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秋季學期開學快一個月,宋妍回歸了兩點一線的生活。
她兩手空空地下課回家,兩個背著同款小書包的孩子圍著她跑來跑去,另一個稍大些的小少年安靜地走在她身旁。
扎著兩根小辮子的小魚在前面瘋跑,時不時回頭呼喚:「哥哥弟弟你們快點,我們先回家,媽媽太慢了。」
小葡萄果斷拒絕:「我不想跑。」
已經是個大孩子的小田沖小魚勾勾手:「你一個人先跑回家也沒有鑰匙,等我們一起吧。」
小魚停下來想了會兒,似乎是覺得沒意思,於是又跑回頭,牽著宋妍的手蹦蹦跳跳。
幾年過去,曾經話都說不利索的兩個寶寶已經變成了伶牙俐齒的「小」學生,經常用天真的邏輯把鄒彥和宋妍辯得啞口無言。這讓他們欣慰之餘又有些頭疼。
七歲差不多可以上小學,但是小魚和小葡萄並沒有被送到小學部去上課。
宋妍考慮到這一年即將發生的大事,覺得與其讓兩個小孩兒一年級上到半截又跟著她轉回首都——她早就下定決心要考首都的某所高校——不如等之後再說。
如果單論考大學這件事,對她來說,可以考也可以不考,已經擁有過的東西不會成為執念。但她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她不是專業老師,不可能一輩子在教師的崗位上。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大量專業的老師上崗,到時候她這種半吊子肯定會主動退位讓賢。
最近幾年她的重心一直在創作上,寫了許多短篇故事投稿。為了將來考慮,她還得多多學習和深造。從這個角度出發,即使文學類的專業並不能學習故事創作,其他能力也是她需要的。
因此她打算委屈一下鄒彥,讓他當留守爸爸。如果她考上了大學,鄒彥顯然沒有辦法長期一個人照顧三個孩子。所以她得帶著孩子們去首都找鄒志遠和方立華幫忙,等沒課或者放長假的時候她就回來陪他。他們已經淺淺商量過這件事情。
因而小魚和小葡萄從幼兒園畢業之後就被宋妍帶著上課,像當初的小田一樣坐在教室後面做自己的事情。
別看他倆沒上小學,課本知識並沒有落下。宋妍有空就教一點,兩個小孩兒被釣得總想學新東西。
至於小田為什麼回到了這裡,因為他跳級了。今年宋妍帶初一,他剛好也上初一,於是他就軟磨硬泡求方立華把他放到這裡來上初中。前幾年他是暑假來這邊,其餘時間都在首都待著。
現在她們一家五個人還住在原來的房子里。鄒彥和宋妍住有炕的次卧,小田帶著小葡萄住他原來的房間,小魚一個人住主卧。
鄒彥的級別早就可以申請更大的房子,但這座小院他們住出感情了不願意搬,東西還是舊的順手。
宋妍剛到家門口,隔壁的王慧芬就說:「妹子,有你的信,我去寄東西剛好帶回來。」
收到信是很讓人高興的事情。宋妍把鑰匙交給小田,歡歡喜喜跟著王慧芬過去:「好嘞,多謝嫂子,我來拿。」
她們在這待了好些年,收發處的同志知道兩家關係好,碰到有信件或者小包裹的時候就會讓一家給另一家帶。
信是錢圓圓寫的。
去年宋妍突然得知錢圓圓的父母還在世,震驚得無以復加。沒想到隱姓埋名參加研究的事情竟然發生在她身邊。
錢圓圓的震驚不比她少,任誰得知被全家人認為不在人世的兩個人突然出現都會驚訝的。錢家夫婦項目結束后終於重獲自由,馬不停蹄回來找父母和女兒,一家人經歷千難萬險才團聚。
不久后齊梁瑋調離這裡。宋妍和錢圓圓多年的友誼並未因此中斷,時常有信件來往。
七年過去,鄰居們來來往往,依然留在這裡的宋妍和王慧芬成了
老前輩,簡直像釘子戶。
宋妍飛快地瀏覽信件。
「阿妍,今年似乎真的有可能恢復高考!你前兩年的準備是正確的,被我們賭對了。據說一旦恢復的話,開考時間不會等太久,這意味著複習的時間並不充足。幸好我這兩年被你帶動多少學了些,總算有點底氣。爸爸媽媽說他們會輔導我,如果有合適的資料我第一時間寄給你。」
錢圓圓特地來信告訴她不知真假的消息,就是為了那一點點的可能性,提醒她早做準備。
宋妍前兩年就把高中的課本從家裡帶過來,不然等到恢復高考當年突然帶過來就太刻意太明顯了。
