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
孟聽雨坐在書桌前,看著擺在盒子里的水晶地球儀。
情緒莫名,她笑了一聲。
想起什麼,從筆筒里抽出一支鋼筆,打開筆帽,在那行字後面,鄭重其事地寫了一個字——好。
秋高氣爽,她起身來到陽台,眺望過去,還能看到成片的楓林。
這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不勝收。
她想起以前上地理課時,地理老師帶來了很大的地球儀。下課後,她跟幾個同學站在地球儀前好奇地打量,將自己的位置定在某一個點,地球轉一圈,最後人還是會回到最初的原點。
有同學問,又回到最初的地方,感覺也沒什麼意思呢!
風趣儒雅的地理老師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看向她們說,怎麼會沒有意思。
你已經是繞過地球一圈的人了,沿途看到的山川湖泊,看到的潮漲潮退,都是一路走來的風景。
她很喜歡這個解說,從那以後,對地球儀也有著莫名的感覺,於是在攤子前,看到那個樹脂做成的小小地球儀時,她想到的是送給她最最喜歡的人。
現在,徐朝宗又將這個祝福送給了她。
她必須得承認。
她真的非常喜歡。
進入新學期后,徐朝宗也很少會來學校了,他也有他的事要忙。這天,他退租了,將公司搬進了一個寫字樓的辦公室里,再回頭凝視這一間早已經沒有當初回憶的小屋時,就在這一瞬間,他釋然了。
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
在物是人非的那一刻,回憶早就不再具備任何力量。
就讓,曾經相愛幸福又走向陌路的徐朝宗跟孟聽雨停留在過去吧。
他要成為全新的自己,走向全新的她。
他不願意再拉一個已經走出牢籠的人,一遍又一遍回憶當初的美好。他不想再將她關進籠子里了。
交換生的項目在不久后也有了結果。
激烈的競爭也畫下了句號。
孟聽雨名額中的最後一個,校方考慮也很多,對方的院校也有自己審核的標準,除了平日在校的成績以外,他們也很重視學生的實踐能力,所以她從大一開始在繁錦社兼職實習的經歷也派上了用場。
一切塵埃落定。
她也開始準備出國的事項,好在在申請時,很多必要的工作都準備好了。
在臨行前,徐朝宗也過來見了她一面。
兩人約在他們前世常去的一家小餐館,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人來人往。
這家小餐館如前世一樣物美價廉。
孟聽雨收回視線,再看向燈光下正在皺眉點菜的徐朝宗。
這一眼,很溫柔。
「喝什麼?」徐朝宗抬起頭看向她,兩人對視,他竟是一愣,恍惚間,好像見到了多年前還與他相愛的那個人。
「我看看。」她接過餐單,眼瞼低垂,看著上面的飲品。
徐朝宗在心裡說,檸檬紅茶。
「檸檬紅茶。」她接過那支鉛筆,在上面畫了勾。
徐朝宗發現自己真的很幼稚。他依然會為這樣的「默契時刻」而暗自竊喜。
可能內心的小人已經在手舞足蹈了。
現在也說不上來他這樣的想法是可笑還是可悲。
明明他這樣的了解她。
連她要點什麼喝的,他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猜到。
那為什麼,後來連她究竟是想要一個限量款的包,還是想要一頓再尋常不過的晚餐都懶得去琢磨了呢?
