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早朝的路上,英武伯特意使人向皇帝告假。轎子一轉便去了沈宅。
沈雲御同英武伯商議胡柄之事,宋青綾不便在場,只能百無聊賴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驀地,餘光里好像瞄到梁恆正打算出門。且行事似乎還有些鬼祟。她想到昨晚的事,心中一動,立刻偷偷跟了上去。
梁恆出了沈宅,私下雇了輛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關記醫館門口。怎料此時的醫館卻大門緊閉。門上還貼著主家有事休館兩日的告示。
梁恆有些失望。但他很快便從鄰家點心鋪子的東家口中得知了關大夫住所的大致方位。
到了那地兒,梁恆靠著鼻子準確尋到了一處充滿藥草香的偏僻宅院。
宅院門口,梁恆下定決心敲響了門。
不多時,門開了。然而還沒等裡頭的鄭秉懷發出驚喊之聲,梁恆便將袖中一物擲在了他頭上。隨後更是反剪著雙手氣呼呼地闖進了院子。
鄭秉懷看到那張替雲呈飛解毒的方子,立刻更加警覺。他探出頭在門外左右觀察一翻,接著便迅速地反手將院門關上。
「老哥,你這是何意?」鄭秉懷打算否認到底。
「還跟我裝。」梁恆顫著手指著他怒道,「鄭秉懷,你要是還拿我當兄弟,今兒你就給我說實話。當初那場雪崩之後究竟發生了何事?」
同為太醫院醫官,兩人確實交情匪淺,私下裡也是常常稱兄道弟。如今一聽這話,鄭秉懷眼眶驀地一酸。
只可惜二十多年,早已物是人非,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位老哥的話,鄙人是一句也聽不明白。念在你年長的份上,今日私闖民宅的事,我便不予追究。請你立刻離開。」
這是要抵死不認了。
梁恆目光一涼:「既然鄭兄不願與舊友相認。我梁恆也不是那般不識趣之人。如今我只為問你一句……」他向鄭秉懷逼進兩步,眸色犀利如刀:「先皇后的葯是不是你動了手腳。」
鄭秉懷渾身一震,目露驚慌。就連躲在牆外偷聽的宋青綾此時面色亦是驟然大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短暫的慌張之後,鄭秉懷急忙轉身躲避。
梁恆冷笑:「你怕什麼。老夫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就算知道了,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不成?」
面對老友的嘲諷,鄭秉懷心中苦楚。他是一步錯,步步錯。
當年為了攀上誕有皇長子的胡太后,他依照吩咐在先皇后的葯里下了自製的慢性毒藥。隨著劑量的時多時少,先皇后病情時好時壞。又加之當時先皇后不知為何心情抑鬱,果然不出幾月便薨逝了。
皇后仙逝,他與梁恆被傷心欲絕的先帝牽怒以致發配流放。原本以為他會死在北部寒冷的流放之地,又或者因為參與謀害先皇后一事遭胡家滅口。只是不想卻在流放途中遇到雪崩被掩埋時被胡家派人給救了。且時機剛好是在梁恆對他起疑質問了他之後。
官府的記錄里,他因雪崩意外而死,屍首被埋。因為死無對證,心下生疑的梁恆也只能放棄。而他因過人的醫術和制毒的高超技藝被胡家收留。更名改姓,從此徹底成了胡家的走狗。
「沒什麼好說的,我姓關,你認錯人了。」鄭秉懷咬緊牙關,長袖一拂,「好走不送。」說完人便朝屋裡走去。
有些話只能爛到肚子里。但凡說出,便會招來禍害。
梁恆從鄭秉懷的態度中,已經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一時間,心中萬分悲涼。縱使知道先皇后的死因,然而如今胡家風頭正盛,當今天子更是胡太后之子,便是告到御前,他能為了先皇后而懲罰自己的母親嗎?
