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餘波
景炎十六年(元至元二十八年)發生在荊襄地區的這場騎兵之間的較量,於後世的史書中是有些矛盾的。
比如按《宋史?張唐列傳》中所說:「……時(張)唐率騎前出郢州,遇敵騎來襲,遂與將軍張世虎奮而擊之,斬敵近千。……」
北元方面則是:「哈剌觴率騎出宜城,適逢宋軍前來,兩軍交戰,擊而走之。」
總之,南宋這邊說他們沒輸,北元也說他們贏了。
只不過隨後的一段時間裡,雙方大規模的行動都陷入某種停滯,或者說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反而是雙方的騎兵變得極為活躍。
北元當年奪取襄樊,從總體的戰略層面上來看,他們是主動的進攻一方。但在此期間,有很多的時候,他們又處於防禦的態勢。
這一是開始時,他們要防禦襄樊的守軍反包圍。
當初南宋在襄樊的力量也是很強的,不僅城池高大、堅固,光是儲備的軍資都可以支撐十年。所以呂文德才會覺得自己很有底氣。
當元軍不斷地佔據了外圍的戰略要地后,襄樊的宋軍自然不能完全無視,他們也進行了許多次反包圍的突襲,只不過均被元軍擊敗。
隨後就是在達成圍困的目的之後,他們防禦的重點就變為了阻攔宋軍的增援。
這裡就不能不提到當時的元軍主將阿術,北元能夠拿下襄樊,乃至於以後滅宋,其實他的功勞非常大。
客觀地說,這時候元軍所面臨的形勢,是內有宋軍堅守襄樊、外臨援軍隨時前來,並不是一個絕對佔優的局面。甚至稍有不慎,很可能被對方翻盤,最終慘敗而歸。
但阿術在此期間靈活地運用了攻、防兩種手段,即:當宋軍大舉來援時,將他們放到宜城附近時再進行交戰。
由於宜城和襄陽之間還有個新築的新城,這就既不用擔心內外的宋軍能夠迅速會合,也便利於自己快速調集兵力抵擋、甚至擊敗前來的援軍。
時代於通訊聯絡手段上存在的缺陷,是內外宋軍始終沒有做到協調一致,以及阿術的戰術得以成功的重要原因。
同時阿術也沒有死板地就圍在襄樊城下,而是間或派出騎兵,尤其是在冬季,襲擾襄樊以南的宋軍,並且曾經一度打到了比郢州更北邊的復州、德安府(後世的安陸),掠奪了大量的人口,使得宋軍窮於應付,不能專心致志地考慮解圍。
阿術實際上是元初並不亞於伯顏的一位統帥,不過他死的很早,平宋之後他返回草原參與平定針對忽必烈的叛亂,於至元十七年的時候在軍中去世。
儘管如今襄樊在北元的手上,而且心中有著某種抑制不住的蔑視,忽必烈還是清楚:宋軍已不是之前的宋軍,玉昔帖木兒也不是當年的阿術,但自己只有一個伯顏。
所以,在他事先擬定的計劃中,北元於至元二十八年的進攻,目標只能集中在東南。
為此,在玉昔帖木兒前往襄樊就任之前,他曾經當面交待:「現今襄樊之軍,攻或力有不足,守則應當有餘,你要多借鑒當初阿術的做法。切記,朕決不容其有失。」
出於某種根深蒂固的驕橫心態,玉昔帖木兒並不是不想與宋軍大戰一場,可前提是宋軍「可欺」。如果宋軍並不好欺,他就只能遵守大汗事先的吩咐,首先確保襄陽的萬無一失。
因此,哈剌觴和張世虎的這場騎兵之間的較量,就讓他內心裡產生了一定的警懼,他也沒有預料到宋軍中出現了如此強勁的騎兵對手。在他看來,這些騎兵顯然是即將開始的襄樊爭奪戰中一個新的變數。
這就導致了他於此戰後,再度強化了襄樊的北面,尤其是宜城、南漳的力量,同時派出大量的斥候試圖刺探對手的虛實。
相對而言,宋軍這邊情況就複雜多了。
張世虎其實一開始並不知道,就在他和對方「玩」的時候,得報的張世傑大吃一驚。不僅立刻就下令軍中戒嚴,而且親率兵馬前來接應。
張世傑覺得、或者說怕張世虎太冒失了,是因為在這樣的事情上,他本人是有前車之鑒的。
也就是在當年伯顏領軍伐宋、繞過郢州繼續南下之後,他曾經讓軍中的副都統趙文義率兩千騎兵尾隨追趕。結果後來中了伯顏的埋伏,不僅戰死五百多人,而且趙文義力戰身亡,其餘的騎兵全都潰散。
張世傑其實一直很清楚,張世虎的騎軍在陛下的心目中有多重,這從朝廷在其中的投入就可以看出。如果讓這支騎軍遭受了不應有的損失,他真不知道會不會引起陛下的「震怒」。
等他接應張世虎、張唐等人回營后,他更是真的生氣了。因為此次交戰,騎軍的損失幾乎達到了出戰的三分之一,這就讓他也覺得十分心痛。
在南來那麼多年之後,就是張世傑也早已認識到,培養一個合格騎兵有多難。而張世虎的騎軍經過多方挑選,又訓練了那麼久,到目前為止,能拉出來仍不到七千。
他禁不住將張世虎、張唐這兩個「小子」痛斥了一番。
隨後,在經過反覆考慮后,他又將此戰前後的情況原原本本報給了陛下和兵部。