如果說婚姻是籠子,那麼,它將她關了起來,也將他變成了已經不再是徐朝宗的一個陌生人。
飲品上來的速度很快,她喝了一口檸檬紅茶。
冰冰涼涼的從喉嚨處開始,很快地身體的溫度也降了下來。
檸檬紅茶沒那麼甜,有一點酸,有一點茶味的澀,恰到好處。
徐朝宗還是不太愛喝這樣的飲品,他手邊只有一杯溫水,偶爾側過頭看她,卻發現她那杯冷飲的吸管上有一些淡淡的口紅痕迹。
他幾乎出神地看著。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狼狽地偏過頭,想要喝幾口水來轉移注意力,卻喝得太急,一不小心被嗆到。
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孟聽雨被這壓抑不止的咳嗽聲嚇到,趕忙看向他,徐朝宗已經背過身,彎腰在咳嗽。
「你怎麼了?」孟聽雨自然而然地起身過去,見他咳成這樣,下意識地伸手去給他拍背。
她的手剛觸碰到他的脊背。
兩人皆是一愣。
徐朝宗幾乎是一瞬間就繃緊了,她觸碰到的,即便是隔著襯衫的那一塊,也開始如過敏般發麻。
孟聽雨卻是怔住。
因為她能感覺到,他比起她記憶中要瘦削了些,尤其是當他此刻彎腰時,觸感非常明顯。
徐朝宗不敢回頭,忙伸手擺了擺,一邊咳一邊費勁地解釋,「沒事,我沒事。」
孟聽雨這才收回了手。
他後來雖然不咳了,但臉頰還是泛紅,見狀,她提醒道:「你可以把最上面的扣子解開,這樣呼吸也順暢些。」
這是他的一個習慣。
穿襯衫,總是一絲不苟到要將頂端的扣子也都繫上。
當然有時候習慣也沒有那麼重要,當她發號施令時。
徐朝宗沒猶豫,抬手,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隨著這一動作,他的喉結也滾動了一下,孟聽雨目光一頓,移開了視線。
服務員端菜過來。
兩人點的還是前世愛吃的菜,徐朝宗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月初。已經聯繫好了,跟幾個同學合租公寓,感覺會是很特別很新奇的體驗。」
「挺好的。」他又笑著看她,「我跟老王還有殷明也說好了,他們留在這邊,我應該在你走後,也會去深市那邊。你知道,我以前就有些為難,不知道是要留下來,還是要去深市。不過在那邊也不會呆很久,可能就一年半載,但我也想過去看看。」
「哎?」孟聽雨詫異地抬起頭。
「最近有時候也會在想這個問題。如果那時候我去了深市,會不會情況跟結局也不一樣。」徐朝宗眉目沉靜地訴說著自己的猜測,「也許我會提前知道分離是什麼滋味。」
孟聽雨失笑,「你怎麼總是想如果。」
「據說這是人老了的顯著特徵之一。」徐朝宗說。
「什麼。你現在才二十一歲。」
徐朝宗悄悄地壓低聲音,「按照年齡來算,我應該是快四十了,確實不年輕。」
「打住。」孟聽雨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面無表情地說,「不要說年齡這個話題了,我也不打算跟你討論。」
「總之,我想過去看看,反正你也沒在這裡。感覺也沒多大的意思。」徐朝宗伸了個懶腰,「想給自己找點有意思的事去做,不然我怕我會時不時地想飛去英國。」
「對了,我應該可以作為遊客偶爾去一次吧?」徐朝宗跟她商量,「放心,不會太頻繁,可能就去個一兩次。」
孟聽雨將盤子里的胡蘿蔔挑出來。
徐朝宗動作熟稔地去接。
「只要那邊沒有限制你出境入境。」
徐朝宗聞言肩膀一松,「我是合法公民。」
吃完飯後,徐朝宗將她送到附近的地鐵站,他突然叫住了她,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她被風吹亂的頭髮,「聽雨,謝謝你。」
謝什麼呢?
謝你曾經愛過我這樣一個人。
謝你最後在我不再是我時,仍然堅持做你自己。
將圓滿留給了我。
*
孟聽雨在春暖花開時去了國外,開始了一段新生活。
比她想象中要難,但也比想象中要精彩。
她跟幾個同學互相關照,很快地就適應了學習節奏,新同學還有老師們都很友好,她也認識了很多朋友,每天忙碌且開心。
原來這是另一個看世界的角度。
她的房間里擺著一個精緻小巧的地球儀。
朋友過來找她玩,問她這是什麼。
「祝福。」她回頭看了一眼,天氣還不錯,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了地球儀上,「是一個我很喜歡的祝福。」
兜兜轉轉,這個祝福最後回到了她的身上。來到英國后,孟聽雨跟盛韜的聯繫也比以前多了,盛韜很關心她,在她剛來的時候,就給她發來了很多注意事項,傳授她該怎麼最快融入到新集體的經驗。
可能受環境影響,盛韜現在比以前更自信從容。
趁著假期,他放下了手中的事,乘坐快十個小時的飛機過來,當然不是特意來找她。
時隔兩年多再見到盛韜,孟聽雨一開始還沒認出來,盛韜的膚色黑了些,不變的是,他在見到她時,還是未語先笑,笑起來還是跟從前一樣,炙熱又真誠。明明也習慣了西方這邊打招呼的方式,卻在伸手的那一瞬間,又膽怯地收了回來,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聽雨,好久不見。」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的人,在看到自己喜歡的女生時,仍然會小心翼翼地如從前一般觀察她的神色。
不想做一點點她會討厭的事。
孟聽雨再看到他,也是莞爾一笑,「好久不見。」
