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禮
小舟繹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個笑容。
他掃視了一遍叫好的人群,果不其然看見了那幾個熟悉的面孔,幾人還在那裡興奮不已。
怎麼跟小男孩似的,他心裡覺得好笑,但還是縱容地配合起來,作出一副害羞的樣子。
他放輕聲音說道:
「抱歉,是我朋友在瞎湊熱鬧,可以配合演一下嗎?畢竟今天是他們的大日子」
諸星大將花換了一個方向,單手摟住他,裝出甜蜜情侶的樣子,「花怎麼辦?」
距離驟然接近,身體緊緊貼合,小舟繹眼皮一跳。
「……送你的東西你想怎麼處理都可以。」
諸星大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他掃了眼捧花。
酒紅色的玫瑰上灑著亮片,鴕鳥羽毛做著裝飾,緞帶纏繞著手柄在中心粘合著一塊水晶。
看起來倒是費了不少心思。
他們兩人配合的樣子讓賓客吃足了瓜,司儀就勢說著台詞。
婚禮進行到下一個流程,這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很快被拋之腦後,賓客們隨著新人的腳步緩緩往外草坪走去。
等到注意力徹底從他們身上轉移,小舟繹才有精力回復諸星大剛才的話語。
「調侃上司小心被穿小鞋。」
諸星大並不買賬,遊刃有餘地說道:「是上司自己將東西遞到我手裡的,責任只能算fifyfify.」
「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他佯裝生氣,刻意板著臉,又堅持不到三秒就破功笑出來。
「不過還是要給你一些教訓,不然你會以為戲弄上司不會受到懲罰。」
男人看向他,綢緞般的黑色馬尾在腦後存在感十足地晃動。
「我喜歡的發繩送給你了,現在沒有可以用的,下次見面的時候送我新的吧,就當做賄賂上司的最後一步。」
諸星大看了眼紅髮青年,他的長發失去了皮筋的束縛,散落在外。
頭髮原本被小舟繹整整齊齊地塞進毛領里,不經意看過去就像留著短髮。
又因為剛才的動靜,幾撮頭髮凌亂地跑了出來,看起來更加乖巧。
只是買一個東西的話,也不算什麼懲罰。
諸星大不以為意。
婚禮已經到了尾聲,小舟繹和諸星大緩緩走出教堂。
草坪上錯落有序地擺滿著甜品桌,上面放著造型精緻的甜點、飲品,供賓客享用,新人遊走在人群中向來往祝賀的親友道謝,婚禮在樂隊歡快的奏樂聲中迎來尾章。
終於快結束了。
新人繞了一圈終於快走過來,小舟繹鬆了口氣,他笑著將櫻花遞到新娘面前。
「嫂子,新婚快樂。」
「謝謝,辛苦你跑這麼遠過來。」
女人笑著接過花,她穿著貼身的簡潔婚紗,面料用了極具下垂感的絲質布料,更能凸顯出她曼妙的身體曲線,金髮被盤起夾上一片薄紗。
她的膚色極白,五官深邃卻不失溫和,藍灰色的眼睛和耀眼的發色無一不在說明她混血兒的身份。
今天婚禮的主角之一,娜塔莉。
她的身旁站著一位高大、健碩的男子,他的眉毛粗壯濃密,眼睛炯炯有神,身著深綠色的西裝,飽滿的肌肉快要撐破衣服。
新郎,伊達航。
今天是伊達航和未婚妻娜塔莉舉辦婚禮的日子,他們兩人相戀多年,之前一直分隔兩地,聚少離多,現在終於結束異地戀,正式結為夫妻。
之前和伊達航聊天時,他曾說過:調職申請已經通過,婚禮結束后便去往北海道就職,再也不用和愛人分開。
小舟繹想到過去幾年伊達航的戀情很是感慨,說出的話也不由誠摯了幾分,「伊達大哥,希望你們永遠幸福。」
「謝謝!你也要……」
伊達航的話忽然止住,他看到站在旁的諸星大,記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他很不適應這種服飾,拉扯著領結清了清嗓子,正要說什麼時,遠處跑來兩個穿西服的男人,他們一左一右地衝過來,借著力道跳到伊達航身上。
伊達航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得往前了幾步,一時之間忘了要說什麼。
「喲,班長,開心傻了都不會說話了?」
「我看班長更像緊張,他在教堂里念誓詞的時候身上全是汗。」
