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退!退!退
外面的事情尚未解決,張梓若暫時按下猜疑,搬了凳子出來,讓里正和族老們坐。
里正落座,神色沉沉地問道:「都鬧什麼!八擔,你來說。」
顧八擔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李大娘是如何慫恿大家來要束脩,他們兩家又是如何打起來的。
里正臉色黑如鍋底。
「顧老三呢?讓他滾過來!有事就知道縮到後頭,讓個婆娘在前面撒潑鬧事!還能不能管家了?會不會管家!去叫你爹過來!」
顧老三家的小兒子飛快把顧老三帶了過來。
里正帶來的青壯把另外幾戶交過束脩的人家也都叫了過來。
「人都來了,咱們就把束脩的事情好好說道說道。
顧秀才去世的時候,大家就已商議定了,顧秀才一家平日里對大家多有照料與幫助,咱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趁人家艱難的時候要錢。
當時你們自己都怎麼說的,可還記得?」
丁招娣痛痛快快道:「自然是記得的!我和我家那口子還是老意思。
顧兄弟收的束脩本就比其他教書先生少很多。別人一年收一兩,還要備六禮。而顧兄弟一年只收二百文。
我們用稀巴爛賤的穀物山貨代替,要按賣去縣城的價兒,還不足二百文。兩年交的束脩也不抵人家一年交的量。
今年交的束脩,我們不要了!就當補上去年的缺!」
她夫君王大力憨厚地點點頭,「不要了!」
另外五家也都是這個意思。
村人紛紛讚賞他們六家和顧秀才一樣,都是好心腸有義氣的人家。
陪同李大娘來的人家有人神色動搖,吞吞吐吐就要鬆口。
李大娘慌了,從地上跳起來。
「他們不要,我要!把我三個孫子的都束脩還回來!」
顧雲淮站在張梓若身邊,脆生生道:「可你總共只給我爹了半份束脩啊!」
「胡說!我交了三份束脩!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知道什麼?」
李大娘叉著腰氣勢洶洶,他的兒子們也紛紛幫言。
「三份!就是三份!」
「里正爺爺,您看,這才過多長時間,他們就想要把我家的束脩給昧了?」
「現在有錢了,還不想還,怕是到年底就推脫乾淨,一份都沒有了!」
張梓若聽著他們的話,輕而易舉的就從原主的記憶里找到了束脩的事情——只因原主對此極為不滿,又不能當眾發泄,記憶極其深刻。
她朗聲道:
「今兒個就是你家不要了,我也要把束脩給退了!你們這樣的人家,我學堂是萬萬容不得的!
只是做人可要講良心,做事可要講證據!
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交了三份束脩,今天我們就來掰扯掰扯!
當日你同亡夫說,你們家人多嚼用多,不說交三份束脩,就是一份束脩,你老婆子就沒口糧,只能吃風***沫,活活餓死。
又說,趕一隻羊是趕,趕一群羊也是趕。教了你一個孫子,另外兩個孫子在哪裡聽都是一樣的。讓你孫子全來,是給亡夫面子,相信他。
亡夫雖傷心你的說法,但體恤你年老,就只要你一份束脩,還給減免了一半。何來三份?
當日來交束脩的不止你一個,你把其他人都當傻子不成?」
「好哇,竟如此為老不尊!」丁招娣當即叫了起來,「我當時看你提了沉甸甸的袋子放推車上走,還當你又向顧兄弟討了交情,只交了一半。」
「敢情人家本就少收很多,你還要打個折扣,三份只給人家一份,一份還又少半數,好不要臉!」
「說誰不要臉呢?說誰不要臉呢?你個賤蹄子,就是和我有仇才幫著顧寡婦說話!」
李大娘堅決不認。她的兒子們自然同她一勢。
顧老三垂眉臊眼道:「都嚷嚷什麼?嚷什麼!回家去!」
「哎,顧老三,你現在急著回家幹什麼?把事情說清楚呀!」
有好事的村人不依。大家團團圍著,非要讓他們說清楚不可。
兩方又差點吵鬧起來。
里正和族老們開口,讓顧老三一家留下,事情什麼時候說清楚,什麼時候走。
眾人肅立。
又有兩家出來證實了張梓若和丁招娣的話。
凡是來交束脩,都是提前準備好了定量的東西,就沒見過拿來還要拎著走的。
因此李大娘自然打眼。別人想不知道也難。
只不過她倚老賣老慣了,顧秀才又願意,別人也不多說。
今兒見張梓若立起來要討個公道說法,大家自然樂得幫上一幫。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了李大娘當日的得意與嘴臉,又罵她今日的不要臉做派,一家子的白眼狼!
