影好似已和牆壁融為一體,鑲嵌在天地之間,成了天荒地老的等候。
沈清歡嗓子發澀,想出聲,但哆嗦了一下嘴唇,卻什麼都發不出來。
「砰——」
暖寶寶跌落在地。
男人眉頭微動,掀起眼皮,視線緩緩從書本上抬起,循著聲音望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隔空撞上,那一剎那,周圍的一切彷彿都自動虛化為了背景。
時間像是按了0.5倍鍵,在緩緩拉長。
夕陽下,女孩一身旗袍長身玉立,梳著舊式的髮髻,不像是真的,像是從民國里走出來的油畫。
男人黑髮黑眸,臉部的曲線硬朗流暢,模樣成熟了不少,眉眼間帶著熟悉的鋒利。
只是,眼下一片淤青,看起來一副長期缺乏睡眠的樣子。
望著他憔悴的模樣,沈清歡眼眶瞬時紅了,郝向南的眼睛也跟著泛紅,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像是有一把斧子狠狠劈開她的心臟,撕心裂肺的疼。
沈清歡哽咽著喊了聲:「向…南…」
這一聲像是打破了某種束縛。
郝向南丟下手中的書,狂奔著將女孩緊緊擁在懷裡,力道大的彷彿要將她永遠地嵌入自己生命中。
嘶啞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聲訴說:「老婆,你回來了。」
「想你。」
那一瞬間,沈清歡所有的感官都被他身上鋪天蓋地的氣息佔據。
她在他懷裡重重地點頭:「是我,我回來了。」
……
這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
又過了許久,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樹葉上跳動的殘陽越來越淺,直至消失不見。
郝向南後來覺得奇怪,他為什麼當時沒有問她這兩年去了哪裡,她是從哪來的?為什麼身上穿著這麼奇怪的旗袍,梳著這麼怪異的髮髻?
統統都沒有問。
那個時候,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鬆開她的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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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林丁丁沒有死,郝向南怕她再重生,乾脆找了個由頭將她送進了監獄,無期。
李婉被文工團開除。
文英和沈時結婚了,生了個男孩。
大柱這兩年在郝向南的幫助下,生活明顯有所好轉,孩子放在鄉下給他父母帶,王香香跟他一起進了廠,兩人的收入一個月五十左右,足以維持生活。
葛大媽的日子不太好過,鬧得聲譽盡毀,再也沒有姑娘敢嫁進她們家了。
至於沈清歡和郝向南,他們的生活還在繼續,新的故事漸漸只是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