有些話不需要直接說,在錢圓圓過來玩的時候讓她看到課本就行了。錢圓圓肯定會好奇,她只需要回答為可能恢復的高考做準備。之後她再時不時表現一下自己的焦慮,自然就能帶動錢圓圓一起複習。
晚上她把錢圓圓的信展開放在桌子上,努努嘴示意鄒彥看。
鄒彥一目十行瀏覽完,指關節敲桌子的節奏微微一頓。
他把信紙循著原來的痕迹疊好遞給宋妍,問她:「消息可靠嗎?明天我打個電話找爹娘幫忙打聽一下,他們認識的人多,可能有人了解。」
「好哇,不過你得說一聲不用特意去問,碰到了就隨便打聽打聽。反正我一直在準備,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的。」宋妍知道消息是真的,但鄒彥不知道。她很願意他主動參與這件事,而不是因為幾乎註定的分離而低落。
「嗯,我會叮囑爹娘不用搞大陣仗。」然後他隨意地說,「考上大學以後你住校還是住家裡,大院離大學城不算遠,回家挺方便的。」
宋妍起身趴到他肩膀上,伸頭湊到他的臉旁邊笑道:「你是想問這個嗎,是嗎是嗎~」鄒彥抵住她猛然旋身,下一秒宋妍就變成了坐在他腿上的姿勢。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你說得對,不是。」
宋妍捧著他的硬邦邦的臉亂揉:「不要當怨夫啦。就算考上大學我的家也還在這裡,你永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一有空我就回來,課程我能攢就攢,多多擠出時間,好不好?」
鄒彥側過臉,嘴唇貼著她的手心說好。
宋妍準備寫信回家,把這個「小道消息」傳過去,再次詢問宋良要不要參加高考。去年和今年早些時候她都提過,宋良完全沒有意願,他更願意在農技站發展。
她這個二哥看似跳脫,實則極有主見,決定的事情怎麼都拉不回頭,當初說不上高中就不上,怎麼壓著都不去。
鄒彥知道她在愁什麼,撫平她皺起的眉頭說:「你就告訴二哥有農業大學,也有農學相關的專業,大學能人多,肯定比農技站學到的本事更多。要是放不下一家老小可以考省內的大學,離得近常回家。」金愛蓮和張花這幾年都生了小女兒,宋家越來越壯大。
「嗯。」宋妍有氣無力地說,「我都說清楚。二哥這人心裡什麼都明白,最終還是得看他自個兒的想法。」
沒多久,小道消息四處流傳,連佛系的校長都拉著老師們開會。
「各位同志,你們呢,都是部隊選□□的人才。現在到處都說有可能恢復高考,咱們是不是組織一個複習班,固定時間講講課,為內部有需要的人提供幫助。」
學校的老師不知道換了多少茬,宋妍儼然成了資歷最老的。縱然她平時不愛拿主意,這會兒校長和其他老師們也不由自主等她發表看法。
宋妍道:「我支持校長的想法。如果複習的同志們認為我能勝任的話我願意參與到教學工作中。」行善積德,而且講解知識點也能整理自己的學習思路。
其他老師紛紛發表意見。大部分老師和宋妍想法相同,也有人認為講課耽誤自己的複習進度或者不能勝任,還有人覺得小道
消息不可靠——這麼多年了不是。
最後,校長決定在確切消息出來之前每周安排補兩次課,不管是複習還是去當講課老師都遵循自願原則。補習場所定在離主教學樓最遠的一處空教室,避免干擾在校的初中生們。
十月下旬,恢復高考的消息由各大紙媒和廣播站宣布,時間安排在一個月以後。舉國沸騰。
然而時間萬分緊迫,真正預備參加高考的人都十分焦慮,深感時間不夠用。
宋妍現在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
她比之前早起一個小時學習,早上帶著三個孩子一起上學,給初中生們上課,放學直奔食堂和鄒彥一起吃午飯,然後短暫午休,下午則每隔兩天輪到她給複習班講兩小時的課。
晚上她在三個小孩兒的協助下做晚飯。小田現在十二歲,幫著添柴完全可以勝任,小魚和小葡萄就洗菜什麼的。其他家務則全部交給鄒彥解決。
除了上課和吃飯、午休,其他所有的時間都被她用在複習上。小魚和小葡萄已經懂事,不再天天鬧她,改為纏著小田和鄒彥。
