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工人報

最後老祝家還是沒有訂首都工人報。

什麼浪費錢沒必要可以拿廠里的這種理由當然是攔不住愛女心切的祝大強的，但如果祝蹊說她以後還會投稿，又不一定每次都投首都工人報，到時候過稿了難道也要一一買回來嗎？

「爸，咱們家雖然條件好，但也遭不住這樣訂報紙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祝大強立馬就放棄了支持閨女的寫作事業。

在坐的只有祝志高跟姜茹兩個人很無語——你們就這麼肯定小妹投什麼就過什麼嗎？

反正祝志高左想右想，就是沒想出來自家妹子到底有什麼厲害的地方是自己忽略掉的，這想了大半天也沒有想明白，他更傾向於這次她過稿是走了狗屎運！

之後不可能還能過稿的。

想張嘴說話的祝志高看了看興緻頗高的父母，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做潑冷水的那個人，他知道，自己要是敢潑冷水，他爸媽估計就敢給自己下冰雹。

自從小妹考上了機械廠，自己在這個家裡就越來越沒有地位了。

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得怪姜茹。

「你要是有工作就好了，你要有工作，爸媽也更重視咱們。」祝志高已經不想要跟姜茹發脾氣了，他已經累了，現在是滿心的疲憊，想不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什麼會願意讓姜茹讓工作，「就算是個臨時工也好啊。」

一旦回到這個話題上頭，姜茹就會難堪起來。

她抿唇，不敢怎麼反駁，但還是小聲抗議：「工作哪裡是這麼好找的，還不如你想想辦法調到車間去呢。」

車間雖然也不如幹部崗待遇好，可是工資晉陞有渠道啊，不像現在，祝志高想要漲工資只能按照他的工作年限漲，一年兩塊錢的漲，等祝蹊考完一級工，再多干一會兒，就要比他工資高了。

他們家跟她娘家真的是不同的，他們老祝家，真的是太勢利了，全都是看工資的，姜茹心頭大恨啊！

小姑子一參加工作就有十七塊五的工資，看著是不如志高，可上回婆婆要生活費的時候也說了，她跟志高算兩個人頭的，這二十九的工資分下來，一個人十五都沒有！可不就成了家裡收入最低的？

怪不得志高成天讓她去找個工作呢！

這沒收入，在她們家好像是真的不行！

不得不說，她能跟祝志高結婚是有原因的，此時此刻，祝志高腦子裡的想法，跟她想的簡直一模一樣！

他當然知道自己轉到車間去可能都比讓姜茹找個工作更容易，可是這四年了，難道他就沒有想過辦法嗎？

祝志高很快就想到了當初姜茹的工作，長嘆一口氣，只覺得結婚前的自己太沒有長遠之見了：「當初應該把我的工作給你弟弟，你的工作給我的。」

這樣他怎麼著也是個車間工人了。

姜茹一愣，雖然覺得這麼算計弟弟有點兒不好，可是在祝志高的引導下，她也不由自主地開始設想起了這個可能。

不得不說，這可真是一個令人心動無比的設想。

讓了工作后這麼久，這還是姜茹第一次感到了後悔。

*

一月。

首都工人報重磅推出全新欄目「新年工人新氣象」，刊發首篇文章《小鉗子大生產新工人新藍圖》，報道了剛剛成為學徒工的首都第一機械廠鉗工在崗位上初來乍到的故事，聲情並茂地描寫了她成為鉗工的激動之情、作為工人對未來的崇敬之情以及第一機械廠欣欣向榮的生產面貌，展現了新一代工人的風采，也讓不少老工人回憶起了自己剛剛走上崗位、走上生產第一線的場景，引發了眾人討論！

