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宋槐的目光如同利刃,無聲地掃過連嘉朔的臉。
很難想象,這樣的眼神是來自於一個不過八歲的小孩。
普通孩子大概會被他的眼神嚇退,但連嘉朔沒有露出半點怯意,他坦然地面對著宋槐,接著剛才的話說道:「父親告訴過我,光是嘴上說的話是最不可信的,所以我不能給您保證。」
宋槐明顯地因為這話而怔住了。
他渾身的陰冷氣場彷彿也凝滯了剎那,接著有些不明白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連嘉朔溫和地笑笑,低頭開始從身上翻找東西。
宋槐緊皺眉頭:「你在幹什麼?我只問你願不願意發誓,你連誓言都不敢說出口,還說你想留在我身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所有人都不過是貪圖著宋家的權勢和錢財罷了,你也是一樣!」
他挖苦的話說完了,對面的連嘉朔也找到了東西。
連嘉朔把衣兜里的糖果,硬幣,不知道什麼購物卡片,還有一條看起來相當貴重的項鏈,全部翻出來捧在手裡,遞到了宋槐的面前。
宋槐用看猴子般的目光看著他:「幹什麼?」
連嘉朔眨眨眼說道:「這些是我身上全部值錢的東西了,這是父親給我的所有零花錢,這是我最喜歡的糖,這是很珍貴的紀念硬幣,還有這個,這根項鏈是我們家族的傳承信物,據說已經好幾百年的歷史了。」
他這麼說著,又把東西往宋槐那邊遞了點:「都給你。」
宋槐:「……」
他煩躁地說道:「我缺你這點東西?我拿了做什麼?」
連嘉朔刻意板起小臉,認真地說道:「父親說過,嘴上說的保證是不可信的,如果真的想要證明什麼,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籌碼拿出來,全部交給對方,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決心。」
「這裡已經是我現在身上全部有價值的東西了,如果不夠的話,下次回家我還可以拿更多。」連嘉朔雙眼明凈澄澈,沒有半點陰霾,「只要少爺肯讓我跟在身邊。」
宋槐這次終於沉默了下來。
不管是嘲諷還是漠然,他眼底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他緊盯著眼前的連嘉朔,就像是對方進門過了這麼久之後,第一次開始正眼看他。
很久之後,他才轉過身去,徑自回到了桌旁,拿起看了看了一半的書繼續看起來。
連嘉朔視線始終跟隨著他,直到對方的目光挪到書頁上,沒再注意自己這邊,連嘉朔才終於輕輕地吐了口氣,在心裏面暗暗誇了誇自己。
看到宋槐的反應,連嘉朔就知道自己初步算是成功了。
宋槐不會夸人,就算被取悅了,也不可能表現在臉上,當他不再繼續追究的時候,就說明他其實已經被說服了。
其實連嘉朔也沒想到能這麼容易。
要不是宋槐問了那個問題,他大概還會再碰點壁,那個問題放在別人面前,也許很容易被答錯,但放在連嘉朔面前,無異於就是個送分題。
宋槐不喜歡什麼誓言,也從來不相信發誓,這是劇本里這個角色最基本的設定。
因為在三歲的時候,他就曾經差點被自己的父親給掐死。
宋槐的父親並不喜歡自己的兒子,至少在劇情前期是這樣,如果不是因為被家族的其他人看見,宋槐也許早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掐死了。
年幼的宋槐因此而變得孤僻敏感,在明白父親對自己的厭惡之後,他在父親面前就開始變得小心起來,年紀尚小就已經明白什麼是察言觀色。
但他終究是年紀幼小需求依靠,所以他把對父親的孺慕之情,轉移到了從小照顧自己的管家身上。
然而不幸的事情再次發生,在宋槐六歲那年,管家偷偷將他帶出宅邸,並將其交給了宋家的仇人。
那名管家,實際上是為了報仇才潛入宋家,一直潛伏多年,就是為了能夠用自己的手段報復這個家族,而最後他將目光放到了宋家唯一的繼承者身上。
那次事故,最終以宋槐得救,管家受到刑罰被處死而告終。
雖然宋槐只受了輕傷,並沒有危及生命,但那次的事故,卻徹底改變了宋槐。
老管家從小帶大宋槐,可以說是宋槐眼裡比父親還要親密,還要值得相信的人,他曾經無數次發誓,永遠終於宋家,永遠陪伴宋槐,然而最終他卻成了傷害宋槐的罪魁禍首。
唯一的血親想要掐死他,唯一信任的長輩想要報復他,宋槐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除去自己,沒有任何人值得相信。
所以他最討厭的,就是不負責任的誓言,他不可能輕易相信任何人。
正是因為知道這些,連嘉朔剛剛才沒有輕易地發誓。
他曾經扮演過宋槐,他很清楚宋槐要的不是誓言,只有真正跟在宋槐的身邊,讓宋槐看見自己的所作所為,才能夠讓這人稍微放下戒心。
暫時不用被趕走了,連嘉朔心裡十分開心。
看宋槐現在的表情,連嘉朔猜測他的心情大概已經回到了六十分的及格線以上,他於是膽子大了起來,湊近過去,小聲問道:「少爺,您在看什麼書?」
宋槐沒理會他。
