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在青雲宗的蒼梧峰閣樓中，千年玄冰內保存著一具屍身。

那人眉眼如畫，如玉的面容失去血色，緊閉的雙眼成為玄蒼無法釋懷的噩夢。

明明他破情入道時本該把這段感情換成無上修為，哪怕要遵守與季子隨的百年約定，也是靠在他在腦海中設下的禁制提醒他在證道后把情根重新納入對方的神台之中。

他要的，本就是得證仙道，白日飛升。

玄蒼以為，他既用季子隨的情根來淬取無情道，給他百年約定來換取也不為過。

百年時光在他漫長的仙途中不過眨眼一瞬。

即使後來飛升時間出了變故，但他也會安排得好好的，他與季子隨的百年約定不會變。

他最大的讓步，也不過是後來願意幫助他入道。

有千年玄冰維持著他的神台，等他重新置入情根后，季子隨定會愛他如初。

一切都如他計劃的那般進行，期間出現的變化在他看來並不會影響結果的產生。

冬日晴雪，情根證道，白日飛升，他都做到了。

然而，就在情根淬取完畢的一瞬間，大魔躲藏的那絲神魂終於出現，並掐住他已經踏上天梯無法返回的時機飛向季子隨的方向。

時間彷彿就在那一刻靜止，一道道法隨著大魔那絲神魂的方向而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季子隨身上。

凡人軀殼，哪裡承受得了高階修士的奮力一擊。

仙樂飄飄間，他看見了季子隨滿身鮮血地倒在雪地之中，鮮血溢滿了他的身側，宛如皚皚白雪中開出的一朵紅蓮。

天梯讓他無法回頭，堅如磐石的道心在這一刻晃動了。

等他在仙界歸位，以九重仙尊的修為再次踏上天梯，旁若無人地進入蒼藍大陸天地法則禁制時，等他的不是在蒼梧峰含笑的季子隨。

而是千年玄冰中一具冰冷的屍體。

在那一瞬，玄蒼神魂震動，第一次生出了茫然。

他忍不住想，若是他當初幫助季子隨入道，那麼在飛升當日，他是不是就有保命之力？

等引魂燈燃燒七七四十九天都未有半分效果時，他恍惚地想著，是不是季子隨恨他，不願與他相見？

六道輪迴，即使是九重仙尊也無法強制干預。

回憶紛紛而來，玄蒼往日里的冷漠寸寸破裂，若不是他死死地壓制著自己，光是對季子隨的思念就足以令他幾欲發狂。

可如今，在澄凈的水面之上，季子隨鮮活的面容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宛如一場隨時處於破碎狀態的鏡花水月，玄蒼甚至懷疑這是一場他不忍打破的夢境。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落在那張熟悉的面容上，想感受一下他的溫度，手卻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而在看清季子隨的面容后，落在玄蒼身後等人的神態頓時大變。

站在眾人面前的人眉目疏淡，身姿清逸出塵，除了那眉間宛如硃砂痣一般的紅點印外，與他們曾經見過的季子隨簡直一模一樣。

可千年玄冰中的屍首，是他們親眼看著讓人放入的。

大家隱晦地對視一眼，心裡是濃重的疑惑。

季子隨可沒去管他們如何想，他只淡淡地看了玄蒼等人一眼，側身問向烏瞳，「是這裡嗎？」

烏瞳也被玄蒼的出現驚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支吾地回答：「是，是這裡。」

季子隨得到回答，皺著眉朝天柱看去，看清上面密布的裂痕后眉心皺得更是厲害。

天柱表面已受損到這種程度，恐怕內里已然逐漸崩塌。

蒼藍大陸的天柱同樣有四，若是其它三根天柱的情況也是如此，不需多久仙界和下界便會因為天柱的徹底崩塌而相融。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屆時，無法修鍊的凡人所擁有的平靜生活將會徹底打破。

不僅如此，仙靈之氣與靈氣相互交融，短時間內無法消化的下界修士將會爆體而亡。

總而言之，天柱崩塌對整個蒼藍大陸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佛生來就是普渡眾人的，佛君所向的道本就對眾生有一種天然的憐憫。

即使他並不願意被任何力量所驅使。

季子隨沒有多看玄蒼一眼，他皺了皺眉，手心的佛珠摩挲轉了兩顆，便腳步一彎，準備略過他朝天柱走去。

就在他路過玄蒼身側時，對方宛若如夢初醒，幾乎是在他即將略過的瞬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瓊金頓時大怒，想也不想地一劍劈去，凌厲的劍氣帶著旺盛的殺意直逼玄蒼胸膛。

