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頭腦派的委託
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那種絕望的冰冷感依然揮散不去。
蘇燦從床上坐起，雙手抱頭，像快要溺死之人一樣大口喘氣掙扎。
冷汗順著後頸向下滴落，右手的手腕處明明什麼都沒有，卻總能感覺到一段豎切的刀口。
有什麼東西正在那裡生根發芽，就像剛剛在夢中經歷一樣，畫面無數次回放。
那些瀕死前痛苦哀嚎的慘狀，走馬燈似的不斷浮現。
無視了主人的意願，重點刻畫那些扭曲的神情，流血的五官，憎恨的目光和終結一擊時帶來的解脫。
這些都是毫無疑問，板上釘釘的該死之人，他卻沒有審判他們的許可權。
對他連續動用私刑，這個世界沒有給出任何懲罰，甚至還讓他揚名立萬。
可是受過的二十五年教育沒有這麼輕易地放過他，至少在他找到出路之前，再想做一個香甜的美夢怕是不可能了。
換上衣服去洗漱室收拾一切，熟練地運用各種高效裝置清洗牙齒，整理頭髮，將某人「無意」落下的貼身之物丟進洗衣機。
自那天之後，這姑娘越來越不注意了，同樣的招式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效果只會越來越差。
解決完個人衛生，開始例行公事的準備早餐，將一大桶速食粉末倒入鍋內少許，加水點火，按時混入配料。
製作美食的快樂跟以上這些步驟一點關係都沒有，哪怕不提味道，這一大鍋糊糊看著也不能引發什麼食慾，比豬食都不如。
對物聯的疑惑從未減少過。
這個只收費不管理的龐然大物，掌握著此世幾乎所有糧食產品加工和生產權，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一直給人民吃這樣的東西度日？
他名下的種植園、農田、工廠到底在什麼地方？為什麼在地圖上找不到？
想了一堆有的沒的試圖壓制住腦海里回蕩的哀嚎聲，效果很明顯，讓早餐更難吃了。
設定好溫度，讓灶台給剩下的部分保溫，坐到沙發上點開個人終端，等著某位休假日從來不會在十點鐘之前起床的偵察兵。
晚睡晚起，完全沒有軍人作風，懶散將這個女人保護的很好，讓她的敵人完全無法猜透。
也許是這樣？反正現在也不會有人來驗證一下。
喝著自製的成分獨特的茶水，飛快的劃掉那片足足三屏厚的各類新產品廣告，檢查深藍城科技論壇上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這是他從住院開始養成的新習慣，這個論壇名氣不大，不是他們圈內的人根本不關注。
其實更像地球的那些海盜電台，一看就是私人且不合法的產物，上面會播些什麼完全取決於電台擁有者是個什麼類型的人。
這個論壇也是如此，這些幾乎二十四小時紮根在這地方灌水的人，除了論壇上的交流和消遣，基本都是在做各種命網不允許的實驗。
對幾乎此世所有科技知識的掌控權造就的是最讓他反胃的壟斷公司，人們哪怕購買了命網的產品，終身為其付費，也不能隨意將這些知識傳播給需要它們的人。
這種毫不講理的對傳播途徑進行遏制的一言堂，能夠持續運行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把從中獲得的利益，毫無保留的交給了神啟教派分配。
換句話說，物聯供給教會食物和各種資源，命網供給教會金錢和對內教育。
人們的恨意自然也是對這兩個龐然大物更為強烈，在反抗這兩個不折不扣的抽血機器時最為直接。
懂技術的人更恨命網，對他們的貪得無厭咬牙切齒但無可奈何。
跑生活的人咒罵物聯，將領導層全員戶口本變成一頁也只是常規練習。
反抗無處不在，雖然起始總是微不可聞。正如這個小小的論壇，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為自己譜寫著讚歌。
