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斜陽

神州，江城。

略顯冷清的街道上，除去閑散的店家，最多的是來往跑業務的打工人，他們大多神情麻木，反應滯澀，就好像自己的心已經被工作奪走般，此生今後再無悲喜。

疲憊的上班族何念便是其中之一，她今年剛二十，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看著年輕，卻已經在職場打拚很久了。

今天又挨罵了，領導威脅著要開除自己，還說什麼貿易區建成后，江城的崗位會炙手可熱，多的是人搶這個位置，可何念又聽說公司最近業務艱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貿易區建成，她今天出來跑業務，大家都不好過。

橫豎都是失業，一想到這件事，何念就心情低落，腳步都沉重了許多。

她像那許多普通人一般，麻木地沿著既定的軌跡走向公司的辦公室。

這時，一個身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名正在街頭畫畫的男生。

這男生約莫十七八歲，容貌俊朗，乾乾淨淨，身上的白襯衣映襯著這張臉，有種午後圖書館的斜陽下，令人怦然心動的初戀男生的質感。

何念幾乎一瞬間就停下了腳步。

男生專註於繪畫，絲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這不禁令何念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畫作，值得這樣一個好看的人站在這塵土飛揚的大街上經受世俗喧囂的洗禮呢？

好奇心促使何念湊了過去。

她來到男生側後方，通過他的肩膀窺探畫的內容。

下一刻，何念愣住了。

這水彩畫畫的分明是街景，鋼鐵叢林，車水馬龍，乍看之下熱鬧的世界。

可畫家的筆觸卻冷峻和悲涼，整幅畫給人一種壓抑，絕望，鬱悶的情感。

就如同自己，孤身一人在江城工作，無依無靠，猶如風雨中漂泊的浮萍，就像這水泥森林之間的一隻小螞蟻。

光是看著這幅畫，何念就覺得心情沉悶，胸口甚至都有些微微發疼。

領導的責罵，工作的辛勞，生活的艱苦，所有的不幸此刻都在她的腦中回蕩，就像潮水，不斷沖刷著她的意識。

何念感到一陣呼吸困難，她很清楚，自己要是繼續看下去，可能真的會邁入絕望的深淵，對生活失去最後的一絲期望。

可她無法移開目光，那男生纖細而好看的手拿著畫筆，輕描淡寫地在畫中的街道里開始做最後的勾勒。

何念渴望看到這一幅畫完成的瞬間，就像此刻，身處壓抑生活里，她依舊懷抱的最後的念想，期望苦盡甘來，期望美好的生活。

倘若這畫的終末依舊令人絕望，何念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會真的抑鬱，所以，她焦急地等待著，希望這位俊朗的畫家能夠為自己帶來希望。

何念看到，那年輕的畫家寥寥數筆，便在這畫上，街道的鏡頭，留下了一片金黃的斜陽。

那陽光溫暖，柔和，如同一道輕紗，遮蔽了城市的冰冷，給人片刻的溫馨，驟然令整幅畫的質感一變，從冷冽而尖銳的寒風，變成了潺潺的流水，沁人心脾。

她想起，小時候，自己還無憂無慮地在外面玩耍的年紀，回家的時候，街道的盡頭也是這樣的斜陽，與之伴隨一起的還有街坊鄰居做飯的聲音，院子里的狗叫，裊裊升起的炊煙，以及母親做的香噴噴的飯菜。

即使現在身處黑暗，但前方依舊有光。

可能有些誇張，但何念的確從這幅畫里感受到了壓抑和絕望，又從其中品味出了溫馨和希望，

此刻，她的內心湧現出一股力量，令她能夠繼續向前的力量。

讀書的時候，何念上美術課見過一些名家的作品，她當時只覺得色彩很艷麗，可現在，眼前這一幅畫，卻真正觸及了她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

何念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濕潤，她怔怔看著這幅畫出神，好像連靈魂都被它汲取了一般，自己的情緒就像一艘小船，在這位畫家的筆下隨波逐流，一點點邁向頂峰，最終，戰慄感佔據了她全部的內心，那是靈魂的共鳴。