誰也沒想到他會二話不說就突然出手，眾人頓時大駭，只見玄蒼身姿不動，抬手一道道光迎著劍光而去。

他甚至沒有鬆開季子隨的手腕。

白色泛金的銳利劍光與道光在半路相遇，強烈的碰撞形成氣流，在瞬間吹散了海面雲霧。

瓊金被這氣流逼退了兩步，烏瞳直接被巨大的衝擊力撞暈，倒在海面縮成一團沒了動靜。

鳳目冷然，玄蒼的目光始終落在季子隨身上，垂眸間竟透出幾分溫情，「子隨，我...」

手中的手腕溫熱，證實著這並不是一場隨時可以醒來的夢。

海面平靜光滑，在天柱的凝結作用下宛如一面鏡子。

「放開。」季子隨眉間積攢著怒意，他先是看了瓊金一眼，確認他沒受傷才抬頭對上安雙狹長的鳳眸。

玄蒼把他的神情盡收眼底，不僅看到了他對於瓊金的關心，也看見了他對自己從未有過的冷漠。

季子隨見他不僅沒有放開，抓著手腕的力量似乎還收緊了一些。

身體在排斥著玄蒼的接近，他能忍到現在不過是因為瓊金的突然出手。左手掌心在一瞬間凝聚起佛光，他抬手在玄蒼抓住自己手腕的胳膊上拍去。

這一掌下去，季子隨是面無表情的，好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曾經的愛人，而是這世間最普通的事物。

佛光凈化效果無與倫比，攻擊時對其他力量的排斥更明顯。

玄蒼本就對他沒有防備，心緒難寧下只想確認一些事情，更沒想到他出手得又快又準備。

手掌下意識地鬆開，季子隨不欲與他多言，雙手合十，神情平和而又從容：「還請仙尊自重。」

瓊金這時迅速跑了過來，還不忘拖著昏迷的烏瞳一起，狠狠地瞪了玄蒼一眼，怒氣沖沖道：「這就是九重天的待客之道嗎？」

此時他終於想起來面前的這位仙尊是誰，但他沒有丁點害怕，慈悲殿雖在仙界很少出現，但地位卻不比四方仙庭低。

青燈方丈既叫他保護佛君，所以哪怕是九重仙尊，他也不允許傷害佛君分毫。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青衡仙官這時終於從呆愣中回神，在認出瓊金后倒吸一口涼氣，急忙上前解釋道：「仙尊，這是慈悲殿的佛君，之前去過崑崙池，想必你認錯了。」