「水友們」非常活躍，從如何破解街頭售貨機到怎樣規避自動哨塔掃描，從好滋味調味料的內容物分解研究到能量塊的暴力拆解實驗。
總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合法，看的越多在這個世界八成罪名就越重。
這些人互相鼓勵的方式也很獨特，統一的口號是輕易不實踐，實踐要被抓；大家做好漢，怕死別聊啦！
板塊分類其實並不多，遠沒有地球論壇那種五花八門包絡萬象，其創建者「心也不大」，就是按照神啟教派和下屬狗腿公司一一對應的方式做的分類。
科研部、教學部、保衛部、醫務部、情報部和運營部。
當然，等蘇燦來到這個星球時，它們中的好幾個都因為各種原因發生了性質轉變，所以變成了今天論壇上的樣子。
迷夢產品研究、命網教育系統、中箭軍用科技、綠葉生物科技、物聯旗下總和。
聰明的朋友肯定發現了，從上到下少了一個部門。
很簡單，情報部在神啟教派本來就是負責分析敵人，制定方案。
換句話說，情報部和這個一直躲在陰影里的公司，專門負責抓這個論壇里分享一切的好兄弟好姐妹。
大概是創始人也覺得需要圖個吉利，所以沒有把最後一項專欄加上。也許他終究能等到那一天，前提是至高意志保佑，他們這個非法論壇不會在那之前就被發現。
蘇燦的做事方法獨特，需要大量的信息來輔助分析，與這個論壇屬於「臭味相投」。所以從潔西那裡得到地址后，他沒有一天不習慣性的打開論壇，查找一切他需要的資料。
這傢伙也算是這個論壇的名人，畢竟目前他手撕某污泥祭司的英姿還在這個論壇置頂。
長期有人去那段視頻下面打卡，祈求「血爪大人」保佑自己不會碰到截肢瘋子。
為了避免尷尬，他很熟練的創建了一個小號，取名劍齒虎，每天抽出空閑時間參與論壇灌水。
因為地球的論壇風氣與此世完全不同，他將那邊的習慣帶到了這裡，還沒過一周就變成了一位大佬。
給壇友提供新的實驗思路；編段子和順口溜教大家如何能做到罵人更加「入木三分」；對街頭信息整理統計后給出自己對將來的預測；將他每天研究的各種泡茶化合物做一個總結分享。
這傢伙的異樣光芒遮都遮不住，很快壇友都知道論壇來了個高端新人，順帶分析了三天劍齒虎到底是個什麼品種的老虎？
第四天大家放棄了，因為蘇燦回了一句話。
「因為各種原因，劍齒虎滅絕好長時間了。」
半點虛假都沒有，真的是好長一段時間，至少一萬兩千多年了。
人們惋惜之餘，又開始分享這一千年左右，因為神啟教派飼養不當，管理不善，最終滅絕的那些生物。
新的一輪輸出開始了，目標還是物聯，誰叫保護區也歸他們負責呢？
今天也在論壇收穫了大量消息，心滿意足準備下線，卻發現有人繞過請求直接建立了單獨通話。
論壇上虛擬交流跟終端上的信息直連通話還是有點區別，雙方溝通用的都是虛擬影像，蘇燦給自己設計的是一隻狸花貓。
對面看上去是個卡通少女，身高只有一米四幾。
全身黑影，頭上戴著個大大的頭盔，手上拿著個XBOX的遊戲手柄。
真的不誇張，這手柄大概有這個虛擬形象兩個手加一起那麼大，用起來肯定非常吃力。
卡通小人繞著狸花貓轉了一圈，將手上的遊戲手柄甩成大風車，坐上虛空中突然出現的小板凳，踢著雙腳。
蘇燦熟練的開始打量四周，首次用這樣的方式與人交流感覺很新奇，需要好好記錄一番。
小人看著貓咪披著一身黑色條紋四處打量，恨不得用爪子刨開地板，沒好氣的打斷。
「別傻了！誰主動發起就在誰構建的空間里交流，想要你自己的？一會通話結束去設計一個就行！」
「我有好奇過我們深藍城新人王血爪蘇燦，到底會用什麼東西做自己的虛擬形象。沒想到是一隻小貓咪，看來你的內心比你的外表柔軟啊！」
來者用非常輕鬆的口吻爆出一大堆信息，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貓咪停下動作，黑圓的瞳孔收縮，拉成一條細線。
