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從師篇（十二）
1.
一夜無眠。
賈步忠想了想。
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消息給掩蓋下去。
等幾個徒弟過來排練的時候。
坐在院子的角落裡抽著旱煙。
「師傅，今兒怎麼練？」
賈崔來見他不在狀態，就以為他還沒從老四的死訊中走出來，走過去說。
賈步忠沉默了會兒，說：「你們哥幾個先練著，不用管我。等我抽完這口就補上去。」
「奧。」賈崔來簡單應了一聲，說話間，嘆息一聲，走到幾位師弟那邊拍了幾下手，開始布置，「幾位師弟，我們重新布置一下。」
貴來，周來，祿來，根來，外加上趙光明，全都站起來看著他。只聽他說道：「眼下四師弟走了，班子里正好還缺一人。這樣，我們幾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五師弟給請到班子里。然後，重新調換一下排練方式，讓三師弟吹上嗩吶，五師弟吹笙。其餘人等不變。各位，你們覺得怎麼樣？」
「五師弟剛剛結婚，而且，退班也有很長時間，如果能把他叫來還好。如果不能，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還是其次的，最主要的還是擔心他適應不來。」
「是啊，畢竟現在屬於是蜜月，猛一幹活肯定會顯得懶散。」
「不過金鼓會上肯定要有八台演奏，叫上他也有好處。」
「大師兄，我們都聽你的。」
此刻，幾個師兄弟全都提上各自的意見，贊成他的提議。只有賈周來一聲不吭，一直在用眼神的餘光去看自己的師傅賈步忠。
賈崔來徵求大傢伙的意見，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帶著幾位師兄弟請來了賈福來。緊跟著，下午就和師傅進入狀態，開始排練。
好像那件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就在全部人等都進入狀態時。
賈周來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首先是四台演奏，本該四個人站在一塊吹嗩吶，同奏一首曲目。
可是，每次一到關鍵時刻，他都會落下一個拍子。
導致大家不得不放下嗩吶，從頭演奏。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了幾個來回。
身為大師兄的賈崔來看不下去了，說：「三兒，你今兒咋了？你當咱這是普通演出啊？咱這可是為了即將到來的金鼓會排練啊！你這老是開小差，到時候出現啥問題輸給別的班子！師傅和咱整個班子的臉面往哪放！」
賈周來轉頭看了眼身邊的賈步忠，急得渾身都是冷汗，說：「對不起，可能因為昨晚沒睡好，我們再來一次吧。」
「最後一次！要是再開小差！你就和福來換了！」賈崔來厲聲道。
「是。」賈周來低了下頭。
他這輩子雖說有點壞心眼，可是，從來都沒有殺過人。
要說起殺意，也只是那天排練時，師傅要他和賈根來對換排練位置才有的。
但他真正要下殺手的對象是賈根來才對。
而非賈吉來！
這讓他昨夜生起了愧疚之心。
並且，一夜都不曾入睡。
那塊玉佩，也絕對在事發現場丟失了。
他相信，昨晚賈步忠也只是試探自己。
沒準，早就料想到自己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2.
