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相
寂靜無人的街道上,一道白色殘影劃破黑夜駛向遠方。
小舟繹坐在駕駛座,操縱著方向盤。他拜託安室透帶他出來,匆匆啟動汽車趕往琴酒的所在。
金髮公安並不願讓小舟繹單獨前往,他建議自己陪同一起組織琴酒,「兩個人的勝算更大一些。」
他狀似無意地說道:「畢竟對手是那個Gin啊。」
「……」
驟然聽見琴酒的名字,小舟繹眼前一陣眩暈,他拉開車門的手停了下來,等了幾秒緩過來后才回復他,「安室君,事情結束后我會回來履行承諾。」
「但前提是公安不要插手Chivas的事。」
小舟繹說完在身上翻找了一下,果不其然在袖口發現一枚不知何時貼上的定位器。他把東西撕下扔回金髮公安身上,「不要追蹤,否則合作破裂,你的身份也會曝光。」
安室透皺眉,他提醒道:「你就算現在過去也救不下他。」
「我知道。」
「也許還會讓你身上的嫌疑加重。」
「我知道。」
「可我必須去。」
就算只能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就算看見的是愛人親手殺死養父的猙獰畫面。
小舟繹說:「我必須去見他。」
汽車以極快的速度行駛,街道的風景被甩在身後,眼前漸漸出現若隱若現的海平線。
停在這裡了……
小舟繹握住方向盤的手驟然用力,他根據定位器的移動,一路追到東京港口。
如果安室透的消息沒有錯,那麼負責人應該是準備乘坐輪渡離開日本,卻提前被琴酒發現蹤跡,兩人經過一番苦戰後還是來到了這裡。
東京港口每天來往的貨船極多,只要成功混進就可以暫時脫離組織的追殺,換做是小舟繹他也會這麼做。
另一方面……
這裡是絕佳的拋屍地點。
大海可以吞沒所有的痕迹,黑夜能掩蓋殺手的身影。
負責人年邁,身手早已退化無法和年輕力壯的相比,更何況他的腿被諸星大打傷,行動受限,很有可能被琴酒抓住破綻,喪命於此。
小舟繹瞟見熟悉的保時捷身影,跳下車趕往碼頭。
他跑得很快,風夾著海水打在臉上,灌得胸口生疼。
琴酒選擇過一次小舟繹,銀髮殺手冷臉說著「沒有下次」,那是他最大的讓步也是唯一一次,小舟繹不敢去奢求琴酒會再次作出背離組織的決定,只希望能趕來見到養父最後一面。
「——」
幾聲經過消音后的輕微槍聲加速了小舟繹的奔跑,他一刻也不敢停歇朝著聲源地奔去。
繞過集裝箱,在眼前出現兩個被黑夜模糊的人影。
即使夜晚吞噬了他們的面目,小舟繹也能一眼認出那是陪伴了他多年的、最親近的兩人。
琴酒和負責人。
他們持槍對峙,兩人身上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滑落滴在地面,形成幾灘可怖的紅色湖泊。
「噠、噠——」
小舟繹的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碼頭過於明顯,負責人猛地回頭,年邁的男人大吼:「Gie,不要過來!」
「——」
銀髮殺手抓住這個破綻,子彈破空而出,射中他的額頭。
尾音還在嘴邊,負責人臉上的驚慌定格住,他向後倒去,跌進深不見底的海里。
……
小舟繹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他被送回醫院,病房外的監視人員依舊恪盡職守地限制著他的行動,就連來探望的雪莉也被毫不客氣的趕回去。
他始終保持沉默,不吵也不鬧,像是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短短几天時間,小舟繹就快速消瘦下去,病號服空蕩蕩的掛在身上,難以形容的寂寥感圍繞在他四周,像是隨時都會死去。
這種封閉自我的狀態引起他們的注意,幾個監守小舟繹的成員上報過後,終於有人踏進這間牢籠來看望他。
來人身形高大,燈光從他身後傾斜而出塑造出龐大的影子,冰翠的眼眸彷彿是寒冬的凜冽冰雪,帶著極重的壓迫力。
那雙眼睛似乎是一個開關,紅髮青年終於有了反應,他極其緩慢的、以一種僵硬的姿勢轉過身。
月色與潮熱交織的半晚,小舟繹靜靜地看著他。
