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旁聽
在行朝的所有人當中,沒有多少人會比吉安更了解官家對火器的關注了。這種關注裡面包含的偏愛、執著,以及為此所耗費的朝廷錢財、人力和物力,有時候甚至都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而衛王殿下此時卻對火器直揭其短,若是因此官家的心裡落下了不渝,憑著吉安對朝廷里的了解,以過去有些喜歡多事的人的稟性,回頭甚至都能給安個不敬的罪名。
「也就是太后、官家寵著啊,殿下還是太年輕,直了點。」他暗自籌到。
宮殿里的聲音仍在繼續。
「唔,那你有沒有想過對此的解決之道?」
在沉寂了一下后,趙昺繼續說道:「臣弟以為,軍中的火器,仍需改進,同時騎軍的養成,也絕不可忽視。唯有如此,以後我大宋方可能攻能守,逢戰立於不敗之地。」
「還有嗎?」
「再有就是,銃兵的操練仍需加強,事後回想,他們多少還是顯得有些慌亂。也許這是他們第一次臨敵陣前的緣故,」
「你不也是第一次真正上陣,就沒覺得慌亂?」
吉安已經聽到某人笑問。
「唔,也不是沒緊張,一是臣弟開始時是在後面,還有就是震天雷一響,其它就都忘了,光顧著盯韃子兵了。」
得,這樣的人也天生就是武將。他老趙家的基因還真的是很厲害的。不過咱也知道,你那十級斬首,就算全是自己斬的,怕還是有額外的水分,這裡面的事情咱懂。
「昺弟,從你的這番話里可以聽出,你是真的花了一番心思。嗯,當得起這身軍服。」
某人的聲音表明,他此時非常高興。因為當初他讓趙昺去陳吊眼哪裡,就是從一個「新」字著眼。
可以肯定的是,儘管目前仍是一種試行,但在某人的主導下,陳吊眼軍中使用的新軍械、以及結構上的新組合,必將是未來宋軍的主要發展方向。
既然從軍了,某人當然希望趙昺對這些新的事物能夠多了解,甚至找出其中的不足。因為作為試驗,這只是開始,今後還會有其它的改進。如果趙昺僅僅是會一味的衝殺,其它的就說不出來什麼了,他反而會很失望。
如今趙昺能拿出一些乾貨來,恰恰說明他有思考,這自然令人欣喜。
事實上,某人比這個時候的任何人都清楚,雖然火器是這個東亞之國發明的,可在它問世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當中原王朝與游牧騎兵交戰時,它仍然在軍中處於從屬的地位。具體地說,就是後世的明軍戰例表明,火器在臨戰中,仍處於防守的位置,進攻還是通過騎兵來完成。這種情況是當時火器性能上的局限、戰馬在戰場上的速度共同決定的。
而缺少騎兵,少了一個當時更有效的進攻手段,是大宋、乃至於後世的大明,在和游牧民族的交戰中,總顯得有些被動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某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過放棄騎兵。
但更關鍵的是,雖然火器依然有著很大的缺陷,可它卻代表著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或許真的還需要再泄露點「天機」。
宮殿裡面又一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的確,至少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日子裡,騎兵仍會是軍中的一個主力。它在戰場上的速度,它作為載具的功用,都決定了這點。所以,就像昺弟你所說的,我禁軍決不能在此時輕言放棄騎軍。」
從世界範圍內看,騎兵真正退出歷史的舞台,是隨著工業革命的發展,公路、鐵路的普及,以及火車、汽車等新型交通工具的出現,作為過去主要運載工具之一的馬匹,才會最終被軍中所放棄。而這距離眼下還有六百年。
「至於火器,它的犀利,是由於無論在威力上、還是在打擊的距離上,它都高於弓箭。儘管眼下它沒有弓箭射的快。」
「昺弟,你能夠想像到嗎,僅僅是那個單人的火銃,唔,它其實現在更應該稱之為火槍,以後都可以打到一千步以外。」
古時的一步,大約是後世的一點五米左右。
「不僅如此,隨著不斷地改進,將來它也可以像現在的弓箭一樣,射出一箭后立刻裝上第二枝箭,也就是說,發射一彈丸后只需裝上另一個彈丸,立刻就能將它發射出去。」
