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丨江是故鄉清 第四回:給老娘等著
梁宗麗到達郡城的時候,幾乎已經有點神志不清,第一次騎了那麼長時間的馬,而且幾乎半天米水未進,已經是虛脫的狀態,而馬兒的狀態也不好,一人一馬,強撐著終於看到了安東城的城門,然後跟城門守衛說,綠江的鎮邊軍已經和安國交戰,形勢危急速速帶他前往郡守府通報。守衛看他身騎戰馬,普通百姓可不敢「以武犯禁」,馬上就給他換了一匹馬,並帶著他奔往郡守府。
門房見了守衛和來人,聽梁宗麗簡單耳語幾句,拿過東西,也不敢耽誤,馬上進了府院通報。梁宗麗緊繃的精神,一下就垮了下來,癱倒在府門門口,守衛趕緊拿出身上的水袋,遞給他,噸噸噸的喝了個見底,還不忘謝了一聲。
「小兄弟,前方戰事如何?」守衛關切的問道。
梁宗麗原本鬆弛下來的心緒,馬上又被勾回到了昨夜驚天動地的場面,這時心裡才有些后怕。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當時戰場一片混亂,入眼全是殘肢斷臂,哀嚎聲嘶鳴聲,還有從來沒見識過好像能撕破靈魂的爆炸聲。
「全沒了。」想了半天,他也只能這麼說。
「什麼?什麼全沒了?小兄弟,你說清楚點啊?」
「全沒了的意思,就是告訴你那些木頭疙瘩,全都魂歸中山了,這都聽不懂?」一個女聲幫著梁宗麗回道。
一身簡單戎裝的少女,牽著馬,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前,似笑非笑的大量著梁宗麗。
梁宗麗瞪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裝作喝水,才發現水都喝沒了。
「你,沒事了,趕緊回去守城去,天天屁事沒有,白拿著軍餉,還在這摸魚,趕緊滾。」守衛一看這位,嚇得一哆嗦,趕緊騎上馬,灰溜溜的跑了,連個屁都沒敢放。
門房回來,看見自家二小姐,趕緊識趣的把馬牽走,還不忘回頭看了看小姐和那個髒兮兮的小子。
「給老娘讓開,堵在門口,是要我花錢雇你當石獅子嗎?髒了吧唧的,還不快滾?」
梁宗麗故意左看看右看看,裝作無故的樣子。
「你是聾了,還是瞎了,老娘說的就是你,你看什麼看,有人生沒人養的東西,還不快滾?」
梁宗麗這才正眼看了她一下,輕蔑的哼了一聲,索性直接躺了下去,兩手枕在腦後,然後翹起腿,一抖一抖的,還哼起了山歌:
「大姑娘你沒人要哦,哥哥我的茅屋有哦,春天野花做床榻哦,抱起你來把娃造哦,還沒把褲子脫下哦,你就忍不住撲倒哦……」
聽著這種污言穢語的山歌,少女羞憤的滿臉通紅,衝上前伸出馬鞭就要抽下去。梁宗麗一個鯉魚打挺,躲了過去,還自顧自左右張望,說道:「咦?哪來的馬蜂子,竟敢蟄小爺我,拍死你。」少女氣的立時火冒三丈,馬鞭子不管不顧的瘋狂-抽向梁宗麗。
一開始,梁宗麗還能躲的有來有回,但畢竟體力不支,一不小心,臉上就被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痛傳遍全身,本來不想跟這潑娘一般見識,逗逗她解解悶,沒想到是真下死手,加上昨夜面對伍長的死,還有不知是生是死的姜校尉和不知安危的村子,無名業火陡然從胸口竄上頭,梁宗麗也不管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一個探身,就抓住了少女的脖子。
「給你臉了!」梁宗麗越來越用力,雙眼赤紅,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放肆,還不放手,郡府門前,也敢撒野!」一道老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梁宗麗轉身一看,一個短須的中年男人和一個老者,正急匆匆向這邊趕來,他又轉頭看了眼在手中掙扎的少女,用了個巧勁,一腳就把她踹下台階。
「你!」老管家手指著少年,少年一副能奈我何的不羈模樣。
郡守好像也習慣了自己女兒平時的頑劣,但還是皺了皺眉頭,少年的行為,屬實也有點過分,但軍國大事為重,也就沒有過多計較,只是問道:「軍情和信物,可是你來傳報的?」
少年正想回答,就聽後面一聲河東獅吼,「你給我死去!」一聲抽出刀鞘的聲音,緊跟著刀就砍在了梁宗麗的左肩,還好他激靈,聽到聲音時,就轉動了身體,不然腦袋早就搬了家。
「放肆,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來人,把小姐給我關在倉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飯食和水,也不許給她送,還不來人給我拿下!」
一眾府衛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架住少女拖向偏院,她一邊掙扎著,還不肯放下手裡的刀,一邊叫囂著,算你命大,等老娘出來,不砍下你的腦袋誓不為人。梁宗麗摸著不停流血的肩膀,暈倒前,只是說了一句:「快去綠江香麓村,姜校尉危險……」
老管家馬上吩咐家丁,把少年抬到後院,再去找來醫官趕緊救治,忍不住嘆了口氣,又是被二小姐搗亂的一天。
郡守司徒長青,看了看手中的玉羊,又看向東南方向,臉上掛滿了愁雲。
「金哥,白林,朱魚,元甲,你們都散去天地各方吧,結伴也無妨,以後多看看這新的天地,至於是好是壞,你們自己判斷,做什麼也由你們自己決定,我會永遠在亘都等著你們。」
「昊,那奣呢,她怎麼辦?」
「她呀,就在你們身邊,你們感覺不到嗎?」
然後一陣白光過後,白林和金哥睜開眼睛,也不知道這一次睡了多久,突然兩「人」瞳孔放開,這特么是在哪了?