作為討論中心的機械廠炸了！

宣傳科科長劉文明手上拿著剛剛取來的首都工人報，到了科室辦公室就讓人一起到小會議室開會。

剛坐下，他就開門見山：「咱們科室新來了一個叫祝蹊的科員嗎？」

他上個月跟廠長去外地出差了，科室來了新人他是知道的，但是具體情況卻不怎麼清楚。

會議室坐著的幾個幹事面面相覷，尤其是新來的那兩個科員，頭都低下了，不敢說話。

哪裡敢說話？正經宣傳科的幹事被車間工人比下去了，說出去都要笑掉大牙！

劉文明：？

最後這凝滯住的氣氛由副科長謝平安拯救了。

他雖然是副科長，但年齡長、資歷高，是在坐幾人里唯一不怕劉文明的人。

「劉科，我們科室沒有這位科員。」

說完，又接著說：「你應該是還沒來得及看這篇文章吧，這篇文章就是從車間工人的視角寫的，作者祝蹊是車間那邊的人。」

劉文明只是聽說了首都工人報新欄目開門紅是他們首都機械廠，聽到了文章作者的名字覺得很是陌生，以為是科室新來的人才，頓時欣喜非常，覺得他們科室終於有了能幹外宣這塊的人才了，於是就忙不迭過來找人了。

現在被謝平安一提醒，連忙低頭大略看了一遍文章，才知道謝平安所言非虛。

「咳！」劉文明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然後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各位有看這位祝蹊同志的文章嗎？」

這個倒是看過的。

車間不看報紙，其他的科室不看報紙，他們宣傳科可不敢不看報紙的。

尤其是首都工人報，這幾乎是他們機械廠合作最密切的報紙了，兩家地位相當，平時宣傳科有什麼稿件都會優先考慮提供給首都工人報的，所以，他們在老夥計發的報紙里看到自家廠子的身影時都驚訝不已。

臨近年關，雖然是發稿高峰期，但他們確定首都工人報沒有找他們約稿的——這種新開的欄目，基本上為了不出錯，報刊方都會提前找各個廠子的宣傳科約稿的。

沒道理他們沒有收到約稿，但是稿子卻出現在了報紙上吧？

大傢伙兒都疑惑得很，只能去找這個「首都第一機械廠祝蹊」是何方神聖了。

這一打聽，就更覺得古怪了。

她只是生產車間一個小小的學徒工，今年新考進來的沒錯，但卻是擦著分數線進來的，平時也只在車間幹活兒，很少在車間外活動。

要知道，他們機械廠可是萬人大廠，廠子里像祝蹊這樣的工人真的太多了，幾個宣傳科的骨幹討論了好幾遍，也沒有討論出來這小姑娘有什麼特別的點。

怎麼就寫出來這麼一篇稿子呢？

除了兩個跟祝蹊一批招進來的新人，宣傳科其他的幹事都是幹了十來年宣傳工作的資深筆杆子了，當然能看出來一篇稿子質量的好壞了，祝蹊這篇稿子的質量那是沒得說的，跟他們這些筆杆子比都不差什麼的。

什麼都沒問題。

但這祝蹊只是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小姑娘啊！

大家都不說話，其實基本上都是不服氣。

都說年輕人才是國家的未來，可這年輕人有點厲害過頭了，厲害到遠遠超過他們的時候，只會讓他們感到威脅，而不是希望的。

劉文明作為科長當然不會有這種煩惱了，他也沒有考慮過下屬們有這種顧慮，拿著這份報紙，把那篇文章上上下下看了許多回，滿眼都是欣賞。

「我覺得這小姑娘底子不錯，很適合來我們宣傳科工作啊！」

不是寫稿就適合來宣傳科的。

得看你寫的稿子是什麼樣的。

祝蹊這篇《小鉗子大生產新工人新藍圖》不僅僅只是寫她成為一名新工人後的各種感想，讓劉文明更看重的是這其中的「軟廣」。

這年代是沒有什麼軟廣的說法了，但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

祝蹊這篇文章里雖然沒有花很大的筆墨描寫機械廠的場景，但是你在人家的文字里就是可以看到機械廠熱火朝天的生產場景，看到機械廠大幹生產、干出了成績也干出了未來的形象。

這對塑造他們機械廠的形象可以說是十分有利的。

劉文明覺得這樣的外宣人才到自己手下，鐵定能成為他履歷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的。