淚奔啊,若是能把一支後世打一槍就要上一發子彈的單髮式步槍拿到這裡來,都不知道會晃瞎了多少人的眼哦。
「甚至你還可以再想像,只是一個火槍,就能像曾經的諸葛連弩那樣,可以臨敵連續發射十次,甚至幾十、上百次。」
也就是當機槍在軍中普及了之後,它持續、密集、兇猛的火力,導致過去的騎兵徹底退出了歷史的舞台,換之於坦克登上了場。
裡面的那個人說這些的時候,語調既很平靜、也很隨意,就如同是在講一件對他來說很尋常的事一樣。但吉安已經彷彿看到了此時衛王殿下目瞪口呆的表情。
「想像」啊「想像」,的確僅僅是一些「想像」,可即使是吉安也覺得,這些「想像」的畫面,是那樣的令人生畏、讓人心寒。
「朕說這些只是要讓你知道,火器還有很大的潛力,它的功用遠沒有被挖掘出來。」
「大哥,你說得哪些,真的,真的可以做到?」
「當然,只要不斷地努力,終究有一天,天下之人都會看到。否則諸葛孔明的連弩,又怎可能出現在世上?」
「若是,若是有這樣的利器,我大宋,大宋將無敵於天下啊。」
好么,衛王殿下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刺激中緩過神來。而某人的語氣里少不得有著一絲的得意,因為咱們的趙昺童鞋又被他忽悠了一回。
「昺弟,朕今天真的很高興,因為你不僅看到了我大宋今後在軍備上的兩個著重點,一火器,二戰馬,並且還提到了軍中的演練。須知,軍械再好,也總會有缺陷,而使用它們的是人。唯有熟能生巧,方可對這些缺陷進行彌補。你說是不是?今後的禁軍,無論是騎軍還是步軍、甚至是水師,平時的操練均不可以流於形式。」
「大哥說的是。」
外面的吉安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過去皇宮裡的那兩個小子,其中一個在給另一個講解的情景。他的心中微微一動。
「好了,我們不談這個話題了。你給朕講講軍中其它的情形如何?將士們現在怎樣?」
隨著這句話語聲,似乎有些凝滯的空氣又流動了起來。
「大哥,現在軍中將士士氣都很高。嗯,就是劉總使有點生氣。」
「哦?」
「水師的人被他給罵了一圈,還有周文英。劉總使說他開河不利,導致禁軍北進過於緩慢。哈,我看他是沒能和伯顏交手,心裡有點不痛快。」
「這個劉師勇。」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劉總使,伯顏縮的實在是太快了。靈璧戰後,他立刻放棄了宿州,直接退到了彭城。陳吊眼和凌震在靈璧城下碰面商議后認為,伯顏雖敗,實力仍在,窮寇不宜追。再說,一戰之後,廣南都督府的兵也需要休整,禁軍第一師又已守城多日,極為疲憊,所以後來咱們也只是順勢佔據了宿州,就停了下來。劉總使到了之後,聽說仗打完了,氣得在船上悶了一天。後來聽下面的兄弟們說,他摔了一個杯子。」
「你沒被他罵?」
「哪怎會?我帶著騎兵遛馬早跑遠了,連他的面都少見。」
此時裡面的對話顯然已變得更隨意。
「大哥,這事你可不能怪我隨性。按規矩,也是陳吊眼到劉總使哪裡聽令。我可不願意天天待在哪個中軍。」
「朕知道,有些事情會讓人不舒服。你只要沒壞了軍中規矩、耽擱了戰事就行。」
外面的吉安禁不住暗自露出了笑容。衛王殿下早就被官家給帶壞了,野慣了,哪裡會在中軍待得住。再說了,殿下人在中軍,少不得就要人來人往,這樣的閑言碎語要是傳到官家耳朵里,指不定會讓他聖心不渝。衛王殿下如此而為,怕是只會讓他高興,又豈能怪罪?
「我就知道大哥不會怪我。哦,大哥,兩淮畢竟不是廣南,才入冬天氣即寒,依臣弟在軍中所見,軍衣仍很不足。東南都督府的還好,廣南之兵新到,蘇劉義雖事後撥付了一部分,軍中缺口還是很大。就是劉總使的水師也一樣。他這次讓我回來送信,也是為了此事。」
得,走門路都走到殿下這裡來了。聽到這裡,吉安撇了撇嘴。
不過無論是他,還是趙昺此時都不知道,恰恰正是這次對話,愈發堅定了某人收復漢、唐故地的決心。因為他要將那些廣袤之地徹底納入帝國的版圖,使之成為未來大宋紡織業可靠的原料產地,完全融入大宋的經濟。而這是在化纖工業沒有興起之前,避免大宋出現後世英國歷史上「羊吃人」的唯一途徑。
「嗯。還有嗎?」某人繼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