這時，一張紙巾遞到了她的面前。

何念下意識接過紙巾，吸了吸鼻子，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位年輕俊朗的畫家已經放下筆，轉過了身，剛才將紙巾遞給何念的，就是這個人。

「你畫得真好，有一種讓人感受到希望的力量。」

何念由衷地感嘆道，她看向畫作的角落，畫家乾淨利落地署了個名。

白楊。

很普通，但又好像具有力量的名字。

果然，優秀的人，不論什麼地方都能讓人感到優秀。

「隨便畫畫而已，街道就在這裡，有人看到的是繁華，有人看到的是平凡，如果這幅畫讓你感受到了希望，那說明你本就心懷希望。」

白楊輕笑一聲，又推銷道。

「如果你喜歡，可以買下這一幅畫留作紀念。」

「哎，買？可是，我沒有很多錢......」

何念說著，又有些後知後覺，這是不是什麼新型街頭詐騙，強買強賣？

猶豫了片刻，何念覺得，這麼有衝擊力的畫，被騙就被騙吧，錢可以再賺，希望可是無價的。

「......要多少錢啊？」

「嗯，我想想......算上顏料錢，一百塊吧。」

白楊輕描淡寫地說道。

一旁圍觀的路人聽到白楊的話，立刻驚訝地差點下巴掉下來。

一百塊？

這樣的畫作，不說和那些藝術名家比，放到畫廊里，怎麼也得是幾千上萬的價格吧。

而現在，一百塊就賣了？

這人是來做慈善的嗎？

就連何念，聽到白楊的話也好久沒反應過來。

她完全不理解，甚至腦子開始發散思維，想到了最近看的戀愛小說里的內容，那裡面的男主雖然是一家大公司的總裁，但喜歡在街頭畫油畫，裝作窮畫家和女主談戀愛。

難道這位小哥哥也是來打發時間的公子哥？

「一百塊？」

「對，最好是現金。」

白楊還強調了一下。

路人嘩然。

有人覺得不可思議，有人想要出幾千塊買下，還有人懷疑何念是白楊賣畫的托。

只有何念，從口袋裡摸了好久，只摸出了幾張有些發皺的鈔票。

一張五十，三張十塊，一張五塊，還有六個硬幣。

不夠一百。

「要不還是賣給其他人吧，他們都出好幾千，比我有錢多了。」

何念略顯窘迫地小聲說道，心虛地不敢看其他人。

「沒關係，它也挺喜歡你的，能夠給畫找一個好主人可不容易。」

白楊拿走了八十塊的鈔票，將畫從架子上取下來，遞給何念。

「它？」

何念不太明白白楊的意思，她又看了看這一幅畫，那情緒再度湧上來，她差點兒又流下眼淚，急忙收回視線，謝過白楊，便抱著那副畫快步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腳步都輕盈了不少。

目送這位女生離開，白楊也沒接著畫，而是稍稍拉開自己的袖口。

他的手腕上，像是中毒一般黑色的血管遍布白皙的胳膊，那血管微微鼓動，像是具有獨立的生命，這是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驚悚恐怖的畫面。

只是，那血管的顏色伴隨著何念的離開而逐漸黯淡，褪色，像是瘋狂終於被平復，耳邊那不斷回蕩的囈語消失，給予了白楊片刻的安寧。

「這樣一來，至少兩個星期不用擔心了。」

白楊長舒一口氣，他收起作畫工具，在路人的喧鬧聲中準備回家。

他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

這一年，神州的戰爭結束十周年，曾經滿目瘡痍的大地正在逐步復甦，江城這個彈丸之地將成立特別貿易區，只等一朝騰飛。

這一年，逐步解鎖的技術將全球帶入到網路時代，一場變革飄搖將至，誰能抓住機遇，誰就能成為娛樂行業的主宰。

這一年，曾經締造巨大成功的電子遊戲產業發生大崩潰，連帶著所有的娛樂體系都受到重大挫折，人們麻木工作，就連閑暇時間都得不到放鬆。

這一年，白楊十八歲，是個穿越者。

很不幸地，被深淵裡不可名狀的邪神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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