被村民們指指點點,刻薄唾罵,李大娘的四個兒子掛不住臉,難以置信且惱火地問:
「娘,家裡不是備了三份束脩嗎?你怎麼只交一份?那兩份哪裡去了?」
「你幹嘛說謊?!」
「現在好了,真是丟大臉了!」
「家裡又不是沒有,你騙人家幹嘛!」
李大娘先是一慌,繼而又氣憤道:「我省下來還不都是為了你們?還不是填了家裡的這些張嘴!現在你們倒來埋怨我,我命苦啊……」
張梓若可不管他們一家子的官司,只回到廂房提了一袋子未脫殼的小麥出來。
顧雲淮抱著長長的秤桿和沉重的秤砣,左搖右擺的跟在她後面。
張梓若環顧左右,朝大家行上一禮。
「里正爺爺,各位族老,各位父老鄉親,今兒個大家都在,還請大家做個見證。」
「顧三爺家有三個孫子在我們學堂上課,束脩只交了一人的。
鄉中貧困,亡夫也不拘六禮,只收學費。學費可以物代替。
因此,顧三爺家以穀物代替。今兒個我把他家交的束脩30斤麥子歸還於他。」
說著,張梓若親自稱了三十斤小麥,讓里正和族老們看過,一絲不多,一毫不少的給了顧老三一家。
顧老三沒臉查看,讓兒子拿上就要走。
李大娘卻不依,非要當眾檢查,撥來撈去,無論抓多少次,裡面都沒有小沙石。
張梓若冷眼旁觀。
這粟米本就是原主為了交稅抵稅銀湊的,哪兒敢弄虛作假,都是實打實的糧食。
「娘,你給錯了。」小反派突然開口。
「哪裡錯了?」張梓若問他。
鄉民們也都好奇。莫非斤數不對?
李大娘一喜,正要藉機生事,多要一些,只聽顧雲淮稚聲稚氣地說道:
「三奶奶還給我們了好多小石頭。我們不能昧下三奶奶家的石頭。」
說著,他從地上搓了一捧塵土沙石,遞給李大娘,「三奶奶,拿去吧!」
眾人哄堂大笑。
「顧三家的,拿去吧!可別說人家昧你們東西!」
「真是沒臉沒皮!我說怎麼非要查看呢?感情是做賊心虛,給人家就不是好東西!」
顧老三和兒子們個個臉色脹紅,幾乎要往外冒蒸汽,再顧不得李大娘,拽起袋子和李大娘就要走。
丁招娣揚高了聲音喊道:「別急著走啊!人家把束脩還給你們了,你們不得把顧秀才送的書還回去?」
「就是!一本書好多錢呢!」
「他們家可拿了不止一本!」
所有人都知道書本貴,因此一時喧鬧起來。
向外擠的顧老三一家就像是被大浪拍擊的小船,搖搖擺擺,硬被拍了回來。
書是顧秀才家的,里正也不自作主張,只瞧向張梓若,詢問她的意見。
張梓若琢磨著,按照古禮,學生交上束脩,老師回贈一本《論語》是正常程序。
李大娘家的孫子是去年入的學,去年束脩已交,給書是順理成章的事。今年把書要回來未免顯得苛刻。
但若不要,恐怕別人會覺得她好欺負,為她說話的鄉親也難免失望。
沒看腳邊的小反派都已經壓抑不住失望之色了嗎?
張梓若忍住捏他臉頰的衝動,正了正色,抬頭同里正說道:
「里正爺爺,三奶奶家多拿了兩本書,不妨把那兩本書拿回來,給村子里更有向學之心的孩子。
至於另外一本,是他們交了一份束脩,應得的,自不必再計較。如此也算兩清。」
見她說的有理有據,處理得既不苛刻,也不顯軟弱,里正欣慰地點點頭,派自己兒子跟顧老三一家回去拿書。
「其他要束脩的人家你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繼續開學堂。」
張梓若揚聲道:「其他諸位交了束脩的父老鄉親們,還請聽我一言。
亡夫雖然不在了,但我繼承了他的衣缽與遺志,將於三日後重開學堂!」
「什麼?你教書?!」
「這不胡鬧嗎?」
「一個娘兒們也能教學?那我這開過蒙,識幾個字兒的豈不能做夫子了?」
「我看不靠譜,秀才讀了多久書,她才多久?」
張梓若的話音剛落,便如水進油鍋,引得村民們議論紛紛。
連剛擠到外圍的顧老三一家也不急著走了。
李大娘扒著前面的鄰里,從人群縫隙里扯著嗓子喊:「看見了沒?我就說她想要昧下大家的束脩,不給退!這不就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前面的人被她吵得耳朵嗡嗡的,三兩下把她擠了出去。
最中間的里正和族老們神色嚴肅,問張梓若。
「顧家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張梓若從容不迫:「我知道。我知道大家對我教學心有疑問。
不如這樣,明日午時,我在村西頭——就在這學堂前面,上一場公開課。所有人都可以帶著孩子一起來聽。
若聽了一節課後,覺得我講的不好,束脩我原樣奉還!絕不拖延!
若是覺得可以,咱們就在三日後,正式開學!
全村不拘男女老少皆可來,我請大家來聽課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