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打掃乾淨屋子再請客

唐宋並不討厭蔡舒萍，上輩子也不討厭。

他自始至終都知道，他是對方不相關的人，同理，對於蔡舒萍而言，他也是那個不相關的人。

都沒走進眼裡的人，怎麼談得上討厭或者喜歡？

如果非要找一個合適恰當的詞來形容，大概就是沒有存在感。

兩個人互相在對方的世界里活得沒有存在感。

「唐宋，我爸媽要請你吃飯。」

李佳然跑的氣喘吁吁，兩腮升起可愛的嫣紅，額角烏黑的頭髮被沁出的汗珠浸濕，乖順的貼合在細膩的皮膚上，整個人掛在門框上，在全班五十多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脆生生的發出了對線邀請。

這個消息的威力可想而知，整個教室都炸了。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見家長。

李佳然同學難道要後來居上實現反超？

再瞧瞧另一位當事人魏壯壯空著的座位，張婷婷發出哀嚎，她替好閨蜜感到焦急，李佳然明顯不按套路出牌，這是勝之不武。

她恨不得跟魏壯壯千里傳音，用腦電波交流，正牌女友之位危矣，速歸，急！

大概上魏壯壯知道了也不會慌亂，興許還會大大方方的告訴唐宋多喝點，最好跟李愛民也拜成把兄弟，老五這就來了。

「你爸媽要請我吃飯？」唐宋從講台上跳下來，把李佳然拉到房檐底下，心虛的回頭瞄了一眼，果然李蓉正好奇的探出半個腦袋偷窺，被抓了個正著之後，裝模作樣的咳嗦一聲，自言自語道：「今天天氣真好，曬的人暖烘烘的，最適合補鈣。」

李佳然呲牙笑著，只是點頭。

「為啥要請我吃飯？」根本解釋不通。

「我爸說，你是我們家的恩人。」李佳然想到什麼，又補充道：「對了，我哥回來了，他退學了。」

「退學了？」呢喃一聲，唐宋有些懂了。

其實站在李佳奇的角度，根本沒有退學的必要。

互聯網還沒有普及的年代，學籍管理非常混亂，像李佳奇這樣魚目混珠的，存著著相當大的概率能僥倖讀完大學。

前提是唐宋不追究，不檢舉，不揭發。

目前階段來說，唐宋還真就沒有心思和功夫追究。

他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窩囊，但費力不討好的事，他不願意做。

尤其他知道李愛民大器晚成，會官運亨通一路升到省里。

李愛民為人正派。愛惜羽毛，但涉及到自己兒子的事，唐宋不敢保證李愛民還能一點都不偏袒。

只要是人，就有立場，就有喜惡，不能完全避免。

就算李愛民真的隔斷了七情六慾，誰能保證李愛民的下屬不會自作聰明，錯誤的領會上司的意圖，給他穿小鞋？

這麼一想，這頓飯似乎還不能拒絕了。

哪怕是鴻門宴，也得硬著頭皮參加。

只是心裡有些發毛，實在是李佳然的父母都太那個了。

蔡舒萍是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醫師，整天摸手術刀。

李愛民是老公安，腰裡別著真傢伙。

一個舞刀，一個弄槍，甚至現在他已經在腦海里想象出飯桌上的刀光劍影。

焦頭爛額的過了一個下午，還沒到吃飯的時間，李蓉就開始催了。

簡單的收拾之後，李蓉用月餅袋裝了半袋子炒花生，塞給他。

「上門做客，沒有空手的道理，有點禮數。」拍拍兒子的胳膊，李蓉遞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唐宋無奈，只能把花生放到車筐里，扭頭努努嘴，示意李佳然上車。

......

忽略掉護犢子的缺點，其實蔡舒萍稱得上是個賢妻良母。

作為人民醫院響噹噹的婦產科醫生，不僅手術刀拿得穩，廚藝刀工也非常了得。

總之，她是個心靈手巧的人。

自行車剛到了樓下，飯菜的香味便順著廚房飄出來。

這種老式的筒子樓就是這點不好，廚房太過逼仄，又沒有吸油煙機，哪怕是天寒地凍，也得開著窗子做飯，否則客廳和卧室都是油煙味。

「唐宋，你別緊張，我爸媽還是很講道理的。」

唐宋不置可否，上輩子他見識過。

李愛民倒是講道理，奈何很少管家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而且他還沒有蔡舒萍嗓門兒大。

敲門的功夫，門裡邊已經響起「融洽」的對話。

李愛民大喇喇的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李佳奇不知道窩在卧室里搞些什麼，廚房裡傳來炒菜的聲音。

李愛民放下報紙，端起水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朝卧室里喊：「佳奇，去開門，應該是你妹子和小唐到了。」

卧室里沒有反應。

他又對著廚房喊道：「蔡舒萍同志，蔡主任，蔡大廚，開門。」

蔡舒萍裝作沒聽見，把炒勺扒拉的更大聲了，對著門口喊：「我這正忙著呢，你說啥我聽不清。」

門外的李佳然和唐宋聽得一清二楚。

氣氛有些尷尬，李佳然盯著腳尖，都要急哭了，支支吾吾的說：「唐宋，你別多想。」

唐宋聳肩，示意自己沒放在心上。

與上輩子遭受的苛責相比，這些簡直是毛毛雨。

最終還是李愛民開的門。

「李局，給您和蔡主任添麻煩了。」唐宋叫的很正式，態度很客氣，客氣到根本不隱藏那股疏遠，把月餅袋遞過去，說：「我媽炒的，給您和蔡主任嘗嘗，東西不多，炒貨吃多了上火，您和蔡主任應該也不稀罕這東西，就當無聊的時候解解悶兒。」

