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料敵
盱眙。
宋軍東南總督的帥府內,劉師勇、蘇劉義、陳吊眼,以及水師將領張達等人正看著地圖密議。
在他們的地圖上,下邳已經用紅色圈了起來。
陳吊眼不愧為陳大膽,在看了半天地圖后說道:「總使,末將以為,此戰必須要快。我等可以置宿遷於不顧,直接攻打下邳。」
張達則先看了劉師勇一眼,然後說道:「末將也認同陳都督的看法。下邳距彭城已經很近,如果我們還是按照先宿遷、再下邳的做法,一步一步的來,哪裡的敵人就會事先得到警訊,彭城之敵也會迅速前來增援,這就會給拿下它帶來不小的難度。」
劉師勇和蘇劉義均點頭。
邳州在隋朝時,原本為下邳郡,治所就設置在下邳。
唐統一天下后,先是保留了隋制,后又把邳州之地併入了泗州。五代十國時期它也曾隸屬於徐州。北宋時又把它從徐州分出,設立了淮陽軍,其下轄兩個縣:一個是下邳,另一個是宿遷。
金朝統治時期,它的治下增至三個縣。
到了元代,它同徐州一樣,都歸屬於歸德府(府治在商丘)。不過元朝最初的時候,因為長期的戰亂所導致的人口銳減,邳州名義上是一州,實際治下僅有下邳一地。直到至元十二年,北元才又設立了宿遷、睢寧兩縣,而且一開始把它們划給淮安,最終到了至元十五年,才重新把它們歸屬於邳州。
因此,邳州境內實際上這時候有下邳、睢寧、宿遷三個縣。其中睢寧略偏西,下邳和宿遷都在黃河改道后所形成的新河道邊上。
邳州在宋、金、元三朝時期的上述變動,其實已經表明,所謂的宿遷和睢寧二縣,這時候其實都不大,只能算是小城。
所以陳吊眼和張達都沒把宿遷太當回事,而是認為應該直接攻擊下邳。
蘇劉義也插話道:「據軍情司先前提供的軍情,睢寧、宿遷這兩地,只能算是個鎮子,原本人口就不多,眼下所駐也主要是北漢軍。孤軍在外,他們的軍心早已不穩。就是其中的百姓,在我禁軍奪回了楚州之後,也多有逃亡到這裡。」
他的臉上露出了淡淡地冷笑:「所以,依我所見,如果水師有把握,我等也不必置宿遷於不顧,完全可以以一部攻打宿遷,主力則不必停留,繼續沿河而上,直撲下邳。只要這兩處落到我們手上,睢寧隨後自當一鼓而下。」
劉師勇的眼中有光一閃:「此策不錯,只不過兩地都要速戰速決,如此方能站住腳,尤其是下邳。」
蘇劉義和陳吊眼相互看了一眼,由蘇劉義回道:「總使,在下還覺得,我等可以出奇兵,藉助水師,於凌晨抵達他們的城下,突然發起攻擊,北兵一定措手不及,如此,拿下這兩處並不難。」
聽了蘇劉義的建議,劉師勇的眼睛再度亮了亮,但他想了想,然後向張達問道:「這裡面的關鍵,是船要逆水上行。水師的戰船能否於一夜之間抵達下邳城下?」
張達立刻回道:「末將已經估算過,若是能事先就讓部分戰船進入泗水河道,夜間行船,水師完全可以第二日的凌晨抵達下邳。」
他指著地圖上標出來的河道上某處接著說道:「總使您請看,此處叫桃園,是昔日北兵所設的一個駐兵之地。」
(桃園就是後世的泗陽,為元代在至元十四年所設的縣之一。)
「末將曾詢問過哪些多次往返於其間的鹽販,據他們所言,宿遷在桃園和下邳的中間。但桃園距楚州的河口已經很近,因此在我軍奪取楚州之後,北兵立刻就放棄了此地。末將和周文英曾經前去查探過,哪裡如今有我少量的禁軍駐紮哨探。只要我水師戰船預先集結於此處,很快就可以抵達宿遷,一夜之間抵達下邳絕對不成問題。」
蘇劉義、陳吊眼兩人的神情立刻變得極其振奮。
「我立刻派兵加強哪裡的守衛,嚴禁閑雜人等靠近。」蘇劉義迫不及待地說道。
但劉師勇顯然還在思考著什麼難題,在停了好一會後,就聽他說道:「我們拿下了下邳,伯顏定然不能無視,就像陛下說的,與他在此一戰勢必難免。但此戰,水師很可能無法參戰,從旁協助。」
的確,或許拿下下邳並不難,但下邳離彭城很近,快的話,北兵的騎兵甚至在第二天就能趕到。