連嘉朔突然有種逗弄小孩的愉悅感,就算面前的人是宋槐,但只要想到他現在只有八歲,連嘉朔就沒辦法把他當成後來那個具有威脅的大魔頭對待。
連嘉朔於是得寸進尺,更加靠近了兩步,視線觸及到了書上的文字。
呃,應該是圖畫。
這傢伙竟然在看主角是小動物的漫畫。
連嘉朔盯著畫上面的呆萌小狗,準備拍馬屁,誇讚小少爺聰明有涵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而正在他僵住的同時,宋槐也抬起頭,注意到了他的偷看。
連嘉朔:「……」
他沉默片刻,睜大無辜的眼睛,指著某格漫畫上眼淚汪汪的兔子,說道:「少爺您看這個,是不是很像我?」
宋槐沒有說話,周身的氣壓低得就像是暴風雨降臨的前兆。
兩分鐘后,宋家侍從在房間門口撿到了被無情踢出來的連嘉朔。
侍從毫不意外地說道:「早說了要留下來不是這麼容易,既然少爺不肯留下你,你還是收拾一下準備離開吧。」
連嘉朔笑笑,拉住他說道:「少爺已經答應讓我留下了。」
因為被扔出來,他的屁股還痛著,不過他也並不在意,起身解釋道:「我不用離開了。」
侍從聽見他這話,明顯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他先是看了連嘉朔一眼,接著默然推開房門,在進去再三確認過後,才重新退出來。
只是這次他看連嘉朔的眼神明顯變了,變得古怪又充滿好奇。
連嘉朔相當確定,宋槐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果然,侍從在看了連嘉朔一會兒后,開口說道:「你跟我來吧,我教你一些事情,想要留在這裡,你必須知道宋先生和少爺的習慣,熟悉這裡的大概規矩。」
於是接下來的一整天,連嘉朔都用在了學習規矩上面。
等到好不容易學得差不多了,天色也就暗了,連嘉朔於是回到自己的房間,疲憊的睡了過去。
這時候他才感覺到,小孩的身體果真比大人要柔弱許多。
次日,連嘉朔正式開始了自己在宋家當跟班的日子。
起床收拾好之後,他就主動跑到了廚房。
這是昨天教的規矩裡面提到的,連嘉朔將來是要跟隨宋槐上學的,所以作為與宋槐最親近的「侍從」,他必須學會負責替宋槐送餐,照顧他的起居。
連嘉朔端上傭人提前準備好的早餐,敲開了宋槐的房門。
進門之後,連嘉朔專註地替宋槐擺好了餐。
宋槐看起來才剛醒不久,身上還穿著淺色的睡衣,頭髮略微凌亂,看起來竟顯得連眉眼都柔和許多,沒有昨天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然而這樣的感覺也不過是瞬間,當他注意到連嘉朔在看自己之後,他周身的氣場就如同開啟了自動防衛系統般,立刻升了起來。
「你還沒走的?」宋槐沒有抬頭,冷冷地問出了這句。
連嘉朔搖搖頭:「我說過我要留在這裡的。」
說完這句,他實在沒有忍住,於是繼續說道:「昨天那位給我帶路的先生不是進來確認過嗎,應該是您親口對他說要讓我留下的,當時我就在門外。」
注意到宋槐愈發毒辣的眼神,連嘉朔連忙低下頭,裝出了懵懂無知的模樣。
他當然知道,宋槐這種人,最怕自己的心軟被拆穿,對於死要面子自詡冷淡的人來說,要承認自己的一時心軟,是件非常羞恥且丟人的事情。
可是人就是忍不住會往未知的危險去試探。
比如說昨天在發現宋槐竟然愛看漫畫之後,他開始忍不住好奇,這個人究竟還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畢竟他曾經扮演過這個角色,挖掘出這人在設定上沒有寫出來的小愛好,讓連嘉朔覺得十分有趣。
這讓他更加真實的感受到,面前的這個人不是單純的劇中角色,而是真正活著的人。
連嘉朔繼續說道:「謝謝少爺肯讓我留下,您真是好人,我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他喜歡說一些讓宋槐難以應付的話。
宋槐果然緊皺起了眉頭,無話可說之下只好道:「滾出去!」
連嘉朔微笑著離開了。
半個小時過後,他再次敲門進來,在收走宋槐的餐盤之後,順帶放下了一本漫畫,誠心推薦道:「少爺,這本也很好看,少爺看完了昨天那本,可以試試這個。」
宋槐:「……」
他沉著臉拿起書作勢要砸向連嘉朔,然而連嘉朔已經動作迅速地出去關上了房門。
初次被砸是因為要演苦情戲,連嘉朔現在當然沒有再被砸的道理。
成功混進宋家,讓連嘉朔感覺心情不錯,於是連與宋槐相處,也變得輕鬆了起來。
畢竟最難的初見環節已經過了,接下來要讓宋槐慢慢信任自己,並不是難事,因為他對宋槐的了解,就像對「自己」本身一樣。
早餐過後,又休息了片刻,就到了上課的時間。
宋槐從出生起就在宅邸裡面由私人老師授課。
這名老師是宋先生特地從星盟某座研究院里請來的,是位檔案相當豪華的老師,從前他只教宋槐一人,現在,作為宋槐陪讀的連嘉朔,自然也加入到了課程當中。
課程開始,連嘉朔抱著提前準備好的一大壘書,乖乖坐到了宋槐的身邊。
宋槐面無表情,警告地看了眼毫無距離感的連嘉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