聞言，之前再次見到季子隨面容的閻戈等人陷入困惑之中。

青衡不知道這位佛君與那死去的凡人有什麼關係，但九重天與慈悲殿交惡顯然不是他想看見的。

他心思轉得快，很快就把玄蒼對其與眾不同的反應歸結於這位佛君可能與那已死去的凡人長相相似。

玄蒼神情一愣，他甚至沒去計較剛才季子隨的出手，「佛君？」

朱褐色的佛珠纏繞著手腕，季子隨眼中一片清明，道了聲佛號后開口，「正是。」

清冷的嗓音如冰玉落地，那張熟悉的面容上沒有對再次相見時的歡喜，唯有看透世間的清澈寧靜。

青衡仙官還沒去過青雲宗，卻也知道那位讓仙尊挂念的凡人如今的境地。

他走到玄蒼身側，盡職盡責地提醒，「仙尊，你忘了千年玄冰內的...」

他說得十分隱晦，但內里的意思玄蒼一聽就知。

季子隨羽睫輕顫，也猜出他所說的意思，神情卻無半點波動。

過往記憶宛如雲煙，情根的缺失讓他對這世間情愛沒有一絲動容。即使被玄蒼注視著，他也不過是無動於衷。

青衡的提醒讓玄蒼恢復了一點清明，但這點清明又在看見季子隨的面容時陷入深深的困頓中。

他的愛人是一介凡人，又怎會與慈悲殿的佛君產生聯繫？

傳聞這佛君生來就眠於白蓮之中，誕生時佛光籠罩，是古佛指定的傳承之人。

可是，為什麼佛君會與季子隨長得如此之像呢？

然而季子隨可沒打算與他們在此處過多糾纏，他是不會說他既是佛君又是季子隨的，就算玄蒼將來知道，他也不會產生半點其他的想法。

不過，從他的反應中，自己也總算知道了在他凡胎失去生命時，對方下界后也沒有幫他去看望凡人界的家人一眼。

季子隨沒去看眾人的反應，他朝瓊金頷首：「走吧。」

這裡的天柱上雖殘留著一點魔氣，但此時大魔的一絲神魂並不在這。

只是天柱的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趁天色尚早，他打算去另外三處天柱查看情況。

四方天柱分別立於蒼藍大陸的四個邊角相隔甚遠，就算是大鵬鳥飛行也不能在眨眼間達到。

他走得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在瓊金化成大鵬后躍到他的背上，廣袖灌滿風鼓了起來。

在他迎著陽光飛入雲層的一瞬間，玄蒼突然想起了當初季子隨某個早晨乘著青鸞去啟智堂時的場景。

可惜的是，這次再也無人回頭朝他一笑。

他的子隨正在千年玄冰中躺著，曾經活著時滿心滿眼裡都是他，又怎麼可能是這個對他極其冷淡的佛君呢。

彷彿只要這樣想，他內心的彷徨才會少一些。

......

季子隨沒去管瓊金的欲言又止，他看了另外三處天柱，神情凝重地回了凡人界。

他沒有回家，而是讓瓊金把烏瞳帶入了之前的廢棄王府中。

一抹佛光沒入烏瞳的識海，與裡面純正的魔氣發生激烈的碰撞，直接把他生生痛醒了。

烏瞳還以為在天柱旁邊，醒來時身形猛地一抖，下意識就朝季子隨身後看去，在確定沒有看到玄蒼后鬆了口氣。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季子隨身上，想起如今的處境時，一顆心又高高地提了起來。

「你真的是季子隨。」烏瞳對上他的眼睛，肯定道，「若不是，你怎會出現在凡人界。」

世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季子隨捻了下手心的佛珠，隨即全部纏繞在手腕上，只留下一小截墜尾在袖中晃蕩，坦然道：「我是。」

烏瞳倒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麼爽快，一時沒了言語，許久后才「啊」了一聲，出口卻是：「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與玄蒼相認？」

瓊金悄悄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暮色四合，晚霞的光泛著淺淺的橘紅。

一抹橘紅剛好掛在季子隨的眉梢，好似給他染上了一些紅塵煙火氣。

「沒有必要。」季子隨簡潔回了，轉而問他，「我需要知道你所知道的關於大魔的所有信息。」

或許這就是青燈方丈任由他回到凡人界的原因，有季氏家人的存在，他對天柱的現狀不會坐視不理。

況且他早已沒了情根，神台被濃重的佛性覆蓋，根本不用擔心他會陷入紅塵情愛之中。

這些不需告訴烏瞳。

烏瞳暗自瞥了眼他，到底是顧忌著他如今的實力，不想自己如那隻怨鬼一樣被超度，慢慢地說了起來。

其實他知道的也不算多，至少他不知道蓬萊仙府里被封印的大魔是為何存在的。

他所知道的，是他得到大魔消息后開始的一切，以及他吞噬掉大魔一點點神絲后所窺見的未來。

「天柱坍塌，仙界與下界融合，修士艱難前行，凡人十不存一。」

季子隨總算知道了這大魔的神魂為何總是能不斷逃脫了。

這是一隻可以預見未來的魔。

說完，烏瞳心有餘悸道：「還好我跑得快。」

不知他說的是魔口逃生還是魔門被滅。

得到這些消息的季子隨也沒打算放走他，他沒有就地超度烏瞳，而是劃下法陣把他封閉在這座破落的王府中。

烏瞳是天生的魔，也是大魔補給自身的最佳選擇。

有他在，大魔的一絲神魂遲早會出現。

季子隨沒打算把烏瞳一直留在這，準備明日就把他帶到其他地方。

回家抱了會團團，又如往常一般與父母家人一起用了飯，他隨後才回了院子之中。

月朗星稀，春日裡的夜風都泛著微微的暖意，他看了會佛經，在月上中天時靠在床欄邊閉眼假寐。

月光如水，一縷奇怪的香味若有似無地出現在空氣中。

季子隨突然睜開眼，他的目光穿過未閉合的窗檯看向夜空。

他察覺到有人在召喚他的神魂。

與此同時，青雲宗蒼梧峰內，玄蒼滴入精血的引魂燈燈光終於出現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