梁恆搖搖頭,失魂落魄地走了。
「出來吧。」梁恆出了門便沖著牆角說道。
被發現的宋青綾臊眉耷眼地出來,蹭了蹭梁恆的胳膊,撒嬌道:「梁伯,丫頭也是擔心你出事才跟來的。」
「我知道。」梁恆慈愛地摸了摸宋青綾的腦袋長嘆一聲,「回去吧。」
宋青綾知道眼下不適宜逗趣玩笑,乖乖地挽著梁恆的手扶他上了停在遠處的馬車。
只是剛將人扶上車,便聽得一陣東西被掀倒的響聲。因為隔了些距離,聲音不大。梁恆與車夫都不以為然,或者壓根便沒聽到。
不過這聲音還是引起了宋青綾的注意。她秀眉陡然凝重,對梁恆道:「我去去就來。」說完人已經沿著原路飛快地返回鄭秉懷的家中。
縱身躍上牆頭,映入眼帘地便是一副兇殺場面。
鄭秉懷胸口和腹部被不明兇器扎了幾個孔洞,此時正往外汩汩冒著鮮血,而鄭秉懷此人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倒在了血泊當中。旁邊散落的幾個曬葯的圓形簸箕框和晾架。顯然便是方才宋青綾聽到的響聲來源。
還有一道灰色的身影從牆頭一閃而過。
宋青綾扭頭大喊一聲:「梁伯,救人。」旋即便幾個飛身追著那身影而去。
梁恆嚇了一跳,終於意識到什麼。趕忙往鄭秉懷家裡跑去。
抱著奄奄一息的鄭秉懷,梁恆老淚縱橫:「鄭兄,你堅持住。我馬上替你止血施針。」
「梁……梁兄。太……太后……」鄭秉懷扯著梁恆的衣襟,好似用盡全身之力艱難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隨後手一松,身子一軟,一動不動地躺在了梁恆懷裡。
「鄭兄!」
茂密的樹林里,宋青綾緊追不捨,甚至與那人過了幾招。待她發現這殺手武功和輕功皆比不過她,於是忽然心生一計。她佯裝不敵,故意慢慢落到後頭。實則卻是偷偷跟蹤此人。
殺手發現人沒有跟上,還以為徹底擺脫了追蹤者。於是便扯下了灰色的面巾,沾沾自喜地放慢腳步去尋主子復命。殊不知,他早已經落入了宋青綾的圈套。
當宋青綾親眼目睹此人大搖大擺地進了英武伯府,她徹底懵了。
好在鄭秉懷並未死透,因救治及時,還有一息尚存。但是那處宅子卻不能再待了。
情況稍微穩定后,宋青綾與梁恆便將人帶回了沈宅。而此時的英武伯早已離開。
宋青綾將人交給梁恆照料,便趕緊去和沈雲御交代了今日之事。
想了想,她還是將殺手進了英武伯府,且看樣子就是英武伯府中人的事一併說了。連有關先皇后被害一事也作了一翻推測。
「你是說,當今太后與先皇后的死的有關,而英武伯府與這事同樣脫不了干係?怎麼可能!」身為曾經英武伯府的大少爺,沈雲御顯然不太相信。
「梁伯剛提過先皇后這事,鄭秉懷轉頭便被殺手滅口,而那殺手最後又進了英武伯府。就這些證據來看,確實讓人懷疑。」宋青綾邊說邊畫,很快就將一副畫像遞給了沈雲御。
「看看,你們可認識。」
沈雲御覺得面生,可旁邊的落風卻是認出來了。
「老爺,此人好像是夫人的陪房。」
落風口中的夫人,宋青綾稍是一想便知道應該是英武伯夫人蘇氏。
沈雲御愕然,可轉念間又鬆了口氣。若是他父親真與當年先皇后的事有關,怎麼也不可能指使自己夫人的陪房干這種殺人滅口的事。
所以……
「如此看來,此事應當是蘇氏所為。是蘇氏與太后勾結在一起謀害了先皇后。」
對於沈雲御不願相信自己的父親牽扯進了先皇后那件事中,宋青綾表示理解。她默了片刻,突然問道:「沈雲御,你說崔家滅門案之前,你中毒一事,會不會是那蘇氏……」搞的鬼。
沈雲御道:「父親也曾懷疑過,只是那毒藥過於奇特,並非立即發作。當時又是那般兇險的境況。待他後來再想要徹查時,所有的罪證早就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以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宋青綾明眸一轉,微笑著對落風道:「落風,今晚還要煩你再往伯府走一趟,將我們的發現與英武伯說一聲。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定會立刻去與蘇氏對質。這樣一來,我們或能知道一些有用的消息。」說完又立即叮囑,「此事事關重大,要千萬小心。」
「是。」落風垂目拱手。
送走了落風,沈雲御和宋青綾去看了鄭秉懷。這一看,才發現這個鄭秉懷竟然就是那位製造了幽冥煙又在之後死於瘟疫的軍醫。並且還從梁恆口中得知,沈雲御那張藥方就是來自此人。而且亦懷疑他所中之毒的毒藥也是其親手所制。
