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王
但是想想還是算了,照檀聞舟驕傲的性子,聽到自己這樣說肯定又要對自己冷眼好一會。
「不會......但是......」不等盛懷瑜說完,檀聞舟轉身便跑。
「聞舟!」情急之下,盛懷瑜喊了他的小名。檀聞舟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跑去。
上元夜,花市燈如晝。
檀聞舟的白色狐狸毛大氅隨風揚起,像一隻穿梭於林間草木中的白鹿,企圖躲開身後的追趕,兩人一前一後,逆著人流追逐著,盛懷瑜卻怎麼也追不上。
他不比從小在京城長大的檀聞舟,對這裡的街巷尚不熟悉,不到片刻,盛懷瑜便看不見了那道靈動跳躍的人影。
他靜靜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不知在想什麼。
十幾丈外的僻靜小巷內,檀聞舟靠著矮牆,一邊抬手輕拍自己上下起伏的胸口,一邊暗自慶幸盛懷瑜沒有追上來。
她喘了幾口粗氣,漸漸平復下來,可是馬上她發現巷子里似乎還有另一道粗糲的喘息聲。
「誰?」她警覺地背向大路,審視著陰暗處蜷縮的人影,慢慢後退。
「咳......」低沉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檀聞舟分辨出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昏黃的燈影微微跳動,她把手臂往前湊了湊,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一個常聽聞鶯掛在嘴邊的人,燕王——元修。若是此時聞鶯在場,見到自己的春閨夢裡人滿身是血地躺在陰冷巷弄里,只怕要傷心欲絕嚎啕大哭,隨即不顧名聲將他拖回家照顧起來。
可惜檀聞舟不是檀聞鶯。
她猶豫了一會。
她很清楚的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她並沒有在鬧市陋巷裡碰上燕王!不過確實在那一年,京中傳出燕王遇刺的消息,緊接著,檀聞萱不知怎麼地成了燕王的救命恩人,一年後,十里紅妝被抬進了燕王府。
對了,前世她也並沒有故意躲著盛懷瑜,而是和他一起逛完了燈會,買了炙豬肉,最後又和他一起回了家。
她眯起眼,眼前這氣息奄奄的燕王此刻在她眼裡又像是一塊肥肉又像是一塊燙手山芋,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聽父親說,朝中太子黨與親王派系一向不睦,燕王雖出身卑微,但是在朝臣中聲譽很高,連父親都有一次誇讚他禮賢下士,有君子風範。不過這也讓太子很是不喜。
如今元修這副模樣明顯就是遭人暗算,朝廷上下能有膽子暗算燕王的人有幾個?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別......走。」
檀聞舟皺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新買不久的鹿皮靴子,原本精緻的雲紋繡花被血跡和污泥沾染,一片狼藉。
面前這男人一身玄色錦衣玉帶,紫金冠束起的髮髻有些許凌亂,一縷髮絲垂在鬢邊,眼尾通紅,檀聞舟看著眉目緊閉的男人,竟然覺得這人此刻看起來還有幾分嫵媚動人的妖冶。
檀聞舟哪裡會聽他的話,她一邊點頭,一邊安撫他:「好,我不走。」
話音剛落撒腿就跑。
沒跑兩步,一聲悶哼,檀聞舟摔倒在地上,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脖頸。懷中的油紙包散開,還冒著熱氣,烤得紅褐酥脆的豬肉脯滾在了地上,檀聞舟幾乎哭出來。
那可是自己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
「渾蛋!我等了好久才買到的!」她怒喝。
元修只覺得眼皮異常沉重,心裡知道自己撐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只能賭一把。檀聞舟逆著光而來,元修一直看不清她的模樣,只有下巴和手心觸摸到柔軟滑膩的布料。元修顧不得她的氣急敗壞,手臂收緊,卻惹得檀聞舟更是憤怒,連著抬腳在他靴子上踩了好幾下。
好烈性!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龍涎香氣。
京城之中能得到宮中御賜的龍涎香是鮮有的殊榮,他靠在她身後,伸手捏住她纖細的脖頸,溫熱的氣息呼在檀聞舟的耳邊,她的臉莫名通紅,隨即又有些慍怒,不顧鋒利的匕首,掙紮起來。
手心之中平滑的觸感讓他更篤定這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安慰道:「別怕,聽本王的話,你有活路。」
檀聞舟掙脫半天,鉗制住自己的人卻紋絲不動,她吸了口氣,只好點頭。
「醫館就在隔一條街的雲花巷,你去給我買止血的金瘡葯,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一股鮮血上涌,元修頓住,吃力地將滿口的血水咽了下去。「否則要是讓本王發現你跑了,或者透露行蹤,小心你父親的前程。」
檀聞舟順水推舟地裝作驚慌失措道:」你怎麼知道我父親是檀珩?」
元修暗自有些驚訝,竟是檀家那個紈絝少爺?
檀聞舟自小放肆慣了,在京城裡的名聲可以說是江子麟排第一,她能排第二,不過她與江子麟不同,她做不來殺人放火的勾當,平日里最多調戲調戲小姑娘,不讀書逃課,掏鳥蛋打鳥摸魚罷了。
他拿刀背拍了拍檀聞舟的臉頰,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戰:「快去。」
檀聞舟推開他:「知道了,別拉拉扯扯的。」說罷朝外走去。
眼見著她消失在拐角處,這才再也撐不住,徑直倒了下去。
金瘡葯被買回來了,她推開元修沉重的身體,把他的衣服解開,打開瓶子,糊牆似的全倒了上去。
檀聞舟覺得十分荒謬,上元夜本來是出來遊玩的,卻半路殺出個燕王,自己還變成了丫鬟,把死豬一般沉的他翻來翻去。
剛才摔了一跤的腿仍隱隱作痛,衣衫也沾上了污泥,她用力在元修裸露的胳膊上一揪,那人閉著眼睛,低聲悶哼,她仍不解氣,照著元修一動不動的身子踢了好幾腳。
看著圓月一般的花燈已經被燒成了枯枝架子,死寂一般的散在地上,風一吹就成了飛灰。
真是個晦氣的兆頭。
她扶著牆,一瘸一拐地站起來緩了片刻,朝家的方向行去。
走到岔路口,才發現盛懷瑜仍站在那裡,背對著漫天燈火,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身素衣的他顯得尤其顯眼。身旁站著一個粉衣姑娘,半垂著頭,臉上一片紅暈。
檀聞萱?
正是她二叔家的女兒,檀聞舟應該喚她一聲堂姐。
看來檀聞萱這一次沒有遇見元修,卻遇見了盛懷瑜。
而她這次沒有跟盛懷瑜一起,卻遇見了元修。
真是陰差陽錯。
檀聞萱似乎對他說了句什麼,盛懷瑜拱手回禮,檀聞萱點了點頭便上了一旁的馬車。
她冷冷地看著。
若是在前世,此時的檀聞舟肯定會飛身撲倒在他的懷裡,可是現在的她見到一身清寒的盛懷瑜,只覺得陌生和厭惡,他和她之間隔著檀家上下數百口的人命,隔著父母的血仇。
檀聞舟眉頭輕蹙,繞過他往前走去,卻被他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