「Gin,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他率先打破沉默,長時間不說話讓小舟繹的嗓音變得沙啞,吐露出的每個字都變得難以分辨。
「……」
琴酒抬手,指腹摸過小舟繹的臉頰,「你瘦了很多。」
不止是瘦了。
琴酒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察覺出不對,小舟繹往日波光璀璨的金瞳變得死氣沉沉,讓人觸目驚心。
「還有呢?」
小舟繹語速極快,「你半夜趕來,就只想跟我說這個?」
回應他的是銀髮殺手慣常的沉默。
小舟繹冷笑,「好,那我來說。」
「你沒有殺他。」
琴酒手一頓,他抬眼重新打量起小舟繹。
「你是故意做出殺死他的假象,來騙組織。」
「當時我太心急,想要趕著去救他,先入為主的認為他會死。」
但現在回想起來,會發現有很多細節不對勁。
如果琴酒真的要瞞著小舟繹去殺人,他絕對不會讓小舟繹察覺到一絲半點的痕迹;特意挑選身手笨拙的基層成員來監視,就是為了讓小舟繹發現不對,從而摸索出問題來;
定位一直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又在臨近東京港口的地方刻意放緩速度,能讓小舟繹在短時間內趕到目的地;小舟繹趕到時看到的場面太過巧合,身經百戰的負責人怎麼會在危機時刻露出那麼大的破綻,被琴酒殺死。
所以……
「你們是故意利用我來製造Chivas被殺的假象,因為我絕對不會認錯你們兩人的身影。」
「選在東京港口是因為那裡可以借口屍體沉海。你們應該早就準備了一具屍體,但是諸星大窮追不捨打亂了你們的計劃,擔心被他發現屍體有問題,你們便臨時改變計劃去了港口。
……當然,讓我見證他的死亡是你們一早就定下來的。」
琴酒不置可否的「嗯」了聲,他早就猜到小舟繹會察覺出真相。
就像四年前琴酒能看出小舟繹刻意欺騙組織般,他們之間的微妙氣場能讓他們探索到真相。
琴酒從不在乎虛無縹緲的東西,卻因為這種契合被安撫到。
「……Gin,」
紅髮青年輕聲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既然都選定我作為這場戲的唯一觀眾,那為什麼不讓我也參與策劃,或是跟著你們一同逃亡?
Chivas的養子,Gin青梅竹馬的戀人,這個身份還不夠讓你們信任我嗎?
小舟繹不明白。
他應該為負責人活著的消息高興,可淡淡的喜悅背後是無窮無盡的頹敗感。
他討厭這種被隱瞞、被欺騙的感覺,世界上他最親近的兩個人卻聯手把他推開,在最初就將他劃分到陣營的對立面,冷眼旁觀著他的痛苦和絕望。
是他太沒用了嗎?
「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你的定位是見證者,不需要知道這些,而且……」
琴酒的話戛然而止,小舟繹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Gie倉皇出逃,想要救下組織叛徒……結果親眼目睹了Gin殺死Chivas那一幕,我受到的打擊越大,你親手殺了他的可信度就越高,對嗎?」
「是。」
琴酒撫上他的臉,「你表現得很不錯,組織相信了。」
「……」
那不是什麼表演。
小舟繹想,那種胸口被撕裂,負面情緒帶著摧毀一切的情緒,有多痛苦你們知道嗎?
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的痛苦、無人訴說的折磨、逼迫自己不停重複記憶、抽絲剝繭的查找其中的線索,不停搜證的慌亂和迷茫,怎麼能一句「表現得不錯」就輕飄飄的帶過?
你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要苦苦哀求成什麼樣才能維持可笑的理智尋找一絲希望嗎?
既使被證實了是假的,它的痛苦和傷痕也是真實存在的。
「……那,他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
明明只要一句話,就可以了。
負責人做了那麼多的準備來逃離組織,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他,帶他一起走?