那兩人打趣了一番,又瞬間變乖巧地對著新娘齊聲喊道:「嫂子新婚快樂!」
「謝謝。」
娜塔莉半遮住嘴,滿臉都是笑意,姣好的臉上泛點紅暈。
「你們兩個——」
伊達航長臂舒展,將兩人齊齊挾在腋下,三人旁若無人地打鬧起來。
小舟繹好笑地看著他們。
來的兩人是一對從小長大的幼馴染,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身著紫色西服,內襯是白色襯衫和潔白的領結,一頭黑色捲髮隨著奔跑而顫動,不羈的表情不像是來參加婚禮,而像是來收取保護費的混混;
萩原研二有著披肩長發,下垂的瑰紫色眼睛透露著風流,淺紫色的外套搭配紫羅蘭色的內襯,長長的領帶夾在內里。
一深一淺的搭配完美調和了他們二人的穿著,倒也貼合他們這對形影不離、性格迥異的幼馴染。
不過最統一的,是這四個人胸口都戴著一朵鮮艷欲滴的櫻花。
是□□的象徵。
伊達航、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三人是畢業於同一屆警察學校的學生,現在也活躍在第一線。
就連在婚禮這麼重要的地方都不忘牢記使命嗎。
小舟繹在心裡有些感慨,面上毫無異常地喊著他們的名字,「松田,萩原,好久不見。」
聽到他的聲音,他們三這才停下打鬧。
萩原、松田像是才發現小舟繹在這裡的樣子,他們同步地抬起頭,又後退兩步,兩眼瞪圓、嘴巴大張做驚訝狀,「Eki,好巧,你也來了。」
「……少來了,你們早就發現我了吧,我還看到松田對著我打招呼呢。」
「我就說會被揭穿吧。」松田陣平說。
「還以為你不會來呢,」萩原研二沒有搭理他,轉而和小舟繹聊起,「畢竟之前約你出來你都抽不開身。」
「再怎麼忙也要來參加伊達大哥的婚禮的,而且也很久沒有見到你們了,想了想就過來了。」
小舟繹解釋道。
雖然真實情況是他不敢和這幾個警校生過多接觸,害怕被琴酒發現以為自己有異心;又或者被他們發現自己是犯罪組織的一員,從此決裂。
但這種話當然不能跟他們說,所以小舟繹一概都是以「忙碌」來敷衍過去,少有的幾次見面也是偷偷摸摸、趁著琴酒不在國內時將他們約出來。
「原來我們兩個只是順帶的嗎?」
萩原大受打擊,他故作受傷的樣子輕撫胸口,轉頭又是一笑,「不過能見到你就很開心了。」
「是啊,我也很高興研二你給我送了這麼大一份禮。」
小舟繹笑得如春風拂面,「剛才拉著陣平、伊達大哥起鬨,太興奮導致嗓子都有點啞了吧?聽你現在的聲音還沒恢復過來。」
「真是辛苦了呢,研二。」
他輕哼一聲,雖然那會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但對這三個人的聲音可謂是爛熟於心,再一想他們愛湊熱鬧的性子,又怎麼會不明白,他們就是故意在起鬨。
「……」
萩原眨了眨眼,果斷選擇出賣幼馴染,他將松田陣平推到面前。
「是小陣平說的哦,他說這個男人怎麼看都像是你喜歡的人,帶過來就是介紹給我們認識,接到捧花那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幫你一把。」
小舟繹:……
幸好剛才他和伊達夫妻打完招呼后,諸星大就表示想自己看一看,率先離開,不然還要像幾人解釋。
不過諸星大不在,他也懶得解釋他提過的男人和諸星大是兩個人。
「喂喂,hagi!」
松田腳下踉蹌,站穩后對上那雙含笑的金瞳,把抱怨聲收了回去,彆扭地攪動一捋捲髮。
「是我,誰讓你之前哭那麼慘,這麼多年過去了都還記憶猶新,看到了當然會想幫你一把。」
男人的表情彆扭卻又真誠,如墨的雙眼轉動著,最後停在小舟繹的臉上。
「快半年沒見了吧,你看起來好像更沒活力了。那種傢伙何必……」
松田皺著眉在腦子裡尋找了一個詞,話還沒說完,他「嘶——!」地叫出聲,扭頭怒吼,「喂,hagi……唔!」
伊達航和萩原研二兩人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松田瞪大眼睛奮力反抗,反而被伊達航鉗住雙手,動彈不得。
「Eki,不用在意小陣平的話,怎麼開心就怎麼來。」
