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軟飯硬吃
幾人往碼頭外走，黃包車師傅頂著正午的烈日，在不遠處的街角拉攬著生意。
朱秀玉遠遠看著那些人，目光中流露出了几絲憐惜，壓低了聲音，道：「家豪，這也太可憐了吧，這麼大的太陽還在招攬生意，人那麼重好吃力啊，還是大不列顛好呀，都有軌道交通了，哪裡還用這麼不人道的人拉車啊。」
胡嫂聽見這樣的話沒敢再接嘴，可心裡卻更為鄙夷了，在鄉下被飢荒餓死的人那麼多，能有一份活計養活自己原已是大幸，若當真那麼善良，怎麼不拿自己留洋的花銷去救助幾分。
段家豪心中對朱秀玉的喜愛更甚，在他眼中，她不但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還心地善良，跟他那被迫接受的妻子比起來簡直是天上之月，可望而不可即，能和她成為同窗，已是他三生有幸了。
瀠月並無意留心二人，只覺天氣炎熱，她想早早歸家，便上前叫了幾個黃包車夫。
她早早就坐上車，給了幾塊大洋就招呼段夫人：「娘，日頭大得叻，我們趕緊回家吧，爹肯定也念著家豪呢。」
段夫人笑嘻嘻地應了聲好，便坐上了車：「家豪，快走了，咱們回家了。」
還不等段家豪說話，朱秀玉就張開雙手攔在幾個車夫面前，義正言辭地道：「師傅，她都這樣侮辱你的人格了，不要害怕，受到了壓迫我們就要反抗，沒關係，我們是留洋回來的學生，並不會因為你們是黃包車夫就看不起你的。」
為首的那個車夫擰了擰眉頭，嚷道：「哪來的小丫頭片子快讓開。」
他身後那幾個車夫也開始附和，天氣本來就熱，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出手就是兩塊大洋的老闆，他們自然不想錯過，只想聽了老闆的話，早早安安穩穩地把人送到目的地，拿著這兩塊大洋去吃完冰冰涼涼的酒釀湯圓。
朱秀玉沒有想到那幾個黃包車夫絲毫不領情，撅著嘴巴嘟囔道：「現在都新興社會了，我這是為你們好，你懂什麼。如今我們人人平等，你們要勇於向壓迫反抗。」
拉黃包車的糙漢哪有什麼文化，也聽不明白朱秀玉到底在說什麼，只是又強調了一次，讓她趕緊讓開。
朱秀玉見說不通黃包車夫，她就將主意打到了瀠月身上。
瀠月坐在黃包車上，身體軟軟地靠著，眼睛半眯著，像極了一隻饜足的貓，看著朱秀玉站在她面前，她也神色未變，只是鬆軟地倚著車壁。
「周小姐，這麼大的太陽，黃包車師傅們多辛苦啊，你這樣壓迫他們，他們豈不是和騾子那種畜牲無異？他們的自尊都被你踐踏在腳下了，請你放過他們吧。」
瀠月緩緩睜開了雙眸，目光在眼前人那清秀的臉上逡巡，半晌才輕笑了一聲，應道：「行啊，你問問他們是要那兩塊大洋呢，還是你口中的自尊呢？」
她的話說完，那些黃包車師傅都變了臉色，生怕瀠月真把銀元收回去，對朱秀玉都多了幾分厭煩。
「小姐，求求你大發散心饒了我們行不行，我們普通老百姓掙錢不容易的。」一旁的黃包車師傅握著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臉上豆大的汗水，有幾分祈求地說道。
瀠月驀地笑了一聲，對一旁的林夫人說道：「娘，可能他們留洋講究什麼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我們就先走吧，日頭大，等會給您皮膚曬黃了。」
段夫人不明就裡地點了點頭，道：「哦哦好。」
話音落，幾個車夫便懂了意思，齊齊繞過朱秀玉，拉著車遠去，只給她留下了一地塵土。
「咳咳，什麼人嘛。」朱秀玉被揚起的塵土嗆得睜不開眼睛，又道：「從前我不理解你為何不喜歡你妻子，如今不過瞧了兩眼，我也不喜歡，當真是愚昧。」
「秀玉，我也是被逼無奈，若不是接受了西方的先進教育，可能我這輩子都要陷在舊時婚姻的泥淖里了。」段家豪也點了點頭。
咕嚕嚕。
段家豪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輪渡上的飯菜大都較為昂貴，他並沒有那麼闊綽，便將身上有的錢都花在了朱秀玉身上，而自己自由吃點餅乾喝點水度日，能撐到現在，已是他的極限了。
為了掩飾尷尬，段家豪又道：「秀玉，我們快走吧，很久沒有見過我爹了，他應該挺想我的。」
朱秀玉點了點頭，便抬腳走了。
段家豪看著自己身邊那麼多個行李箱犯了愁，早知道方才就該把這些箱子交給胡嫂，可不願在心上人面前露怯，他還是硬著頭皮將那些箱子提著走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家幾乎是在城市的另外一端，他還是不由地發愁。
兩人頂著正午的烈日走了沒有多遠就疲乏無力了，朱秀玉倚在一旁的路燈上，長嘆了一口氣，氣喘吁吁地道：「家豪，我好累啊，走不動了，什麼時候我們國家也能有軌道交通啊。」
段家豪放下行李，理了理身上快被汗水打濕透了的襯衣，道：「我們接受先進的西方教育便是為國家進步做貢獻的，秀玉同志，我們一起努力。」
「好。」朱秀玉笑了笑，聲音拖得很綿長。
段家豪提著這麼多行李走了這麼長一段路，身體基本已經快到了極限，他再也不想多走一步，他便開口說道：「秀玉，我們還是叫一個黃包車吧，他們和西方的工人是一樣的，出賣勞力換取金錢，若是沒有這一趟拉車的錢，說不定家裡老小都要餓著，我們幫幫他們吧。」
不等朱秀玉說話，他便伸手招了一個黃包車：「師傅，華翎公館。」
朱秀玉則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華翎公館？你家住那裡嗎？」
段家豪有幾分心虛地撓了撓腦袋，點了一下頭。
華翎公館是上海官商權貴的聚集之地，原本他家並不住那裡，可周父捨不得瀠月受苦，便托關係花了重金在華翎公館購置了一套別墅。
而周瀠月即然已經嫁給他，那麼華翎公館自然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