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共犯
「……」
諸伏景光的手依舊穩穩地停在空中,漂亮的貓眼中沒有流露半點情緒。
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對峙了許久,直到夏風摻雜著潮濕的水汽掠過發梢,小舟繹才反應過來:
他和蘇格蘭並不熟稔,這些話乍聽起來更像是準備將卧底一網打盡的陰謀。
他解釋道:
「我不是在救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難過。」
「……說實話,我們並沒有多深的交清,你是生是死對我來說沒有區別。
可你是他的朋友,如果你死了他會難過,我不想他難過,所以我會給你這個機會,讓你活下去。」
「你要選擇哪條路,諸……還是叫你蘇格蘭吧,比較順口。」
小舟繹掌心對準槍口,他的手指收攏握在諸伏景光的手上,他無所謂道:
「你應該也不想我這種人念出你的真名吧。」
「……」
四周寂靜,稍有的風吹草動都會顯得分外突兀,紅髮青年的嗓音柔和,他規律的呼吸聲落在耳中讓人莫名生出慌亂的錯覺。
諸伏景光睫毛微顫,他們的手指相連,指節緊緊相握,青年微涼的體溫在夏日格外突兀。
他的腦海里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想法:小舟繹在組織里也是這樣的存在嗎?
會感情用事、為了友人而放棄追捕卧底、與所有黑暗都格格不入……
他是這樣的人嗎?
諸伏景光試探地問了出來。
「……不要幻想我會做什麼公安協助人,或者替你們泄露消息。」
紅髮青年打斷了他的猜想,「我是犯罪集團的高級成員,這點是不會因為放跑一個人而改變。唔……也有一個可能,我會站在你們那邊。」
諸伏景光問:「什麼?」
小舟繹看著他,眼神清亮,他含笑說道:「Gin叛變接受官方的邀約,那我也會跟著過來。」
「……」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琴酒是黑暗的一部分,他根本就不可能離開里世界,這麼多年犯下的累累罪行足以讓他被判處死-刑,連和談的機會都沒有。
諸伏景光明白談判破裂,他在心裡微不可及地感到一絲遺憾。
「……對了。」
小舟繹忽然開口,他剛說了這兩個字就噤了聲。
怎麼了?
諸伏景光側頭,無聲地問著他。
「……」
紅髮青年有些遲疑,他手指緊緊扣住邊沿,「如果你見到了他,麻煩不要告訴他我是里世界的人。」
他強掩住慌亂的神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無所畏懼,擔憂卻還是從嚴絲合縫的面具里流露出來。
「我……我還想和他繼續做朋友。」
「……」
昏黃的路燈在遠處亮起,光暈映在紅髮青年身後,襯得邊緣模糊而柔和。
諸伏景光與他對視,彷彿透過青年的眼睛,看到了他藏於炫麗金瞳下的熾熱情感。
「好了,開槍吧。」
小舟繹催促道:
「再拖下去他會起疑的。」
諸星大……?
明白了小舟繹的意圖,諸伏景光抬高手臂,將槍-口移到他的肩膀。
「——」
子彈穿過皮肉,衝擊力讓紅髮青年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槍-聲響起的瞬間,諸伏景光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
槍聲不大,卻足以驚動在屋內的諸星大。
黑髮男人的速度飛快,諸星大漆黑的身影出現的那刻,諸伏景光正要按下第二次扳機;
貓眼男人稍顯驚愣,他很快反應過來,調轉槍-口對著諸星大腳下,射出幾發子彈阻止他前行,隨後利落地翻身跳下天台,消失在夜色中。
諸星大站在天台,遠遠地眺望諸伏景光離去的身影,男人似是早有預謀,啟動汽車迅速離去。
「……」
小舟繹捂住受傷的手臂,血順著指縫流下,胸口因疼痛而劇烈起伏,他艱難地抬起頭,嗓音沙啞虛弱。
「諸星君……蘇格蘭是卧底,他……嘶!」
小舟繹的話一頓,他被諸星大猛地抱在懷裡,傷口驟地被觸碰到,疼痛感險些讓他暈過去。
他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想推開諸星大卻又抬不起手,只能忍著痛感癱在他懷裡。
「小舟繹。」
諸星大收緊雙臂,他的語氣難得流露出一點波動,嘴角在紅髮青年看不見的地方上揚。
「嗯……蘇格蘭是卧底,他搶了資料后跑了。」
小舟繹弱弱地提醒道。
「我知道。」
他發出幾聲微不可聞的笑聲,一動也不動,只保持著相擁的姿勢,輕聲喊著小舟繹的名字。
「小舟繹。」
「……我在。」
「嗯。」
「你不去追他嗎?」
「……你希望我去嗎?」
諸星大反問道,隨後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他的輕笑聲在耳邊響起,吹動散落的頭髮,帶來些微的癢意。
「……」
靠在他因笑意抖動的胸膛上,小舟繹莫名明白了諸星大反常的原因——他聽見了自己和蘇格蘭的對話,知道了前因後果,所以留在這裡。
……接下來的就是,抓住他,交給上級處理。
微風泠泠,寒意從骨髓里鑽出,即將被處決的恐懼讓小舟繹大口喘著粗氣,手指無意識地攥緊衣角。
因著失血的原因,他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無數雜亂的星星出現在眼前。
「你……你要……」
「蘇格蘭實際上是公安卧底,他發現資料里藏有卧底信息,開槍打傷你搶奪資料后逃走。」
諸星大語句清晰,他快速報出這段話,末了又是一笑,「這是諸星大看到的事情經過。」
「你……」
他真的看到了全過程!