賈周來不敢再想下去了。
為了不讓其他師兄弟懷疑，開始恢復狀態，正常排練。
可是，殺人過後，那個可怕的夢魘始終糾纏著他。
以至於，在接下來幾天的排練里。
三番五次的出錯。
被大師兄斥責，和賈福來調換了位置，改由八台時露一回面去吹笙。
心中就是不情願，也說不出個理由來。
也因此，對賈家班產生了排斥。
決定裝模作樣的糊弄幾天。
等到金鼓會那天，就跟他們玩失蹤，悄悄捲鋪蓋投奔到張家班那邊。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都用敷衍的態度對待排練，挨了不少罵。
等到金鼓會到來的前一天。
更是以拉肚子為借口，缺席了排練，回到家裡收拾行囊。
不辭辛苦跑到了張家灣，再次見到了張家灣的班主，張大發。
此時，正值晌午，張大發也在和各位弟子們排練。
賈周來為了不耽誤他的進度，自來以後，就沒有打擾到他，而是站在旁邊看著。
等到他們排練完以後。
張大發便支開了弟子，說：「你來干甚？不是說好讓你在那邊卧底了嗎？」
賈周來說道：「師傅，你就讓我留在你這吧，那邊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瞧你那樣。」張大發找了張凳子坐下，點上一根煙說，「賈步忠和你那幾個師兄弟們又沒懷疑到你頭上，這麼緊張幹嘛。」
賈周來說道：「話是這麼說的，可我畢竟是殺人兇手，留在那幾個人身邊，總是心裡不舒服。而且，每天晚上都會感覺身邊有什麼東西糾纏著。時間久了，怕是會染上失心瘋。」
張大發冷笑一聲，「笑話，就你這樣的，還會染上失心瘋？」那意思，很明確，就是瞧不起賈周來的為人。
賈周來對比他前後的態度，感覺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但為了留下來，還是看著他，好說歹說：「師傅，真的，自從殺人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被噩夢給驚醒。這種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了。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
張大發本就是為了利用他，讓他削弱賈家班裡面的力量，從而在金鼓會上奪得魁首，一雪前恥。如今目的達成，賈周來自然就少了一些利用價值。
但是，為了方便能夠直接掌握賈家班後續的內部訊息。
張大發還是留了一手，冷哼一聲，說道：「哼，少跟我來這一套。你也不過只是我的挂名弟子而已，又沒行拜師禮。你要是不按照我說的，我就立馬將你逐出我的門下。並且，動用我在這個圈子的地位，讓你連私活也接不到。」
「不，張師傅，你不能這麼做。」賈周來一聽，立馬害怕跪了，拽著對方的手說，「賈家班現在我已經待不下去了，也就是說，我未來一切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您的手中。您不能這麼虧待我。」
「哼，我要的是聽話，不是像你這樣的頑固子弟。就算收你，也要對你進行一番考驗，要不然哪天，沒準我就和你班子里的師弟一樣，被你給算計了。」張大發一甩袖子回過頭來，說話間，暗暗一笑。他已經掌握到拿捏賈周來的訣竅了。
「不會的師傅，我錯了……」賈周來匍匐著雙膝，用力前行了幾步說，「我聽您的，往後留在賈家班……」
張大發嘿嘿一笑，扭過頭來，「這才對嘛……」
「你先回去照常排練，等到金鼓會那天，就找個借口離開。」
「我看賈步忠到時怎麼收場……」
3.
賈周來再次返回賈家班正常排練。
同時，為了不讓幾個師兄弟們起疑心。
比較往常認真了很多。
時間一晃，金鼓會如期舉行。
這天，群眾們猶如過節一般，穿上各自的新衣服站在街上。
將懷慶府外，五百米街道，包圍成一個圈，團團圍住。
耍獅，鞭炮，戲曲，秧歌等開場，吊足了人們的胃口。
幾大家嗩吶班子彙集一堂，一見入故。
敘舊的敘舊，寒暄的寒暄。
等到曲藝協會的人到齊坐鎮以後。
便有專門的主持人站出來介紹：「一年一度歡脫的日子又要來臨，不知道各位老少爺們激動不？」
群眾們吆喝：「激動！」
「哈哈，看得出來，大傢伙都對咱們的金鼓會青睞有加。身為主持人，我和大傢伙一樣，都對本次大會表示期待。首先呢，隆重的向大傢伙介紹一下我身旁的這些評委和主辦方。那就是，沁陽市曲藝協會會員，以及河南省小強杯的評委，孫峰；著名歌劇院，國家一級表演家高老；以及歌唱家，國家一級演員，嗩吶手吳婷……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
主持人介紹完以後，帶頭鼓掌。
在台下人員的熱情歡呼下，緊跟著，將重心放在當地的嗩吶班子上，拿起本子開始介紹：
「好，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這次金鼓會的主角們，那就是---」
「張家的張大發、張改明，以及他的嗩吶班子。」
「賀家的賀疙瘩、賀金龍，以及他們的嗩吶班子。」
「馬家的馬銀河，以及他的嗩吶班子。」
「賈家賈麻炳、賈鳳祥以及他的嗩吶班子。」
「以及去年奪得魁首的大師，賈家班班主，賈步忠和他的嗩吶班子。」
「……」
全場掌聲一片，嘩然四起。
沁南沁北幾大家嗩吶共同彙集在一起。
那可比過年還要熱鬧。
群眾們早就迫不及待的想看他們，展現自家的絕活。
按照點名的出場順序。
張大發等人身穿一身金黃色的『戰袍』最先出場。
排成一條長龍，隨著鞭炮聲響。
敲鑼打鼓的朝街道的最中心走來。
然後，正式開場，人員變動。
分東南西北四個位置，背對背的站立著。
演奏嗩吶名曲《糧滿倉》。
歡脫的嗆嗆聲響起，起伏的嗩吶伴奏應聲響起。
張大發一把年紀了，還要和另外幾個徒兒齊聲演奏嗩吶。
用儘力氣，時而搖頭晃腦，時而點頭青筋暴起。
4.