「首先這是狸花貓！其次我的IP地址暴露了對么？畢竟這是個黑客論壇，能查出我的身份並不稀奇！」
小人跳下板凳，虛空中又出現一階階樓梯，爬上去七階，坐在那裡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當然，這個論壇誰都可以，畢竟你的終端完全沒做過防護！」
「你來的第一天就有一批好朋友知道啦！後來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有人光著身子到處亂跑，就偷偷給你加了幾道牆！」
「不用謝，記得按月付錢就行！這個月就一半的時間，可以減半！」
「承惠兩千元，記得三十號之前轉給我喲！」
終端自動彈出一張個人名片，姓名、地址、電話全都是問號，肖像照部分是一團黑霧。
所以說有技術的人確實可以活的任性些。
貓咪后腰下沉，坐在地上看著對面。虛擬形象眼神中也是會有凶光的，特別是手上已經有好幾條人命的傢伙。
小人一開始很是不屑，隨後就感覺渾身不自在，主動取消了名片投遞，換了一張新的。
Miss.Q？地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頭像倒不是黑霧了，可惜只是個虛框。
蘇燦考慮了一下，依舊不點確認，繼續看對面表演。
這一舉動也算是讓虛擬小人好好體會了一下什麼叫傳奇人物的氣勢。
在他噩夢纏身的這段時間，他的名聲打著旋躥升十幾節台階。特別是當藍山酒保親自下場承認，某人已經上榜，同時還被手風琴看好時，達到巔峰。
對深藍城著名殺人犯的崇拜很快轉化成了切實的利益。
最近給小隊發來的邀請越來越多，大多跟運輸沒什麼關係，主要集中在另一個領域。
蘇燦通通拒絕，沒有向其他人解釋原因，同樣也沒有人問。
有道上的人覺得這傢伙不識抬舉，還有的人覺得他嫌出價太低。
猜測很多，可惜他們都不知道這位血爪大人正式出道時，報酬只拿了半瓶調味料。
這位Q小姐，顯然也是來派活兒的，先幫了點小忙好方便一會兒講價，可惜他完全不吃這一套。
卡通小人糾結了一會，還是透露出合作意向，說出實情。
「一直聽說你很難請的動，還以為這樣至少能獲得點主動權，是我天真了。」
「我想請你幫個忙，名片上有寫地址，十四街現在有點亂！」
「我們頭腦派，從創立之初就紮根在這片區域，通常各自為戰，分散接活，偶爾合作。」
「鬣狗倒了，餘波擴散的太快！論武力我們排不上號，一群害蟲盯上了大家的技術！」
「我有好幾位兄弟姐妹被抓了，我不知道她們的去向，也不知道是誰動的手，空間里現在人心惶惶！」
「再這樣下去，頭腦派就完了！所以.......」
狸花貓舔了舔前爪，瞳孔放鬆變回圓圈，甩動尾巴。
靈活的跳上台階，在正下方看著對面，依然沒有言語。
小人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撤去台階，虛擬空間鋪滿一片青青草原。
小貓躺下，打了個哈氣，縮成一團。
蘇燦終於在對方放棄之前開口，「你顯然沒說實話！鬣狗幫倒了，你們離得近首先遭殃，看似是有點因果關係。」
「但是你們頭腦派根本不是什麼黑幫組織，就是一堆有技術的黑客報團取暖，成立的一個鬆散的聯盟來保障自己的利益罷了。」
「盯上你們的技術？只要花錢，誰不能請你們出手，幹嘛還要綁人？對搶地盤沒任何幫助，還會把你們逼到對立面，你當這些老油條腦子裡都是大便嗎？」
「說吧！你的那些朋友到底招惹了誰？犯了什麼事讓對方不得不抓人回去泄憤？」
虛擬小人終於體會到為什麼道上的人對眼前這傢伙如此推崇，出道不足兩月就能上榜，能創下新紀錄的傭兵又有幾個是好相與的？
「我認錯！你說的對，他們確實惹上麻煩了！」
「但是我對具體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跟你說的一樣，我們頭腦派只是抱團取暖，彼此的聯繫並不緊密。」