因為他並不重要。
他不是負責人最重要的人,即使親如父子,男人施捨的愛也不足以讓他冒著危險帶走小舟。
小舟繹的臉色並不好看,胸口脹痛,他極力剋制住才讓自己沒有顫抖。
「你想要脫離組織?」
琴酒摟住他,單手揉捏著他的耳垂,漫不經心地說,「小舟繹,誰給你的膽子。」
「他對組織已經沒有用處,放他一馬也無所謂。」
「至於你,不要生出反抗的心,你逃不掉的。」
「……我不會脫離的。」
最起碼在組織覆滅前。
他盯著空中的某個點,驟然間明白一件事,如果組織存在,那麼他永遠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在意的所有人都會把組織放在第一位,「小舟繹」和組織對比起來隨時可以拋棄。
是他做錯了選擇,小舟繹一開始就不應該選擇去依附誰。
在組織里只有強者才有話語權,即使他們疼惜他,願意給予小舟繹獨特的關照,但那也像養條小貓小狗一樣,錦衣玉食的供養著,並不在意小舟繹本人的想法;
高興了就哄幾句,從不流露真心也不會訴說心事;給予的愛意和保護都是摻著石頭的殘次品,他只能選擇接受,即使那些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反抗那就不顧小舟繹的意願將他套上枷鎖關起來,就像馴服不聽話的獵犬,直到磨滅了所有本性。
與其任由組織揉捏,還不如和公安合作,讓他們忌憚的存在消失,讓小舟繹反過來成為所有人的夢魘。
「我會在所有人面前做出和你決裂的樣子。」
琴酒皺眉:「你……」
「如果我太快和你和好,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嗎?」
「我不想一直被關在這裡,所以我會配合你們的想法。」小舟繹笑了笑,「我明白的。」
*
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后,似乎是覺得小舟繹掀不起什麼波浪,他被組織再次任用,原先駐守的成員被盡數撤離。
出院那天,雪莉過來接他,小小的少女站在門口盯著小舟繹收拾東西,眉眼裡止不住的擔憂。
「你現在還有地方去嗎?」
她問,「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向組織申請一下應該就可以了。」
「不用擔心我。」
小舟繹的東西不多,僅有的幾件換洗衣物還是伏特加替他拿來的,行李很快收拾好。
他抬起頭,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開著玩笑,「一段時間不見你高了不少,如果我再住一次院,看來雪莉能有我一樣高了。」
「我肯定能長很高。」
雪莉拍掉小舟繹在頭上亂動的手,她微微抬起下巴,「超過你也指日可待。」
「那我就等著那天。」
小舟繹笑了笑,「你也要快點長大啊。」
「……不要說這種像是遺言的話。」
雪莉眉心再次緊縮,她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或者你去我姐姐那裡住?這樣就不用擔心……Gin會來抓你。」
為了不刺激到小舟繹,她快速繞過那個名字,甚至有些含糊不清。
反過來讓小孩子替自己操心了。
小舟繹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放進雪莉手心,柔聲安撫道,「我沒有背叛組織,也不是公安卧底,Gin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可他殺了!……你難道還要和他住在一起嗎?」
「不會。」
有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雪莉瞪大眼扭頭望去,有著黑色長發的男人大步走進來,他接過行李箱側頭看著小舟繹。
「他會和我住在一起。」
小舟繹彎起眼睛,「雪莉,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雪莉:……
更擔心了好嗎!
「你們在一起了?!什麼時候?你不是一直在醫院嗎?!」
雪莉強行壓抑住內心的驚駭,她顧不得諸星大本人也在場,徑直問了出來。
「……」
小舟繹無奈,幸好組織的人已經被撤走,沒有人聽見雪莉的話,他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我還沒答應。」
諸星大反應很快:「我會繼續努力。」
雪莉:「那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現在?」
他側頭看向諸星大,恰好諸星大也在看他,那雙眼線濃郁的綠色眼眸像是一潭池水,等待著人攪動。
「大概是情人吧。」
雪莉對小舟繹剛逃出虎口,又跳進另一個陷阱的行為很是不滿,她念叨著「尊重祝福」氣鼓鼓地轉身離開,不肯給小舟繹多餘的眼神。
小舟繹當沒聽見,他沒有解釋的欲-望。
負責人瞞住自己的假死讓小舟繹深感疲憊,他迫切需要抓住點什麼東西來支撐自己,來證明「小舟繹也是可以被放在首位的寶物」。
他被關住的這段時間,只有諸星大會鍥而不捨地來看他,即使小舟繹沒有任何回應,黑髮男人也不會氣餒。
他踏著晚霞而入,安靜的陪伴小舟繹度過難眠的夜晚,又在天光乍破時悄無聲息地離開,只有殘留的體溫能證明他來過。
這種無聲的陪伴給予了小舟繹力量,讓他恢復冷靜理清負責人被殺的疑點。
……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諸星大和其他人不一樣。
以諸星大的實力完全可以擊斃負責人,用叛徒的屍體換取更高的地位,子彈卻只是擦傷了他的腿,作為交給組織的答卷。
不管是因為什麼,小舟繹都會感謝他。
諸星大和組織的牽連不深,不會像琴酒那樣忠誠,也與親人被組織把控在手的雪莉不同;諸星大本就是雇傭兵,他可以自由的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沒有必要沉淪在這塊沼澤里。
不管公安能不能推翻組織,都得想辦法讓諸星大脫離組織。
「怎麼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興緻不高,諸星大抱住小舟繹,在他耳邊低聲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啊。」
總感覺自己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回過神后發現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代號成員了。
小舟繹望向窗外,植物的葉尾在陽光的炙烤下蜷縮成微小的弧度,隱隱帶點微弱的死氣。
「它快死了。」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諸星大卻明白了小舟繹的意思,他抱緊小舟繹,「不會死的。」
「它的葉子都被曬枯了。」
「我會把他挪到陰處,避免太陽直射。」
「根莖上也有蟲子在爬。」
「我會打葯,讓他恢復健康。」
「……」
「他會被保護好,再次綻放出新葉的。」
諸星大低聲說道,「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