萩原俊臉一皺,痛苦地「唔」了一聲,強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和小陣平先去別的地方了,班長你們聊。」
然後他不顧松田陣平的反對,強行離開。
小舟繹嘆為觀止地看著他們兩,松田剛才用的力度絕對不小,萩原竟然還能裝作沒事人,有時候他都會懷疑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沒有被點亮體術天賦。
娜塔莉含笑看了他們一眼,眼神溫柔像是在看家中幼弟,柔聲說了句后也跟著離開了。
伊達航性格沉穩,又關心朋友,他把比自己小上幾歲又總是體弱多病的小舟繹當做弟弟一般看待。
這回好不容易遇見,老父親心態爆炸,抓著小舟繹囑咐了許多。
小舟繹乖巧地回答著,被人關愛的感覺像是在冬季懷抱著暖爐,暖意沿著四肢蔓延,落入血液里。
和他們認識完全是一個意外。
當初在琴酒明確拒絕再聽到「阿陣」這個稱呼后,小舟繹強忍住情緒,點頭說好。
彼時琴酒離開東京執行秘密任務長達數月,他無法聯絡上琴酒,只能靠定位器的閃爍來猜測他是否安好。
從酷暑等到初冬,等到樹葉枯萎,才終於等到愛人回來。
只是見到愛人的快樂還未來得及冒泡就被熄滅,他的笑意僵持在眉眼處,最後悄無聲息地化為一陣風。
不動聲色地度過了難捱的白晝,又敗在夜幕降臨時的輾轉難眠,小舟繹滿腦子都是男人冰冷的話語和厭棄的神情。
小舟繹睡不著,索性走了出去,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那晚烏雲密布,晚風來勢洶洶,呼嘯著穿過街道。
不多時下起雨,小舟繹沒有帶傘,也懶得再跑回去。
只隨意坐在一家便利店裡,耷拉眉毛望著窗外發獃。
雨水砸落在玻璃窗上,水滴滑落下來留下一條條痕迹。
小舟繹裹緊外套,他出來已經有段時間,手機上卻沒有任何消息。
……他知道我不在家嗎?
會冒雨出來找我嗎?
也許是任務太累,睡得太沉所以沒有發現。
也許在我沒察覺到的時候又去執行任務了,Boss最近很賞識他。
他習慣性地找借口,翻出記憶里還算美好的過往告訴自己:琴酒也是在意我的。
……
回憶漫長又讓人陶醉,等到他有所反應時,自己面前已經被擺上一碗冒著熱氣的關東煮。
……?
什麼啊?
小舟繹茫然地環顧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留著齊肩長發的男人。
他揮了揮手,當做打招呼,漂亮的眼睛含笑,自來熟地說道:
「要吃一口嗎?這家店的關東煮味道很好。」
奇怪的男人。
這是小舟繹對萩原研二的第一印象。
小學生都知道不能隨便吃陌生人遞來的食物,更何況是在組織長大的、見慣了人心的他。
但鬼使神差的,小舟繹接過萩原手中的竹籤,咬了一口被湯汁灌泡的蘿蔔。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萩原眨著眼,小聲說道。
「這可是店裡最後一份了,本來是替我幼馴染買的,現在給了你,如果他問起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誰管你。
他大口嚼起食物,一邊想著,這麼難吃的東西竟然還好意思當做封口費。
第二次遇見是在幾天後的公寓樓里。
激烈的敲門聲喚醒了沉睡的小舟繹,他慢吞吞地挪去玄關開門,閉著眼睛敷衍著來人。
「你好,現在這裡很危險,需要……咦?」
男人的嗓音清澈,微妙地停頓后帶著熟悉的笑意打起招呼。「又見面了。」
「……啊?」
小舟繹艱難地抬起眼皮,從浮腫的眼縫裡回憶起這個青年。
是便利店裡的那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制服,厚重的頭盔也遮擋不住天生的瀟洒俊朗。
更讓小舟繹震驚的是他制服上的印刷字。
「你是警察……?」
「準確地說,是防爆警察。」
萩原笑了笑,他提醒著小舟繹,「有犯人在公寓樓里安裝了炸彈,現在離開比較好,你一個人住嗎?去提醒一下家人趕緊離開吧。」
「……」
竟然是警察。
果然是警察。
只有警察才會多管閑事,看見陌生人就主動上前,也不問別人需不需要幫助就自顧自地伸出援手。
……為什麼會是警察呢?