李愛民嘴角抽搐著，官面上迎來送往的老油條，自然聽出了唐宋話里話外的軟刀子。

可是一想到媳婦兒兒子做的那些***事兒，再大的不滿也慢慢壓下去了。

「不用那麼客氣，你跟佳然是同學，喊我叔叔也行，大爺也成。」反手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來，親自倒了一杯茶，唉聲嘆氣道：「小唐，我知道你心裡有氣，換做是我，恐怕反應比你還激烈，說到底都是我沒管好老婆孩子，這杯茶，就當是向你認錯了。」

李愛民如此坦誠，姿態放的這麼低，這下輪到唐宋不知所措了。

唐宋輕飄飄的說：「人這一輩子誰還不犯點錯誤？犯完再改，改完再犯，千錘百鍊吧。」

「你還是不甘心。」李愛民摸出一根煙來，自顧自的點上，把火柴熄滅，皺眉道：「這麼著，我主動找組織承認錯誤，認打認罰。」

廚房門口，蔡舒萍正端著紅燒小黃花走出來，囫圇聽了個大概，臉色驟變，提著嗓子反對道：「要認錯也是我去找院領導，跟你有什麼關係？」

李愛民冷哼道：「怎麼就跟我沒關係？教育局那邊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能為你犯這種擔著風險的錯誤？」

唐宋冷眼旁觀著，李愛民和蔡舒萍這對夫妻倆演技果然在線，配合的也相當默契，但凡他少半個心眼兒，就上當了。

「李局，蔡主任，我今天上門的意思就是這件事可以到此為止了，我也沒多大損失，本來去年我就沒錢上大學，這樣的機會留著也是浪費。」

蔡舒萍羞臊難堪，無地自容，當時她正是這麼想的。

「李局，現在找組織承認錯誤做檢討，您甘心嗎？」唐宋笑央央的問出了一個誅心的問題。

沒等李愛民回答，唐宋笑道：「您當然不甘心，辭職回家養老，把建設現代化的重擔交給那些不如你的人，才是更大的犯罪，您說呢？」

唐宋這句話說到他心坎里去了，然後心裡更不是滋味。

他這麼多年光明磊落，工作上沒出現過大的差錯，如今被一個小自己三十歲的毛頭小夥子說教了，偏偏人家說的還對，讓他無法反駁。

而且說說教還不太恰當，尖銳的批評後邊還帶著一記輕飄飄的馬屁，拍的他暈暈乎乎。

這是對他最大的肯定。

「我今天是請你來吃飯的，不是來給我吃癟的，當老師當上癮了？」李愛民開懷大笑，想拍拍唐宋的肩膀展示長輩的權威，卻發現身高上存在差距，無奈之下只能握拳重重鎚在唐宋心口。

唐宋這次沒再表現得咄咄逼人，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向李愛民和蔡舒萍展示了自己不是軟柿子，再強硬下去就不知好歹了。

歸根到底，他也是個晚輩。

李愛民感慨道：「李老師教育孩子可比蔡主任要成功。」

蔡舒萍翻了個白眼兒。

唐宋說：「李佳然同學在補習班表現得很亮眼，有口皆碑。」

李愛民狹促的看了一眼，笑道：「我閨女像我，這股彆扭勁兒一模一樣。」

為了堵住蔡舒萍的嘴，他又裝腔作勢的指揮起來：「飯菜都好了沒有？開飯，把我那瓶白酒打開，我跟小唐喝點兒，李佳奇死了沒有？沒死就出來倒酒。」

唐宋裝作沒聽見李佳奇的名字，好奇道：「大爺，我看您心情不錯，這是有好事吧？」

「嗯，雙喜臨門，升了，主管經濟和招商引資的第四把手。」

唐宋不動聲色的嘀咕道：「大爺，這個活不好乾。」

李愛民也有自知之明，好乾的活也輪不到他頭上。

「不好乾也得干，組織安排還能討價還價？」

飯菜上得了，琳琅滿目，顯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炒燉悶炸齊全，還有兩樣反時令的蔬菜，搭配起來很喜人。

就坐之後，唐宋若有所指的講了一個不著邊際的故事。

「大爺，前幾天我看書，讀到這樣一個趣聞，我覺得很有現實意義。說一個歐洲商人到老毛子那邊去投資，北邊現在多亂您也知道，這個歐洲商人也知道那邊經商環境比較差，奈何地大物博，原材料豐富，能節省不少成本。」

李愛民皺眉聽著，示意唐宋繼續說。

「這個歐洲商人心想，強龍不壓地頭蛇，花點錢打點一下也無可厚非，他家大業大，也不在乎仨瓜倆棗，準備了10億美金，哪怕其中5億用來上下打點，不還有5億能落到實處干點正事嘛？只要買賣能開下去，細水長流，以後也有的賺。」

一拍大腿，笑道：「誰承想老天爺跟他開了個玩笑，啟動資金剛打進過，人家就翻臉不認人了。10億？什麼10億？賬面上可只收到6000萬，1個億都不到的投資，你打發叫花子呢？」

李愛民臉色很難看，好半天才沉吟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人財兩空。說到底發展經濟也好，招商引資也罷，必須要先整頓商業環境，主席他老人家都說過，打掃乾淨屋子再請客。」唐宋適時的頓住，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