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無孔不入
冰河時期,天氣陰冷而又昏沉,白紗宮燈微弱的亮著,不足言道的一點餘溫彷彿會因為寒風的吹打而隨時熄滅,整齊排列間,筆直的通往大明宮殿深處,更增添了幾分幽然,令人情不自禁為之一哆嗦。
筆直的石板路,一直通往皇上所在的乾清宮。
此時此刻,幾個埋頭疾走,攙扶著一戴冠帽的大公公往裡頭行去。
悶悶的腳步聲如驟雨一般,嘈雜中,卻又有著單一的寧靜,令人心神入定,卻和這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宮廷產生強烈的衝突感。
為首的大太監曹化淳目露精光,近日經復用升職后,他並未有什麼過於僭越的行為,反而顧著接收一些魏閹的家產,忙得讓他顧不上首尾去處理朝中與各大臣之間的關係。
此時此刻,他正打算去朱由檢身邊伺候,想著以昔日家奴的身份,去爭取皇上那兒殘存著的一絲舊情。
因為他曾聽說,皇上經常在暗地裡默默的悲嘆,作下一首首哀傷的詩詞字句以示身世的慘淡。
他也曾親眼見到過,魏閹及其黨羽在天啟朝時,一手遮天時的黑暗下,掩蓋了多少正人君子們被迫害的真相。
儘管這些人中,一些人並不是無辜的,他們也干過不少壞事,但終究,不應當受冤枉,不應當被刻意從朝堂上抹去,因為從道德上來講,退一萬步,他們也是千辛萬苦,寒窗苦讀所考取的功名,不該受到如此偏激的對待。
而閹黨目不識丁,大多不怎麼讀書,全靠著卑躬屈膝服侍人而得到權利,才導致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們,被這樣的一個群體壓在下頭喘不過氣來,實在是太過絕望。
楊鏈可稱之位東林黨最後的脊梁骨,也被魏閹給一巴掌呼斷了。
現在的清流們雖然是通過實打實的科舉博取的功名,具有天然的正統晉陞優勢,但大多數人背後,都是寒門氏族與鄉紳士族所聯合培養的產物,首先他們的貴人是背後的財主,其次才是大明朝廷。
無論怎麼說,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些鄉紳世家,還有寒門氏族的立場,在朝堂為他們爭取最大的利益。
如今大明朝廷內憂外患,不僅僅龐大的藩王宗室掏空了幾乎大半個江山的財富稅收,遼東與建奴的戰事,也是迫在眉睫,再加上陝西那邊兒幾十萬乃至上百萬嗷嗷待哺的災民,如何賑濟,從哪兒掏銀子出來,這些都有大學問在裡邊兒。
曹化淳呼吸著陰冷的空氣,在殿門外禁不住嘆出一口熱乎氣來,「唉,當今的皇上,難啊。」
然而,正當他準備走入殿中的時候,忽然間,腳下一頓,落針可聞的殿內,縱使隔著一道高牆,他卻也能聽得牆內的一些聲響。
畢竟宮中當太監的不讀書識字,宮廷鬥爭這些把戲卻能玩的滾瓜爛熟。
眼尖耳利,更是每一個大太監所擁有的第一個在複雜朝堂立足生存的基本技能。
身邊兒的幾個小太監臉上率先生出一些詫異而又疑惑的神色,見曹公公停下,便想上前去一探究竟。
可曹化淳卻忽然間抬起了手,示意他們停下。
且見,他眼神如鷹般鋒利,順著一直傳來的聲音,透過年久失修的門縫,朝院內裡頭望去。
緊接著,門被緩緩打開,裡頭是一間供宮女們居住的屋子。
隱隱約約,幾個女人開口說話的聲音從裡頭傳了出來。
「聽說沒,皇上要微服出宮去,現在朝堂上新來了個頂替九千歲爺的太監曹化淳,聽說啊,是魏公公的死對頭,手段狠著呢。」
「是嗎,這話,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當然知道了,皇上出宮時,和咱吃對食的小太監告訴我的。」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可是要殺頭的。」
「這兒就咱倆,怕什麼?」
接著那宮女又刻意壓低了嗓子說:「你知道嗎,現在民間流傳著說,當今皇上昏庸不堪,行的是暴君之治,國家混亂不堪已成一片狼藉,這,又會是個短命皇帝。」
「嘶……」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再怎樣,他是一國之君,大明當今的聖上呢,誰敢害他啊?」
「妹子,你傻啊,大明短命皇帝多了去了,你難道還不清楚嗎,歷代皇上在深宮裡,能得罪的只有身邊的文官集團……」
「而國策一旦若得罪了這些大臣,皇上也討不到好果子吃,這些文臣有的是辦法弄死皇帝,縱使是御醫也不敢放手治療,其實,皇帝只是表面上是一國之君,真正說得話,掌得權的人,還得是那些大臣們。」
「他們才是大明的主人,而不是朱家皇帝。」
「這次的崇禎皇帝對清流官員那些正人君子們態度和政策都不是很好,還大力扶持閹黨,已經觸及了文臣的底線,像他這樣愛折騰的皇帝,大明朝又不是沒有過,譬如明武宗朱厚照,生前多愛折騰,不僅死的蹊蹺,死後還被文人們把名聲給搞臭了。」
「我瞧哪,這崇禎皇帝,也鬧騰不了幾年,早晚就得……」
雖早已知道,這些年紀較老的宮人們平日里會聚在一塊兒嚼舌根度日,可這些齷齪的話語,卻直讓人聽得心驚肉跳。
真該死。
曹化淳臉色陰冷不堪,渾身上下有一股滔天殺氣瀰漫,這一刻彷彿連周圍環境,也如墮冰窖一般。
幾個小太監也早已怒不堪言,此時此刻,只等他一聲令下,便隨時可以緝捕拿人。
簡單一揮手,穿著軟底鞋的小太監紛紛靠攏上去,分別置於門兩邊,還有倆身手敏捷的,飛奔到了屋子後頭,堵住後門,防止人偷偷溜走。
但倆宮女的談話卻仍在繼續。
「還聽說,當今的聖上,經常會去魏公公府上,求仙問道,還在那兒養了一個老道士,整日神魂顛倒的,挺邪門的。」
「那老道蠱惑聖上,據說他為延續自個兒的壽命,專吃年輕女子的心呢。」
「姐,我膽小,你可千萬別嚇我。」
「嚇你作甚,聽姐說,這些話,你切莫不可外傳,姐只敢告訴了你一個人。」
……
嘎吱一聲,木製的房門一下子被打開。
兩個宮女之間的碎嘴嚼舌根之舉,頓時如老鼠般見了光來。
「精彩,精彩。」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私下污衊當今聖上。」
曹化淳拍著手,皮笑肉不笑的走了進來。
話語間,滔天怒意,在隱隱作現。
「把這兩個賤婢,給咱家抓起來!」
兩個悄然說話的宮女,怎的也沒想到,躲在這樣一個小房間裡頭嚼舌根,竟也會被人發現。
一瞬間,禍從天來。
二人面如死灰,難看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