為了考上心中的目標院校,她必須抓住每一分鐘。
十一月上旬,有了一個讓鄒彥格外激動的好消息:他升遷了,並且被調到首都,交接完就得出發。
這意味著一直以來他努力做心理建設去接受的、有些抵觸的未來並不會發生。他們一家人過段時間就可以一起去首都。
有時候不得不感嘆,命運竟然會有這麼巧妙的安排。
調到首都之後,他就不需要駐紮在部隊,可以分配新的房子里或者索性回大院住。
宋妍得知這個消息彷彿比鄒彥還興奮。她扔下手裡的筆,尖叫著跳到鄒彥懷裡像啄木鳥一樣親他的臉,然後緊緊抱著他不撒手。
她開心地說:「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好事?太讓人驚喜了,這肯定是因為我前世行善積德吧!」
鄒彥年輕英俊的臉上綻開笑意。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說:「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個。」
宋妍收斂笑意,沉著臉盯著他看半天,然後狠狠捶他:「有情緒就要說啊!什麼叫以為我不在意這個,你覺得我離開你去上大學沒有什麼負擔,心裡很輕鬆?你這段時間就在一個人瞎想,覺得只有你放不下我,是不是?」
鄒彥沉默了一瞬,說:「我沒有這麼想。」
有。
我天天晚上看著你累得一秒入睡的樣子都在想,如果說出不想離開你會不會顯得很沒出息,承認自己沒有你以為的那樣拿得起放不下你會不會嫌棄我。
「呵呵,你就騙人吧。」宋妍氣呼呼地坐下,「你給我老老實實坦白,是不是不希望我走——不要考慮其他事情,只回答這個問題。」
鄒彥慢慢走到她旁邊坐下。他看著攤開的課本,一行行字映入他眼中。難得地,什麼信息都無法輸入。
沉默在房間里彌散。
宋妍很沉得住氣。幾分鐘后,她伸手把習題冊翻到下一頁。
鄒彥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
承認之後他輕鬆許多,索性都倒出來:「我不想你離開,不想你把孩子們帶走。我習慣了每天醒來是你,睡覺前看到的也是你。沒有辦法想象一個人住在這裡的樣子。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上大學是必須的,這個問題是無解的。」
「所以你不想告訴我。你覺得解決不了的問題沒必要說出來,你不想讓我有壓力。」
「是。」他煩躁地握緊拳頭。
他不得不承認,別人輕鬆解決的事情他辦不到,他沒有理由跟著她離開。
他想過申請進修,哪怕放寬要求,只要在首都附近的城市就行,只要在周末兩天能來回的地方就可以。然而進修也需要批
准,他參軍前就已經從軍校畢業,組織認為他這個級別已經完全沒有必要。
自負地講,憑他的履歷應該去軍校講課而不是上課。大領導也並不希望現在放他去外面上課浪費時間,這種事情等他退下來以後隨時都可以做。
宋妍心裡酥酥麻麻的,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抬頭,和她目光相接。
「你說得對。在調令出來之前這件事是無解的,我更不是那種為了感情就放棄目標的人。」
鄒彥眼神一黯。
看他脆弱中帶著些許茫然的眼神,宋妍鼻尖一酸。
「但我們是夫妻啊,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說出來是不能解決問題,但可以讓我明白你的內心,和你一起分擔這份心情。明白這份心情之後我會更加努力,每星期和你通電話也好,爭取提前修完課程也好,請假回來也好,會往你高興的方向努力。」
她抬手抱住他:「是我不好,一直以來把你當做無所不能的人,忽略了你的心情。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他埋進她溫暖的懷裡,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