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給您賠罪
張梓若領著小反派進齋買書。
齋中的書生們紛紛側首,有迴避的,有皺眉不愉的,也有好奇瞧她的。
書齋掌柜神色如常,笑問:「夫人要買什麼書?」
「不知可有講史一類的書?我想買一本。」
張梓若心中早有籌謀。
顧秀才曾是考生之一,考童生和秀才的必讀書籍,家中就有。
她需要的是了解具體的歷史發展,時代背景,好將腦中的知識與當下結合起來,教給學生。
未曾想掌柜一聽此言,笑了起來。
「講史的書有很多,《戰國策》、《春秋》、《左傳》……《漢書》等。不知夫人要哪一種?」
這些書名竟然大部分都與現代的歷史書籍重合一致!!
張梓若心中震驚,想起學生曾提到,自己穿越的這本小說是架空的,想來應是套用了一定歷史背景的。
為了驗證猜測,她不得不厚顏道:「不知我能否全看一下?」
「哼!」
一聲似是嘲諷,又似是鼻子不舒服的哼氣聲。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書齋內格外突出。
張梓若回頭去瞧。
幾列書櫃旁,那些讀書人,或手捧書卷,一心讀書;或默不作聲,只微微搖頭。
唯有一人,穿著寶藍織銀絲雲紋錦衣,身量瘦高,白面細眼,斜斜瞥著她,皺著眉頭,滿是看見髒東西的厭惡與鄙薄。
張梓若心中不愉。但讀書的地方,她不想與人爭辯,只瞥了他一眼,拜託掌柜的讓她瞧一瞧書。
掌柜的拿了幾本過來。
張梓若一一翻看,核對目錄,抽查內容。
重名的書籍,內容真的一樣!
她安心不少,表示這些已經看過,托掌柜的拿其他歷史書籍來看。
「嘩眾取寵!」
冷不丁的,又是一聲嘲諷。
張梓若回頭一瞧,又是那個人!
不由得心生怒意,這人簡直莫名其妙!還有完沒完?不理他,還蹬鼻子上臉了!
她叱道:「讀書人應是最知禮的。不知緣由而妄自出言諷刺,著實無禮!君子敏於行而慎於言,不曾讀過嗎?
若是讀過,只知道背誦句子,而不知道踐行,我看你書也白讀了!倒不如我這鄉野村婦知禮!
不如早早出去,還大家一個清凈!」
「好個潑婦!不知從哪聽來一句話,倒來說我不是。」
那高個兒藍衣書生合上書卷,小心放回原位,指著張梓若手下的一摞書罵道:
「不會讀書就不要玷污經典!什麼腌臢臭的,竟來此強裝高雅!
你連史書有什麼都不知道,一看便知非讀書之人。這麼多書,你三五下便匆匆翻過,看不懂還要裝腔作勢,讓掌柜再給你多拿書籍。
不是糟蹋書籍,嘩眾取寵,是什麼?」
張梓若皺眉:「你怎知我看不懂?我是瀏覽書籍內容和我讀過的是否一致,自然不需要仔細查看每一頁。
倒是你,妄下定論,無端指責,何嘗有讀書人該有的禮節?」
高個兒書生嘲諷地笑笑,細長的眼睛斜斜睨著張梓若。
「你這樣裝腔作勢的女人我早已見識過!強行附庸風雅,最會說些歪理哄騙腦子不清楚的男人!
你既說讀過書,我且問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出自哪一本書?」
見兩人爭論,書齋內的書生們也不讀書了,饒有興緻地看他們對答。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時人常聽多用,有時候連商賈也能說上一嘴,但若問他們出自哪一本書卻多不知道。
對讀書人而言,這又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
如果連這個問題都答不上來,這女子定然是在說謊。
面對眾人審視的目光,張梓若從容泰然:「多行不義必自斃,出自《春秋左傳·隱公元年》記鄭莊公語。
此句的意思是,不義的事做多了一定會自食惡果而滅亡。意在勸人多行仁義之舉,做人做事不要違背道義。
我也來問你一句,「多行不禮,必自及也」出自哪一本書,是何意?」
高個兒書生脫口而出:「出自《春秋左傳·襄公四年》。
意思是不合禮的事做多了,最終一定會危及自己,自食惡果。意在勸人應遵守「禮」的規——」
侃侃而談的書生驀然卡了殼,潔白的臉龐一點點漲紅。
小反派望著張梓若,漂亮的丹鳳眼中眸光閃閃。
書齋中的眾人瞧向張梓若的眼神也暗含讚賞——不吵不鬧,以理服人,最難能可貴的是讓對方自悟,可見是位腹有才華的妙人。
紅臉的書生轉過身去,從書架上抽出兩本書,急匆匆的讓掌柜結賬。
待付過錢后,他站在張梓若面前,雙手托書,認認真真朝張梓若地行上一禮。
「在下於越,方才自以為是,以偏概全,對您口出惡言,唐突了您。這兩本史書煩請您收下,原諒我的不敬之舉。」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既道了歉,書便收回去吧。」
張梓若從掌柜新拿來的幾冊史書里挑出一本,「掌柜的,這本多少錢?」
「一兩七百六十二文。」
「我來!我來!」于越迫不及待地拽下荷包要幫買。
「不用勞煩。」張梓若自己付錢。
「姑娘息怒。請容在下以書代禮,給您賠罪。」于越一手推擋,一手往外倒銀錢。
小反派左右瞅瞅,擠進兩人中間,抱著手臂,望著面前櫃檯油亮的木板直瞪眼。
張梓若把于越的銀兩推回去。
「公子若是實在想要幫忙,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可有考童生的作業卷子借我一觀?」
童試是科舉考試的最低一級。若她想要教出個名堂,少不得要研究一下科舉相關的知識。
于越瞭然地笑笑,「可是家中有人考科舉?」
張梓若摸摸顧雲淮的小腦袋,笑道:「家有一寶,將來想要送他下場考試。」
于越瞅瞅到自己膝蓋位置,目光清亮的小蘿蔔頭,「……現在看卷子,也太早了些。」
張梓若搖頭,「學習不嫌早。不止他學,我也要學。」
「你學?!」于越細長的眼睛都睜得寬了些。
他薄薄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傷人的話。女子又不能考科舉,學了又有什麼用呢?
張梓若瞧出他的未盡之言,說道:「亡夫是一位秀才,他雙親早逝,鄉鄰宗族對他多有照顧。
考上秀才后,他回饋宗族鄉鄰,開了一家私塾,只收極少的束脩,以求培養更多的讀書人,讓孩子們出息。
鄉間孩子求學不易,我想繼承他的遺志,教書育人,讓孩子們識得幾個字。
若是可以,希望能精進自己的學問,給孩子們提供更好的教育。
不敢奢求他們在科舉一道有所成,但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多學一些,總是沒錯的。」
書店角落,一位衣衫洗得稀薄發白的老者,緩緩抬起頭來,第一次看向門口櫃檯旁的張梓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