兩人對視,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一如當年在玫瑰園的初見。
盛韜這次過來,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順便也想將她介紹給一個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就在BBC內部工作。
盛韜覺得,孟聽雨既然在這邊學習,也應該多多認識業內的人士。
他的用心,她當然能感覺到,也很感激。
盛韜的朋友組局,一群人過了非常愉快的夜晚,結束后,也是盛韜將孟聽雨送到公寓門口,時間有些晚了,她便沒有喊他上去喝咖啡,兩人站在樓下聊了會兒天。
目送著盛韜離開后,孟聽雨又在樓下獨自站著吹了會兒風。
抱著手肘仰頭看向夜空,舒了一口氣后,轉身回了公寓內。
這幾天是假期,她在公共廚房沖泡牛奶時,室友從房間出來,將相機遞給她,興緻勃勃地說,「聽雨,快幫我看看,我今天拍了好多照片。」
等著水開,孟聽雨一下一下的翻著相機里的照片。
突然,手上動作一頓。
相機里的照片很唯美,拍的是學校的一角,湛藍的天空,肅穆的建筑前,長椅上,有男人正仰頭將書蓋在臉上。
室友拿著麥片過來,擠在相機前也看了眼這張照片,樂道:「今天去學校時意外看到的一幕,覺得很有意思就拍了下來,只可惜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也沒看到這個人將臉上的書拿下來。」
孟聽雨認真地凝視著。
不知道為什麼,即便看不到這個男人的臉,她還是覺得他好眼熟。
眼熟到了,她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是誰。
她平靜地將相機還給室友,水開了,她去關火,一不小心,手指觸碰到了燒水壺的外壁,她被燙到,輕聲叫了一聲後退。室友趕忙過來,拉起她的手,驚呼道:「聽雨,你看你的手指燙紅了,等著,我去給你拿藥膏,你趕緊用冷水沖一下。」
室友腳步噠噠噠地回房找藥膏。
孟聽雨機械般地打開水龍頭,冷水沖著,她打了個激靈。
似乎這一刻所有的感官才終於回籠,她感覺到了痛,也感覺到了久違的酸澀。
她關上水龍頭,快步往門口衝去。
連外套都沒顧得上穿,她跑到門口,站在空曠的院落前,四處寂靜無聲,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什麼,無可奈何地拍了一下額頭。
真是魔怔了。
怎麼能憑一張照片就斷定他來了呢。
以他的性格,他來了,也不太可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學校,而不出現在她的面前。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受,她的心跳恢復尋常,轉過身往公寓里走去。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她愣住。
回過頭,跟那人對視。
那人也是一臉疲倦不堪,也沒想到她會出來,手裡還提著一杯熱飲。他穿著簡單的黑色風衣,即便是在夜色中,依然面冠如玉丰神俊朗,他見她看向他,主動笑著解釋道:「本來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但過來找你時,看到你跟別人有約,我就去了你的學校。算著你應該也要回來了,給你買了杯喝的過來。」
孟聽雨都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擺什麼樣的表情。
她撇過頭,最後撲哧笑了起來。
「你想做什麼啊你。」她問。
他以詼諧的口吻回她,「從來沒出過國的土包子過來見見世面。」
「我這個人功利性很強,你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辦了旅遊簽證過來,都沒見過你就灰溜溜地走了,對我來說不太划算。」他說,「想著不管怎麼樣,都要來見你一面,不然感覺什麼事都沒做成,白白浪費了機票錢、酒店錢。」
思來想去。
那種默默離開的男二劇本,還是不太適合他。
說什麼都要見她。
這就是他的目的。
聽了這話,孟聽雨才有了實感。
他前面說的話,都讓她感覺不太踏實。
直到他後面這段話說出來……
這才是徐朝宗。
室友從公寓里追了出來,在看到徐朝宗時,停下腳步,遲疑著喊了孟聽雨一聲,「聽雨,藥膏我找到了。」
「藥膏?」徐朝宗驟然皺緊了眉頭,目光擔憂又緊張地打量著孟聽雨,「怎麼了?」
孟聽雨無奈地伸手,「燙了下手指。」
他大步上前來,想要拉過她的手看看情況,手已經伸出手快觸碰到她了,他又瑟縮,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她,怕她會厭惡。
看著這樣的徐朝宗,孟聽雨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油然而生的艱澀從何而來,將去向哪裡。
她總覺得他不該是這個樣子。
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想起了暑假時,他在發現有坍塌跡象時,第一反應就是朝她撲來,將她護在身軀之下。
前世時她也曾經幼稚地問過他很多問題,最後核心只有一個——自我保護是人類的本能,那愛情呢?