「我只知道她們接了一件大活兒，也沒人跟我提過具體工作內容是什麼。」
「但是有一點我確實知道，不該瞞著你。」
小人深深鞠了一躬，大大的頭盔幾乎要磕到自己的肚皮。
「她們這次的合作對象是綠葉，不過不是總公司，好像是什麼第四研發部。」
停頓十幾秒，分析了片刻，蘇燦回應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做了壞事，讓綠葉公司不得不選擇把她們全部綁回去？」
小貓冷笑一聲，閉目養神。
「繼續裝！我最多再聽你說兩句話，就當是感謝你只收兩千塊的回報！」
「鬆散聯盟也要有個名義上的首領對吧？保障利益也要有底牌不是嘛？說吧，現在能讓你跑到論壇上來建立非法鏈接也要請我出手，綠葉公司的下一個目標是不是你本人？」
就像虛擬空間里憑空出現一道炸雷一樣，對方最後掙扎了一陣，還是卸下頭盔坦白了一切。
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瞳孔，陽光曬出來無比健康的小麥色肌膚。
嗯，也許能多給一句話？
貓咪抬起頭，伸出爪子，幾處肉墊立在半空中。
女孩無所適從了一陣，終於回想起來自己應該做什麼，彎腰下蹲抓住貓爪握手。
「行吧，你可以說了。現在允許你多說幾句，想清楚在發言喔！」
看著對方黑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她沒有再嘗試站起來，索性就地坐下，雙手后撐。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葵琪，頭腦派的一號黑客。」
「一個星期前大家集體接了一份工作，第四研發部讓我們黑掉某個工廠的安保系統，進去取走伺服器里的數據。」
「我們照辦了，任務完成的很輕鬆，工廠幾乎沒什麼守衛。伺服器沒聯網，我本地操作解決了一切問題，成功交貨。」
「結果從前天開始，不明人物連續出手，和我一起出動的小夥伴一個接一個的消失。生命信號雖然還在，但是所處地屏蔽太強，不太能看出他們具體被關押的位置，只知道都還活著！」
「我想請你幫忙，保護是一方面，我的目標還是希望你能出手把人救回來！」
繞了一個大圈，現在對方終於說了點實話，也不算浪費時間。
小貓沒有回答，一溜煙跑出老遠，在草地上撒歡。
這位葵琪小姐看了好一陣子，終於徹底死心準備掛斷鏈接。
狸花貓轉頭，身體放低，尾巴立起，飛撲而出。
優秀的彈跳力，流暢的肌肉動作，只可惜沒有老鼠的逃竄，少了最後一步。
蘇燦玩的很開心，努力將一切記下想著什麼時候找安娜試試看。
小跑著回來，伸出肉墊推了對面一下，後退兩步。
「我接了！給個地址，名片上這個看上去很假，報酬按救出的人數算！」
「當然你自己願意參與救援就更好，我可以免了你的那部分收費，否則還要找個可靠的傢伙護著你！」
「坦克車強森怎麼樣？認識么？你對糙大漢沒意見對吧？要不然就他吧？」
虛擬人物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貓，這種談判她從未經歷過。
深藍城什麼時候有主動幫僱主減價的傭兵了？什麼時候有連價格都不談先接任務的傻瓜了？怎麼還有主動把任務分給別人做的大善人了？
今天算是開了眼界，看來小荻薇這位新隊長比大家想的還要野啊？
終端的名片又更新了一次，這下地址詳細還附帶坐標點，肖像變成了卡通人物，除了沒年齡，連個人好惡都有詳細記錄。
終於點下確認，貓咪搖身一變，蘇燦的真實影像出現在虛擬空間之中。
伸出右手與對面再次相握，點點頭，隨即化作煙氣掛斷通信。
「下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