小舟繹頭髮發麻,身體也不自覺地繃緊。
諸星大會利用這個秘密來威脅他嗎?
還是藉此揭發他,讓小舟繹成為他前行路上的踏板?
想起審訊室里見過的場景,不詳的預感突兀地傳進腦海,小舟繹剋制不住顫慄。
他想抬起手推開諸星大,逃離這個地方;被子彈貫穿的手臂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
「……」
意識到他的不安,諸星大輕拍著小舟繹的背,他安撫著紅髮青年,任由流出的血液沾染到身上。
「小舟繹,別怕。」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身上清冷的煙草味驅散了血腥帶來的不安,「現在,我們是共犯。」
共犯。
這個詞在瞬間讓小舟繹生出恐懼和茫然,又在下一秒讓他的心跳恢復平靜。
「……好,我們是共犯。」
他的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
等到處理好小舟繹的傷口后,赤井秀一才有功夫細細地查看他。
年輕人的面色蒼白,雙眼緊閉,嶙峋的輪廓在月光下更顯消瘦,暗紅的髮絲里摻雜了絲絲血跡。
赤井秀一伸手替他處理髮間已凝固的血塊,猝不及防的,他想起小舟繹推開書房門看見他時的神情。
錯愕、驚慌被快速的掩藏起來,換成了小舟繹最常帶有的溫和笑容。
他的長相和那位銀髮殺手一樣,偏向於冷漠銳利,淡淡一瞥就能讓人泛起寒意;微笑時雙眼清澈明亮,上挑的眼線都像摻了蜜的糖,極具親和力。
每當小舟繹處理公事時,他都會是這個樣子。
眉眼彎彎,看起來極好說話,不管收到什麼反饋也總是輕聲細語。
——就像現在這樣。
紅髮青年溫聲挽起他的手臂,展示了一下手中的U盤,便毫無異樣地挽起諸星大往外離去。
小舟繹的眼角濺上一滴血跡,赤井秀一冷冷瞥了眼,沒有提醒。
他將小舟繹的失措理解為黑吃黑的恐慌。
他看見紅髮青年舉槍殺死目標的一幕,抬手射擊一氣呵成,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書房柔和的白光照耀在青年身上,四散出微光。
……令人厭惡。
但緊接著他又目睹了小舟繹放跑諸伏景光的全過程。
青年的紅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平靜的語調下藏著對友人的擔憂;他提議諸伏景光向自己射擊時的淡漠樣讓赤井秀一突兀地想起一個詞。
……
他用舌尖在嘴裡吐露那個詞語,它與犯罪集團的高級成員格格不入,卻完美的與小舟繹契合。
赤井秀一應該站在角落,等待諸伏景光開完槍后再出現,可當第一聲槍響時,身體比意識更早的行動了。
他的直覺沒有錯,小舟繹確實給他帶來了驚喜。
赤井秀一發出了一聲喟嘆。
它太過歡樂,和充斥著槍-支、血腥的現場格格不入,歡樂得像是在為什麼而慶祝。
可它也太輕,輕到連赤井秀一都沒能捕捉到它的存在,只能被剎那間吹過的夜風悄無聲息地帶走。
赤井秀一是勇敢、冷酷的代名詞,他應該永遠保持沉默,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完美的答案,為了達到目標即使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
他做得很好,即使和小舟繹有多次的親密接觸,他的心也沒有踏過半分界線。
愛是天時地利的巧合,但絕不是刻意欺瞞下的極端理智。
赤井秀一不會動惻隱之心,可諸星大會。
他會在四下無人的夜晚親吻敵人;在對方落淚時說些無傷大雅的情話;會為了情人似真似假的抱怨許下承諾。
「我喜歡你,小舟繹。」
「諸星大不會背叛組織。」
可世界上並沒有諸星大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