周圍全是各種飄蕩的巨大的知了、蝴蝶、螞蚱、螞蟻洞、泥巴……還有看不到頭的狸貓的爪子,時不時還有比山還大的鹿肉砸在他們的頭上,整個世界,一會絢爛多彩,一會迷霧茫茫,不遠處,彷彿還有一道忽閃忽現的青芒。
「金,金哥,我們,好像,好像在那個小崽子的意識里?」
「不是,意識中的物體,多是幻景,沒有這麼具象,不能像實體那樣可以觸碰我們。」
「那這是哪?」
「你好好回想下,像不像我們曾經誕生的地方?」
「亘,亘都?不可能,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只說像,這裡沒有任何元炁,依稀有著些靈氣,好像還是跟我們有關。」
「哎呀,不想了,還是想想怎麼出去吧?」
「走,我們去看看那道青光,感覺問題應該就在那。」
兩隻小傢伙,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時不時還要躲過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越靠近那,越感到一種親近,總算是看到了那個青芒。宛如一顆栗子狀的種子,不停旋轉,上面隱隱約約浮現龍角和虎尾的印記。
「道種!?」兩個小傢伙看了眼彼此,異口同聲的說道。
也就在它們發現這東西的時候,突然好像被人拽回到了山洞中,栗子正摟著它們,酣酣的呼呼大睡。
金哥想著,道種這東西,說起來也稀罕,居然能出現在一個未曾開悟,也沒有師承傳道的山野孩子身上。要說不稀罕,自己在多年前,曾見過無數個枯死在半路上的種子們,每一個都天生不凡,偶爾有幾人,還曾隨昊一起,笑敖天地之間。可栗子識海,也說不上是不是識海中的那個世界是怎麼回事,道種上,為什麼又會有我和白林的印記?
白林想的就很簡單,可惜剛才沒舔上兩口,不然能少睡多少覺,身體也能多長几寸。金哥看了看柏林,就知道它在想什麼。現在,當務之急還是拿這孩子怎麼辦?
「桑,丘,我知道你們都在,你們出來吧,我們商量下,這孩子怎麼辦?」
沒有聲音。
「哼,一有事,你們就裝啞巴,千年前如此,現在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呸,你個泥鰍說誰呢,老子有自己的苦衷,懶得和你們計較。」是栗子口中,那個「爺爺」的聲音。
「行了行了。既然金哥都肯主動跟我們說話了,咱們也別給臉不要臉了。」桑忙著打圓場。「她」繼續說道:「山下的情形,金哥你也能看到,這孩子,暫時留在這裡比較安全,萬一回去,我和丘幾乎幫不上什麼,你們還在恢復中,我覺得,還是讓他繼續留在這裡吧,你們兩個,既然已經跟他產生了神魂上的聯繫,按照人族來講,可以說是他某種意義上的師傅,我看不如……」
「桑,你說的,之前我和白林說過,也有過顧慮,就怕讓這孩子走上歧路。」
「萬物有靈,從一而生。金哥,你以為何?」
從此以後,一個孩子,兩隻靈物,就此共同踏上了一段不凡的修道之路。
時間,對於還在長身體的栗子來說,好像很快,但是對於兩個「師傅」來說,每天都是折磨。
先是哄騙他不能下山,就用了兩天,吃飯喝水倒是不用操心,畢竟還有丘和桑,偶爾一些古靈精怪的果子,都能讓栗子消停好長時間,忘了想家的煩惱。但傳道修鍊,對於它們這種天生就會,難以說清道明的存在來說,無異於生生造字。就如同嬰兒學語,聽慣了爹娘們的話,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會說了,但是你要告訴一個孩子,怎麼發音,這個字為什麼這麼發音,不同的聲調又是各種不同的字,然後說出來的話,又代表不同的意思,就很難。
白林和金哥商量后,決定把跟隨昊那段歲月,記憶中,所有的典籍都翻閱出來,決定先從教栗子亘語和亘文開始,循序漸進,畢竟很多東西,跟現在表達的意思,早已大相徑庭,之後就會很事半功倍了。
好在,它們在教授栗子的時候,孩子特別聽話,認認真真的學習,絲毫沒有看上去,其他人族孩子的那種胡鬧,這也讓白林和金哥,很是欣慰。偶爾,在栗子盤坐修鍊的時候,身上會出現意外狀況,有時頭上生出一頭的犄角,有時候屁股上還會長出幾根尾巴,甚至有一次,還咬住白林緊緊不放,整個山洞發出凄慘的貓叫聲。
世上本沒有路,兩個靈怪師傅帶著一個人族孩子,磕磕絆絆,一驚一乍,也就走出了路。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栗子的飯量和身體,日益見長,但智力卻沒有跟著長大。洞中百天,世外一日。等栗子終於小有所成的時候,已經看上去,彷彿是弱冠之年。
一月有餘,山下,早已是滿目瘡痍,山河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