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現在開始成年
七月盛夏，燕城，火車西站。
天剛剛破曉，晨霧中的候車大廳燈火輝煌，人頭攢動。
總之先給爸爸——哦不，老夏——報個平安吧。
夏招搖把行李箱靠在檢票口邊上，在手機上點開微信，想了想編輯道：
「夏邦，我到燕城西了，你們公司這狀況現在還能按時還款嗎？」
嗯，這樣應該可以吧。
夏招搖盯著空蕩蕩的消息記錄，眼神有些恍惚。
就在夏招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同一周，老夏的公司突然出了意外。
老夏的一個合伙人捲款失蹤了，公司資金鏈斷裂，債主們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般聞風而來。
萬幸的是，媽媽先一步帶著弟弟轉到了其他城市念書，甚至連她都不知道在哪裡。
臨別之前，老夏清空了他和自己所有聊天記錄、刪掉了所有的朋友圈。
家裡的小群也解散了，這樣討債的人哪怕搶到手機，也無法追溯牽連到家人。
不過，夏招搖還保留著夏邦的微信——以「某一名債主」的身份。
按照老夏的說法，這是唯一可以寄生活費，同時而又不會被其他債主在轉賬明細上抓住的方式。
叮咚——
眼前的窗口彈出了幾條新回復。
夏邦：放心吧，我在模里西斯找到一份五年期的項目。
夏邦：非洲那邊很缺國內基建公司，順利的話，三年內能還清所有欠款。
夏邦：這是未來半年的還款，後續等我工資發下來之後，還會有的。
【￥18327.22請收款】
【微信轉賬】
「……」
假如真的是還款，怎麼會是這種零零散散的數字。
夏招搖看著那不規整的金額，鼻子不禁一酸。
而且——
模里西斯又是怎麼回事？！
在此之前，明明根本沒有說過這事啊！
正當夏招搖構思措辭去質問時，候車大廳的廣播響了起來。
「請注意，從燕城西開往築城北的G371次列車現在開始檢票，請各位乘客抓緊時間檢票上車。重複一遍，請注意，從燕城西開往築城北的……」
「呼，要出發了——」
夏招搖切了切手機後台，核對了一下電子車票上的信息。
【G371次列車，燕城西→懷江北，11車廂……】
老夏早上特地叮囑過，等到了火車站，一定要提前到檢票通道前邊排隊，早點登車。
一來，她買的是最廉價的硬座票，假如被佔位會惹來不必要麻煩；二來，列車上放行李的空間有限，如果等到所有人上車后再慢悠悠走上列車，或許她的行李箱就只能放在某個遙遠的、顧及不到的車廂角落了。
假如老夏可以來送她的話……
夏招搖晃了晃腦袋，努力壓下腦子裡不斷湧出的紛亂思緒。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等上了車后，再想辦法去問問老夏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是准大學生，決定提前去學校報道時，就是脫離父母的成年人了。
夏招搖一邊想著，快速點擊收取了轉賬，把手機往衣兜里一塞，拎著箱子快步走向檢票口。
總而言之，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先照顧好自己——還有就是……
夏招搖餘光斜視著不遠處一塊巨大的電子廣告牌。
【懷江，不止有金玉和傳說，還有未來。】
嗯，有金玉就夠了——
…………
這列開往築城北的高鐵有16節車廂，算是熱門線路。
夏招搖的座位是最便宜的硬座，在靠近列車中後段的地方。
她頗有些羨慕地掃了眼舒適柔軟的卧鋪車廂，拖著行李箱朝硬座車廂挪去。
「閨女，借過一下。」
「媽媽我們在這節車廂！」
「這趟列車怎麼會這麼多人啊？」
「燕城畢竟是個旅遊城市。」
一個又一個旅客從後方超過夏招搖，她覺得自己彷彿背著重殼的蝸牛。
事實上，這麼說也沒錯——夏招搖扭頭看了眼身後。
假如她蹲下來的話，她的行李箱可以完全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雖然沒有準確稱過重量，但夏招搖確信她的這個大行李箱絕對比她整個人還要重不少。
幾分鐘后，夏招搖來到車尾的硬座車廂，她站到了裡邊踏板上，然後連拖帶拉地把行李箱搬上列車。
「……呼，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步。」
順著人流挪到自己的座位后，夏招搖抬頭看著座椅上方那還算空蕩的行李架。
周圍的旅客們也在陸續把行李箱抬起，車廂彷彿是臨時舉重賽場，成年人才能進入的賽場。
夏招搖深吸一口氣，踢掉鞋子站在座位上，抓住行李箱把手把踮起腳把它朝上方架子中塞過去。
人類可以舉起自己體重三倍的重物，雖然她不是創造這一紀錄的運動員，但萬幸她的行李箱也沒有那麼重。
她屏住呼吸，竭盡全力把那重重的行李箱舉過頭頂——從此刻開始，她也是個成年人了。
咔噠。
行李箱輪子磕到行李架邊緣。
夏招搖感覺到手上重量明顯地輕了一截。
成功了！現在只要順著這個方向，慢慢把箱子推進去……
剛這麼一想，伴隨著一陣來自後方的猛烈撞擊，夏招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某個背著大包的中年婦女越過她往前走，嘴裡低聲罵著什麼，似乎絲毫沒注意周圍。