鄭秉懷身份之複雜關鍵,著實讓沈宋二人瞠目,他既是胡國舅謀害錢舉的證人,又是二十多年前先皇后之死的參與者。雖然制出毒藥害了沈雲御,卻又在之後不知是故意還是因差陽錯地開出了解毒藥方.這般說來,有可能沈雲御假死一事,他都是知道的。
這人死不得。
宋青綾決心要一直守著鄭秉懷。直到他活下去能夠簽字畫押為止。
英武伯府祠堂
一對鼻青臉腫渾身污血的男女匍匐在地,而站在他們前方之人便是伯府的主母蘇氏。
一見到自己的主子蘇氏,那男子跪著蹭過去拚命去抓她的衣腳,一臉哀求:「夫人救命,小人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辦事的啊!您一定要救救小人啊!」
而旁邊的女子卻是一臉的愧色,根本不敢抬頭看蘇氏一眼。
蘇氏見到今日為她立下功勞的陪房被抓,甚至連自己的貼身媽媽林氏都落得如此慘狀,她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雖然慌張到指甲緊緊地掐進了手心。可蘇氏卻將腰板挺得筆直,面上仍是強裝的一派淡定。
「帶下去。」英武伯喝令屬下將人帶走,屏退了屋中所有隨從僕人。
四門關閉,英武伯冷眼盯著蘇氏,突然大喝一聲:「跪下!」
然而蘇氏只是輕蔑地抬頭看著雲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一眼,下一瞬便狀若瘋癲似地大笑起來。彎腰捂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放肆。」英武伯氣得渾身發抖,這是什麼地方,豈能做出如此不敬之事。
「我放肆?」蘇氏止住笑聲,可嘴角卻仍就掛著一抹嘲諷,「哼哼,雲旭,你摸著你的良心,你可曾打心裡將我當做你的妻子?」
「你……你胡言亂語什麼?」英武伯臉色一白,既氣憤又有些心虛。
「我胡言亂語。」見狀,蘇氏怒從心起,又哀傷自嘲,「對,是我胡言亂語,我這輩子為你生兒育女,為你操持中饋,卻終究抵不過那個女人的半縷頭髮。」
說到此處,蘇氏又笑了,神情痛快:「伯爺還不知道吧,你珍藏在荷包里的那縷頭髮早就被我給一把火燒了。你現在每日捧在手心裡的,不過是我從下人頭上剪下來裝樣子的。哈哈哈!」
英武伯一臉不可置信,急忙將身上的荷包取下,顫著手打開。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根本辨別不出真假。他頓時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當即伸手一把掐住蘇氏的脖子,咬牙切齒:「蘇……氏。」
蘇氏喘不過氣,本能地抓扣著英武伯的死亡之手,可眼角卻還是噙著嘲弄的笑意。
英武伯是不可能殺了她的。
果然,英武伯在蘇氏眼看就要暈厥的最後一刻放了她,將她狠狠朝蒲團處推甩下去。
蘇氏伏倒在地,邊咳邊笑,語意嘲諷至極:「伯爺這是捨不得殺我?」
英武伯此時對蘇氏早就沒了半點夫妻情分,可她所生子女畢竟是自己的血脈,而此事又關乎整個伯府的存亡,他不得不忍著怒氣將此事盤問清楚。
「蘇氏。」英武伯冷冷盯著坐在地上才剛緩過勁兒來的妻子,「我要從你嘴裡聽到實話,你為何要與太后勾結謀害先皇后,你可有半點悔過之心?」
他想不通。蘇氏與先皇后無怨無仇,究竟為何要將自己陷入如此境地。難道是為了攀附權勢?
要說不後悔,那是假的。只是蘇氏此時後悔的卻是為了邀功,自大地攬下了滅口的差事,最終導致行跡敗露。
然而那又如何,太后是皇帝的親生母親。這事都過去二十多年了,皇帝便是知道,還能替先皇后翻案不成。
再者,她如今倒底還是伯夫人,是雲家子嗣的親娘。她就不信這雲旭能夠不顧滿府的榮耀和親兒子的性命將此事鬧到堂前。
他不是為了整個伯府,連自己親手養大,視若眼珠子的雲呈飛都能徹底捨棄嗎?
一想到此,蘇氏淺笑著站起身,從容不迫地撫鬢整理頭髮。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不妨就同你說說。」蘇氏嘴角勾起笑,目光驟然陰冷似冰,她指著英武伯大聲痛罵:「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要將姓盧的母子接進府,你要讓先帝的兒子佔據我腹中孩子的世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