但蘇劉義、陳吊眼、張達均一愣。因為聽劉師勇這話的意思,他的水師要在接下來的、和伯顏的交戰中不戰而退,這實在是太讓他們意外了。現在軍中幾乎人人都知道,當初劉師勇之所以向陛下請纓,就是想和伯顏再交手一次,以洗刷過去的恥辱。如今事到臨頭,劉老大竟然「未戰先懼」,不要說和他關係非常密切的蘇劉義,連陳吊眼和張達都大眼瞪小眼。
可劉師勇卻根本不管他們是什麼表情,接著說道:「伯顏這個人還是很厲害的,如果來戰,他一定不會和我們在水上硬拼,而是會利用上游的優勢,以輕舟火船、甚至是堆放有引火之物的木筏,順流而下衝擊我水師炮船,從而先消除來自水上的威脅。」
聽了他的這番話,蘇劉義和陳吊眼或許還沒有切身的感受,張達卻是當場激靈了一下。火攻對炮船的威脅,他可是早已深有體會。
而且他更領悟到劉師勇話下的另一個含義:所謂的大江大河,說是大,但於海上相比,還是太狹窄了,水師戰船在這裡的迴旋餘地其實很小。所以,火攻的威脅對水師來說就變得很大。
我們說,劉師勇之所以會有如此預見,其實是和他過去與元軍三次交手相關的。
這第一次,就是賈似道領軍阻止伯顏南下的魯港之戰。在此戰中,宋軍七萬精銳由孫虎臣指揮,在丁家洲列陣;水師將領夏貴率兩千五百餘艘戰船橫江攔阻;賈似道則遠遠地躲在後面魯港內的巨舟上。
伯顏和阿術對此採取的對策就是:以火船、火筏沿江下沖,騎兵同時在沿岸陸地上衝擊宋軍的軍陣。
由於孫虎臣剛接戰就開始逃了,夏貴也不戰而走,於是宋軍水步兩軍同時大亂,兵敗如山倒。
當然,這個時候的劉師勇還沒有張世傑的官職高,他就是有心,也無法力挽狂瀾。
劉師勇和元軍的第二次交手,就是他和張世傑一起經歷的焦山之戰。儘管他們擺出了拚命的姿態,但客觀地說,此時宋軍的軍心士氣已不復從前,再加上朝廷里那幫重臣還要指手畫腳,結果又被別人燒了一回。
至於第三次,就是他和伯顏二次交手的常州守城戰。
已經吃過幾次虧的劉師勇,肯定無法忽視對手的一些慣用伎倆。這實際上就是他和張世傑都沒有選擇等到所謂的春夏河水暴漲之際,再進攻郢州和下邳的重要原因。
張世傑在冬季就直接進攻郢州,看似在枯水期不利於戰船上行,可只要快速突然,也就絕了對方沿水放船向下衝擊的機會。他當然知道,郢州的哪些水下木樁、鐵索,同樣攔住了上游而下的船隻和木筏。因為當年他自己就是這麼做的。
張世傑都能知道的事,身為水師將領的劉師勇自然更明白其中的關竅。若不是淮河以北的河流在冬季多有結冰,他同樣會早早就動手。
(過去的淮河流域,冬季達到零下十幾、甚至零下二十度很正常。工業化帶來的溫室效應真的不能小視。)
劉師勇其實和張世傑一樣明白,在以後的戰事中,禁軍水師將越來越退居次要的地位,如果不能在地面的戰事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單憑水師已根本立住腳。
若是放到過去在沿海、甚至是在迴旋餘地更多的長江上,他又何必有那麼多的顧慮?
當下,劉師勇苦笑道:「我一直在思索如何破解伯顏火攻這個難題,可嘆始終找不到一個穩妥的方法。」
蘇劉義和陳吊眼已經明白了,劉師勇說這番話,就是要告訴他們,以後水師臨戰能給他們的幫助將越來越小,戰事將主要取決於他們自己。而這,會不會對步軍的士氣帶來不利的影響?
再度相互看了一眼后,蘇劉義斷然言道:「請總使放心,即便沒有水師參戰,如今我東南都督府也不懼他伯顏。」
陳吊眼則陰惻惻地說道:「末將也希望再會會這個伯顏。」
劉師勇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如此就好。此戰,本將將親自坐鎮下邳,那麼多年了,該直接會會他了。」
劉老大親自坐鎮,自然對軍中的士氣是一種鼓舞。他非常明白,這還是對水師臨戰脫離的一種彌補。
一直在旁沉思的張達此時卻開口說道:「總使,以末將淺見,此戰,我水師戰船可以先誘敵而下,在河灣處收拾了他們,然後再殺個回馬槍。」
……
劉師勇的眼中閃出精光:「既然如此,各部立刻準備,一旦準備完畢,一律於夜間進入桃園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