行李箱朝著右側偏斜過來，發出讓人恐懼的擦撞聲音。
夏招搖心想不好，可她那股爆發出來的力氣正在不聽使喚的消散，行李箱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夏招搖一邊咬緊牙關抵住箱子，左手摸索著想要把它重新推回去，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發力的地方。
壞了。列車彷彿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來。
這下要被箱子砸扁了，早知道就少裝幾件衣服進去。
夏招搖看著上方越來越近的黑箱子，她似乎該尖叫但卻連呼吸都做不到。
就在那一瞬間，有人扶住了她的右手手背。
箱子停住了。
行李箱慢慢地被推了回去，順利地卡進了行李架凹槽。
「啊……」
夏招搖可以重新呼吸了，「謝謝您——」
簡直就像是動作電影里的一樣，一切都發生在千鈞一髮之際。
夏招搖轉頭看著那隻在千鈞一髮出現的「援手」的主人，那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瘦瘦高高的，有著半框眼鏡的臉頰上方是有些邋遢的頭髮。男孩微微一笑，主動收回了放在箱子邊的手。
列車車廂重新變得吵雜起來，陽光從外邊斜斜地照在男孩的T恤衫上。
他環視四周，若無其事地用輕鬆的口吻嘀咕道：
「這車廂也太擠了。」
…………
夏招搖聽說過這個遊戲，好像是時下很火的一款二次元遊戲。
遊戲的內容是操縱各種各樣的角色去探險、尋寶，對了，角色大多是性感、好看的女性。
有點像是電子女友？反正夏招搖很難理解那些喜歡二次元人物的宅男。
「呃，你真的不點一份套餐的嗎？」
夏招搖猶豫了一下，坐在她旁邊的男孩正專心地操縱著一個紫色衣服的女角色在畫面中跳來跳去。
他穿著鬆鬆垮垮的淺色T恤，瘦削的臉上有著一雙非常有神的眼睛，專心的模樣有點小帥，可假如搭配上遊戲畫面中女角色的語音，以及他那邋遢的頭髮，感覺更像是突然被拉到戶外世界的宅男。
男孩手機里有很多遊戲，而且無一例外全是那種暴露、甚至可以說有點色情的二次元遊戲。
不對，有幾個遊戲絕對算是H遊戲了，夏招搖可以百分百確定這一點。
當然人的愛好是自由的，而且宅男不都是這樣嘛……
唯一讓夏招搖略微有些不自在的，主要是旁邊還站著位乘務員。
「這位小哥，你真的不點一份套餐嗎？」
夏招搖揚了揚手中的盒飯，想了想又一次真誠地說道。
「現在還有紅燒牛肉套餐和裡脊套餐，而且我可以請你，作為感謝剛才——」
「哦，不用了，火車上的盒飯那是智商稅。」
男孩頭也不抬地回答道，絲毫沒有顧及旁邊垮下臉的乘務員。
「那所以——」
夏招搖感覺自己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不得不承認，五十塊一盒飯，確實她也相當肉疼。
聽說廉價航空也是這樣，乘客還要額外花錢購買盒飯，但餓了也是沒辦法的嘛。
「我有泡麵，經典的紅燒牛肉味，麻煩讓讓——我去接熱水。」
男孩從背包取出泡麵晃了晃，一手抓著手機，一手抓著泡麵走了出去。
…………
現在是……不太愉快的午餐時間。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秦朔的評價確實正確，列車套餐就是智商稅。
夏招搖一邊吃著夾生的米飯、無味的紅燒牛肉，有些羨慕地看著邊上呼嚕呼嚕吃泡麵的男孩。
她現在知道對方的名字了：秦朔，懷江市的本地人，剛從燕城獨自旅遊完回去。
相比起第一次坐長途火車的她，這位社牛宅男顯然在各方面更有經驗。
大桶紅燒牛肉麵，玉米味火腿腸、滷蛋，還有榨菜……
嗯，榨菜和火腿腸很好吃——僅僅這兩項，夏招搖就在心中判了列車套餐的永久黑名單。
「謝謝啊，沒想到最後還是我蹭了你的榨菜和玉米腸。」
夏招搖不好意思地說道，沒辦法，吃人嘴短。
出門前的雄心勃勃，現在逐漸開始降溫，或許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目前來看，哪怕是沉迷遊戲的宅男，好像也比她更懂勤儉和性價比。
「哦，沒關係。」秦朔完全沒有介意的意思，「你剛才不是幫我看了看包嘛，互相幫助而已。」
「可你還幫我扶住了箱子！假如你沒有幫忙，我可就慘了——」
「也是哦。」秦朔點了點頭，手中的泡麵叉撈了撈，「你剛才那情況是很危險……嗯。」
秦朔認真思考了一下，在手機上滑動了幾下，露出一抹有些微妙的笑容。
「對了，你剛才說……你從來沒有玩過這些二次元遊戲，對吧？」
「……嗯？」
不太妙的預感。
「我有幾個遊戲，缺好友邀請人數——」
秦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經而又有些期盼的說。
「現在很多遊戲都是實名認證、外加要練度，我NIKKE那邊還差件稀有女僕衣服……」
「那我挨個下載一下吧……」
夏招搖看著對方手機屏幕上那些色色的遊戲畫面，弱弱說道。
「不過這個遊戲……呃……」
「嗯，18R+的——」
秦朔不以為然地點點頭。
「所以我先傳你個免費的VP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