在愛意最濃烈的時候,是可以壓制住本能的。
那麼現在,他想靠近又瑟縮著避開,他的驕傲,他的傲慢,通通都在這個避開的動作中被碾碎。
他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又自負的徐朝宗了。
而她,似乎也沒了將手放在他掌心,委屈的撒嬌「徐朝宗真的很痛」的勇氣了。
……
十分鐘后,徐朝宗進了孟聽雨的公寓。
他坐在沙發上。
孟聽雨坐在另一邊,正在小心地將透明藥膏擠在指腹上均勻抹開。
「吃飯了嗎?」
兩人同時開口問道。
徐朝宗先笑起來:「吃過了。你呢?」
「也吃過了。」
「那……」徐朝宗當然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但考慮到孟聽雨是跟其他人合租,他再多逗留對她不太好。
他正準備起身跟她道別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你坐一下,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吃的。」
孟聽雨起身,順手接通了電話,那頭的人是盛韜。
「聽雨,我想問問你明天下午有沒有空。」盛韜清朗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要是有空的話,我們一起轉轉再聊聊,順便我再給你一些資料,是我向我同學要的,你可能也能用得到。」
「明天下午?」孟聽雨彎腰打開櫥櫃,「好啊,我有空,要不這樣,明天我請你跟你朋友一起吃頓飯,今天也多虧了你們。」
徐朝宗如同一座雕塑,他沉默著聽她跟盛韜講電話。
到了這一刻,萬般情緒連一聲嘆息都難。
她說的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鑽進了他的耳朵里。
「那好,明天見,你也注意休息。有什麼需要我的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她說完后掛了電話,在櫥櫃里找到了一袋蘇打餅乾,輕笑一聲,起身,沖坐在沙發上的他揮了揮,「看,找到了。這個給你墊肚子。」
徐朝宗也不愛吃零食。
他們都是典型的中國胃,到了國外都挺受罪的。
他唯一愛吃的就是蘇打餅乾。
……
第二天上午,孟聽雨起床后,思慮了片刻,還是撥通了徐朝宗的號碼。
他的情況不太好,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吃壞了腸胃,他開始嘔吐,一個人躺在酒店的房間里。幾乎都不需要經過考慮,孟聽雨就決定了要過去看他,在去酒店的;計程車上,她給盛韜打了電話,只說自己臨時有事,改約到明天,盛韜自然沒意見。
孟聽雨敲房門時,徐朝宗一臉虛弱困頓地開門。
他也是個愛乾淨的人,尤其知道她要來,早就將房間通風了幾次,又撐著疲倦的身體將房間收拾打掃了一遍。
「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她關心問道。
「沒事。」他關上房門,「喝點什麼?」
「真的沒事嗎?」
「真的。」為了安慰她,他特意說了前世沒告訴過她的糗事,「上輩子我第一次來國外出差也是這樣,我知道自己該吃什麼葯,已經買了來,再睡一覺就差不多了。」
「什麼葯,給我看看。」孟聽雨很堅持,「我再問問別的同學。」
徐朝宗沒辦法,只好將買來的葯遞給了她檢查。
也許人生病的時候真的會很脆弱。
所以他現在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要靠近她。
他骨子裡的掠奪以及貪婪也在逐漸蘇醒,他想要抱住她,緊緊地摟著她。
太想她了。
每天都在想,每時每刻都在想。
鬼使神差地,他竟然問她,「你今天過來看我了。你沒有去找他。」
這是不是代表著,在她的心裡,至少這樣一刻,她是關心他的。
孟聽雨一開始還沒聽明白,她目光緩緩地看向他。
像是第一次才認識他一樣。
她垂下手臂,收回了視線,低垂著眉眼,看著地毯上的複雜圖案,過了一會兒,埋在內心深處那個問題,那個一直在阻止她勇氣重生的問題再次破土。
她平靜地問他,「你覺得你贏了嗎?」
「你覺得你贏了嗎,徐朝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