沒辦法，他們機械廠宣傳科其實不差的，筆杆子也有，美術大拿也有，其他技術人才也不缺，可是筆杆子們都不擅長寫外宣稿，不然也不會在看到祝蹊的文章時會感到威脅了。

要讓人家首都工人報的編輯、記者們來說，也得說這機械廠終於能有可以對接合作的人了。

以往機械廠寫的稿子，都太浮誇了，對機械廠大夸特誇的，每次到他們手上都要改許多內容，這篇文章不同，一字未改，用起來真是太方便太舒服了！

不涉及自身利益時，總是更容易看到別人身上的閃光點的。

但如果涉及到了，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謝平安首先提出了反對意見：「首都工人報跟咱們廠子有合作，向來都很照顧機械廠的投稿，這篇稿子不知道佔了廠子多大的便宜才登報的。」

在劉文明要說出他重視的不是上稿而是文章本身之前，他不急不忙地又補充：「再說了，僅僅就只是這麼一篇文章就斷定她的能力，著實有些太過武斷了，除非這篇稿子能登上工人報，或者她再多寫幾篇，讓我們能真正看到她的實力才行。」

「劉科，工人崗跟咱們幹部崗之間的調動可不是一般的調動，需要你好好跟廠長彙報的，再謹慎也不為過啊。」

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劉文明只是宣傳科的科長，他雖然在廠長那兒有幾分面子，那也是因為他寫的發言稿比秘書寫的發言稿要強，廠長用得上，這才有機會跟廠長出差。

這點微薄的情分，他著實對廠長會輕易同意自己這個比較越界的請求沒底。

很正常的，這年代都是這樣，廠長看著操持著廠子的生殺大權，但也不能隨便辦事的，越是站在高位，就越要謹慎的。

的確得讓祝蹊這個小姑娘拿出更能說服人的成績來后，自己這個口更好開啊。

劉文明打消了自己的主意：「你說的也對，咱們再觀望一段時間。」

他這話說出口，坐在會議桌最末尾的謝勝利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謝平安在上面坐著，餘光看到他這表現，直接恨鐵不成鋼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出息！

宣傳科的風雲暫時落下了帷幕，只要劉文明這個做科長的沒有發話，那宣傳科依舊是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跟以前也沒有什麼差別。

但祝蹊這邊就不同了。

她自己是個低調的人沒錯，但奈何開啟創作資格需要有影響力呢？這樣一來她就不得不做個高調的人了，具體表現在縱容她爸媽在外宣傳他們閨女兒的本事。

只要有一個宣傳口，在這個娛樂活動十分匱乏的年代，消息流傳的速度就會超乎人想象得快。

也就慢了宣傳科一步，廠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他們機械廠有個新來的學徒工，剛來一個月不到就投稿登報了！還是版面頭條這樣的好位置！

連劉萍這個對看報紙沒有任何興趣的人都找庄偉要了一份報紙來看。

「作為社會巨輪中一顆微不足道的小螺絲，我相信，只要無數微不足道齊心協力，一定能創造出新未來！」劉萍念出結尾的句子，雖然不懂其中的文筆啊、抒情方式啊之類的說法，但就是能感覺到胸口熱熱的，覺得自己在車間這麼多年的工作被認可了，「寫的太好了！」

「希希，萍姨就說你是個有大本事的人！」

祝蹊早就過了那個被人念了自己寫出來的稿子就羞恥的時候了，但這樣肯定是不符合原主人設的，所以她依然表現出了羞澀的樣子，謙虛道：「萍姨這是看我是親近的小輩這才覺得我哪裡都好呢。」

「什麼大本事，我就是考上了機械廠，太激動了，這才寫了這篇文章的，可能是現在報紙上也很少有我們工人視角的文章，所以你看我寫的才會覺得好。」

這年代的工人大多都沒有心思研究寫稿投稿的事兒，他們已經是工人了，最光榮的職業，完全不會想要怎麼更進一步，也就老老實實地在干生產了。

祝蹊這文章出息就出息在，它的視角真的十分獨特。

但是這時候，大傢伙兒都沒有想到，這文章能出息到這個地步！

文章才刊發兩天，祝蹊就接到了首都工人報那邊的電話——

「你是說工人報那邊的編輯想要轉載我這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