張世傑知道,這件事在如今的軍中體制下,不僅是瞞不住的,而且陛下已經分別授予他和劉師勇荊襄、東南總督一職,自己必須要盡身上的職責。
受到兄長嚴厲訓斥的張世虎,心中的確有點惴惴不安,不過仍然是張唐,卻在之後給他吃了一個定心丸。
「世虎,此戰咱們輸了?」
「當然沒輸,若不是顧慮對方的後援,再戰,哼哼,老子全滅了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張世虎毫不猶豫地說道。
聽了他的話,張唐淡淡地說道:「哪就不用擔心,須知,陛下從來要的是能戰之軍。此戰,我軍能戰且敢戰,陛下知道后,定然不會怪罪。」
張世虎頓時眼中一亮。
張世虎遇到對手的騎兵之後敢於一戰,實際上不完全是因為他膽大,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原本並不畏懼對手。但這件事還是要追述到張家的家主張柔。
前面提到過,當初張柔投降蒙古,不是因為在戰場上被打敗,而是由於交戰中馬失前蹄被對方抓獲。
張家是生活在游牧民族統治下已經幾百年的漢人,他們當然對於騎馬、射箭之類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太陌生。話再說回來,想在金、蒙之間那個動亂的時期自保,武風也不能不盛。
前面還提到過,張柔當年手下就有一支很強的騎兵,而且他們曾經去救過史家。
所以,雖然後來投降了蒙古人,但在張家的這些人內心深處,其實並沒有認為是自己輸了。只不過既然降了,嘴上不說而已。
張世虎弄了騎軍后,除了在進入雲南前,有過幾次不大的戰鬥外,他的騎軍就沒有什麼表現。說實話,他的心中也有點急。遇到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根本就不願意放過,何況他身邊的張唐也在跟著「起鬨」,故此他一「激動」,就來了事。
事實上,張世虎的腦袋就根本沒熱到發燒的地步。
因為這次遭遇戰的特點之一,就是雙方交戰的地點,距離各自的主力都不算太遠,在當時的情況下,誰也無法準確地預料到哪一方的援軍會率先到達。而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另一方只怕當場就要吃大虧。故此,眼見一時半會打不開僵局,哈剌觴和張世虎就不約而同地形成一種默契:先就此罷手,來日再戰。這就是此戰的最後有點虎頭蛇尾的主要原因。
張唐早年和杜滸一樣,很不安份,浪跡過江湖,但他是帝國前重臣張浚的後人,文化程度比較高。這個背景,是他當初被某人特意選出擔任騎軍督軍指揮使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正是他家世的背景,在騎軍的有些事情上,張唐實際上比張世虎這個當事人、甚至是有點關心則亂的張世傑看得更清楚。
對於軍中之事,某人從來都是敢花錢的,關鍵的關鍵是要看效果。只要這支騎軍擁有可觀地戰鬥力,他不僅不會放棄,更不可能怪罪。而檢驗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就沒有比看戰場上的表現還更直接的方法了。
作為當初跟隨文天祥勤王舉義者之一的張唐,是了解朝廷里有些情況的。這麼多年下來,杜滸的軍情司花費大不大?別人或許不清楚,可張唐知道,那真的很多,多到甚至讓常人難以想象。但杜滸給出的成效,讓這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所以,無論是為了復國的大業,還是個人的戰功,乃至於以後的這個騎軍,他都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此戰絕對不應當迴避。陛下和兵部將騎軍派往荊襄,顯然不是來擺樣子的。這就是他在戰前也鼓動張世虎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事後還就驗證了他所說的話。
張世傑的軍報上呈兵部沒多久,某人的詔書就到了軍中。不僅所有參戰者于軍功之外另加賞賜,而且某人在給張世傑的密信中還寫道:
「……欣聞騎軍於荊襄前線首戰告捷,已彷彿看到我大宋未來十萬鐵騎縱橫天下之情景。望少傅務必囑咐兩位張將軍善加總結經驗,以利再戰。朕已讓文相於雲貴之地,儘力再多籌辦戰馬。……」
也就是自此以後,宋軍的騎兵在戰場開始變得越來越活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