《糧滿倉》本就是一首歡脫的曲子，用於開場再合適不過。
再加上張大發常年演出的功底，其他弟子們的默契。
讓這首歡脫的曲子，顯得更加起伏動聽。
敲鑼時，伴隨著八音孔裡面的聲音，顯得每個音調都恰到好處。
沒過多久，一曲演奏完畢。
張大髮帶頭，又變換了方位，開始四台演奏。
去下鑼鼓，二胡，笙等陪襯樂器。
張大發，張改明，以及其他兩個極為器重的弟子站在一排，拿起嗩吶，來了一首《漢江春早》。
這首曲子較為悲愴，聽起來有點像三四十年代抗日英雄英勇犧牲那股味道。可是，當演奏到純熟階段時，又有點海淀子捕到大魚后喜悅的抒發，時而悲鳴，時而在兩個音節間上下波動，到最後，更是一口氣都不換，拖了很長的音，難度係數不亞於上一首《糧滿倉》。
收尾時，又有點高亢。拖了很長的音后，又落下。
以至於演奏完畢后，收穫了一部分掌聲。
下一步就是獨奏，每個嗩吶班子幾乎少不了的環節，一般都由班主拿出看家本領親自演奏。
張家班的班主張大發叫其他人退後至一邊，隨後，喝了一口水，將水瓶子放在地上，揚起嗩吶管子起了個音。
就在眾人都以為他會演奏難度係數最高的名曲《百鳥朝鳳》時，他卻忽然間變調，演奏了《三十里鋪》。
一個人靜悄悄，閉著眼睛享受著這悲鳴的樂章。
整體像是在演奏離家遊子們的心聲。
很多人聽著聽著，都不由得抹著眼淚。
等他演奏完畢后，那些坐鎮評委們便開始發布自己的看法，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商量完以後，就按照各自的角度進行評價：
「張家班嗩吶的功底和去年相比，果真是進步了不少。各個人員都配合有度。先說說最初那首《糧滿倉》吧。一般晚會儀式都會在開場演奏一些歡脫的曲子，比如最早的一首《酒干倘賣無》。當然，這只是站在音樂的角度上來看待問題，和大師的曲藝比不了。就沖這點來說，這首曲子便用的恰到好處。」
「說完這個以後，再說說下一首《漢江春早》。這首曲子比較上一首來說，難度係數就開始增高。裡面運用了各種起承轉合的音調。有時候像是站在高山上向下呼喊，迴響不斷。有時候又像是海淀上打魚的船民一般，一邊用船槳划船，一邊哼唱著山歌，悠揚動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您的收尾，我覺得應該降下來一點。畢竟起承轉合嘛。」
「接下來的這首曲子，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應該叫《三十里鋪》吧。剛才張師傅演奏的時候，我幾乎是閉著眼睛聽的。因為這首曲子隱隱間有一種鼻腔共鳴，在我看來，演奏比較費力。可是在您看來，應該就隨和多了。獨奏嘛，除了技巧以外，另外還要注重情感上的抒發。關於這兩點，您都做到了。」
「所以，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給了您一個滿意的分數，滿分100分的話，9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