幾個想法在他腦海里打架,最後還是那夜的關東煮贏得頭籌。
算了……如果他死了以後就沒人請自己吃東西了。
小舟繹直直地看著他,轉身從房裡拿出一件東西,扔進萩原研二的懷裡。
「拿著。」
「誒?是什麼東西?」
萩原單手接住,好奇地觀察著。
那是個長方形樣式的盒子,有著銀灰色的金屬外觀,上面只有圓形按鈕和類似燈泡的小孔。
「屏蔽器,能把一切通訊切斷,拆彈用得上。」
「如果是近距離的拆解炸彈,防爆服只能留下全屍。如果炸彈里裝有遠程操作的話……」
小舟繹頓了頓,「用上這個比較好。」
他按下按鈕,不容拒絕地放進萩原研二的防具里。
「拿著吧,肯定能用上。」
末了還別彆扭扭地說道:「就當是感謝你請我吃東西。」
「……」
萩原研二啞口失笑,他摸了摸青年的頭,「好。」
那是組織開發的屏蔽器,製作它是因為二把手朗姆在國外進行軍火交易時,險些被對方遠程操縱的炸彈炸死。
那次行動,朗姆很狼狽,他回到組織后大發雷霆,命令下面製造出能夠斷絕所有信號的設備。
小舟繹私下和琴酒吐槽:
「能屏蔽一切東西,那不也能屏蔽自己這邊的消息嗎?怎麼看都是雞肋吧?
誰出任務還帶這麼大的東西呀,不是明擺著告訴敵人「我要對你下手啦」?」
他嘴上嫌棄,但還是從研究組裡要來了一堆,並持之以恆地塞進琴酒的行李箱里。
——雖然每回都會在銀髮殺手的眼神攻擊下,心不甘情不願地丟出來。
這次總算能派上作用。
他想起朗姆的慘狀,心下一緊,囑咐道:「你一定要用上……不然的話,不然的話……」
萩原研二耐心地聽著他說話,奈何到了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清楚。
萩原微彎下腰,細心問道:「什麼?」
「……不然的話,就沒有人請我吃關東煮了。」
「那天的關東煮很好吃。」
他抬起頭,緊緊拽著萩原的衣角,「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猛不防對上那雙浸泡在霧氣中的金色眼睛,萩原研二一下忘記了以往慣用的話術。
他雙眼溫和,撫摸著他的頭頂,說道:「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使用了屏蔽儀的關係,那天的拆彈很順利。
線路複雜但拆解過程中得心應手,不帶一絲停滯地就結束了。
直到萩原研二結束一切,退回到樓下見到幼馴染時,才知道其中一個犯人出了車禍,另外一個目睹了車禍現場后,揚言要報復警察。
「他們都推測犯人可能引爆炸彈,想要叫停拆彈,但不管怎麼都聯絡不上你。」
松田陣平單手成拳狠狠捶在萩原胸口,英俊的臉上滿是后怕和憤怒,「你這個傢伙——!當時在想什麼呢!」
「聯繫不上?」
萩原摸向胸口,紅髮青年強行塞給他的東西被他放置在防具里,本來只是為了安撫青年做個樣子,沒想到真的有用?
……難怪整個拆除過程都沒有受到消息,還以為是上級改掉啰嗦的毛病了。
他的思緒分散到上司反光的頭頂,不留意便笑出了聲。
聽見他笑聲的松田陣平更加憤怒,他揪起萩原的衣角,「喂!好好聽人講話啊!」
「抱歉抱歉,小陣平。」
萩原熟門熟路地慰藉炸毛的幼馴染,眼角餘光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青年穿著不合身的黑色風衣,將身子牢牢裹住,只露出半張臉靜靜地看著自己。
神色專註又平和。
熠熠生輝的金瞳奪目,襯得他像條羨慕地看著別人玩耍的寂寞小狗。
萩原研二這才反應過來:
他第一次見到紅髮青年時,他的神色落寞孤寂,整個人宛如失去了色彩般,雙眼沒有焦距地凝視著窗外。
長發被雨水打濕,濕漉漉地黏在臉龐。像是與整個世界隔絕開,隨時都會崩潰坍塌。
如果沒有人去救他的話,會孤零零地死在某個角落吧?
直到很久以後,屍體上布滿灰塵、蠅蟲將皮肉吞噬大半才被人發現。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里徘徊了許久。
於是萩原研二不由自主的、將替幼馴染跑腿買來的東西送給他,陪他在便利店裡坐了一整晚。
不能再讓他一個人了。
萩原這麼想著,一邊往他的方向走去。
凜冽的冬風裡,他對著青年伸出手,笑容燦爛而耀眼。
「我叫萩原研二,這是我的幼馴染松田陣平,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