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憶昔預言幾回夢
過了片刻,文解明突然朝著門外說道:「小五,都聽到了?進來吧。」
文斂從門邊慢慢移了進去,剛才的那些話,她聽的有些茫然。什麼暗月教、問道者和千流大人,從沒看到過,也沒聽說過。
她走到爺爺身邊,李先生坐在靠窗的位置,燭火搖曳下,面容看不真切。文解明一指身側椅子讓她坐下,問:「剛才的全聽見了?」
文斂點頭,這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文解明捋須微微點頭,轉了話題,「三年前給你的那本書,看完了吧?」
「是,孫兒看完了,確實是本奇書。」文斂在文解明面前並不多做掩飾,而文解明對這個孫女的一些奇異處也似習以為常。
「哦?奇在哪裡?」
文斂想不想,道:「雖然說的是神話故事,那美猴王打的多為天庭跑出的妖怪,孫兒以為,書的作者其實是對當時的權力分配,並不贊同。」
在文斂進來后,李漾白本是一直低垂著頭,似在思考著什麼。聽到那番話,李漾白猛地抬起頭看向她,臉上滿是驚異之色,文解明也很吃驚——不為她年幼能說出這番話,而是其話直指當年真相。
文解明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道:「寫下此書的作者,便是現在所謂問道者的開創人及精神領袖——萬千流大人,那是在青越國立國之初的傳奇人物,與開國皇帝尊一帝並稱當世雙奇。當年他作此書時,曾對身邊的人說他其實只是抄錄而已,書的作者另有其人,甚至還說出那人叫做吳承恩。但想來那是千流大人的謙遜之辭,因為尊一帝派人遍尋天下,閱盡書冊,也沒有找到一個叫吳承恩的人。」說到這裡文解明沉默片刻,似是遙想起當年那個笑把萬戶比糞土的不世出天才,然後嘆息一聲,語氣漸為低沉,「只是千流大人的一些思想,尊一帝並不喜歡,所以漸漸疏遠,最後在流放途中病逝。死後不能立碑,尊一帝還下令將所有記載千流大人的書冊與千流大人所著書稿,統統焚毀,並嚴令青越國內不得談及此人。當時有數千太學生與許多大學士對此抗議,尊一帝一怒之下將所有人捉拿下獄奪去功名,以高壓手段平息此事。所以現在,萬千流這個名字幾乎已經無人知曉了。」
文斂安靜聽完,看了看李漾白,輕聲問:「所以,先生其實是問道者?」李漾白點頭,文斂繼續問,「那麼,暗月教也是跟那位千流大人不和?文府和問道者有什麼關係?」
李漾白看著那個八歲孩子。慢條斯理問出事件地兩個最核心之處。對那個預言不由更信了幾分。遂對文斂地態度也更鄭重起來。不再把她只當作一個八歲地孩子。因此略微沉吟后道:「道尊說暗月教是邪教。專事蠱惑人心騙取錢財。甚至傷人性命。因此曾對尊一帝建言。極力阻擋暗月進入青越境內。甚至若有可能將其滅而除之。尊一帝採納其議。並將之放入青越律之中。因此。四百多年來。暗月教始終只能在南般與癸丘發展。不得突破青越。上北獲更是空想。自然也就對身為道尊追隨者地我們。有著徹骨之恨。而我們秉持道尊意志。也不能讓暗月眾跨國境一步。如此數百年下來。積怨之深。非要一方徹底滅亡才會休止。至於文家與我們地關係。當年道尊身邊有一個極好地商人朋友。便是姓文。」
李漾白說到這裡停下。看向文解明。文解明臉現沉重。點頭道:「那是文家地先祖文省三。也是多我文家不世出地經商奇才。只是因為一些原因。最後也不得善終。」說完看著文斂問。「今日與你說這些。可知是什麼原因?」
雖然能隱隱猜到一些。文斂還是搖了搖頭。
文解明地表情開始變得異常嚴肅起來。「十八年前。海途大師佔地一卦。說天下大亂到來時。我文家出一文、一武、一商佐其君。這似乎要應驗在你三個哥哥身上。然而。福禍相依存。文家最為鼎盛之時。也是滅頂之災到來之日——『上善王。文氏亡。星辰變。命軌遷。』這是千流大人留下。海途大師解出地預言。文氏命運地轉變則應在一個變數上。」說到這裡。定定看向文斂。一字一句。「而這個變數。就是你。」
文斂在聽到那個預言時。心裡一驚。上善是當今國姓。文家地命運竟是與上善皇族背道而馳嗎?
「小五。不管你怎樣聰慧。現在總還是太小。」文解明看著文斂深深嘆口氣。「今天給你說這些。是因為一直隱在南般地暗月教已經開始行動。你二哥地事。很有可能便是他們所為。在暗月教一直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文家後人將助青越一統天下!這是他們不願看到地。而那句預言。其實誰也說不明白。是說上善皇族稱霸中原後會將文氏滅族。還是我文家獻身統一大業身死族滅。現在無人得知。我已經老了。或許在大變到來之前已隨先祖而去。那文家地命運便是掌握在你們手上。當年千流大人與我文家先人省三。費盡心力才使我文氏一族保全至今。若是在我手中毀了。我文解明還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下地列祖列宗。」
文解明沉沉嘆息一聲,就此不語。另外兩人也不說話,一時房中陷入沉默。
果然是難有平靜啊。文斂垂著頭,心裡激蕩不已。她沒想到今世的背景更為複雜,幾百年的事影響至今。一直以為握在手中的幸福,其實是那麼不可靠,隨時有覆滅的危險。這跟她前世的逃亡生涯又何其相似——性命都已危如累卵,何談其他?
靜靜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出神——這雙手,這樣小,看起來這樣柔軟無力,有什麼,是她可以抓住的呢?
「那種情況,我不會允許的。」低低的聲音從垂著頭的文斂口中說出,帶著稚氣的童音聽起來軟軟的,此時卻有了一種奇妙的味道,彷彿說出來的字化成了一個個符咒,在室內盤旋一陣,直指蒼穹!文斂驀然抬頭看向文解明,眼裡有一種叫做堅定的光芒,「不管那個變數說的是不是我,我都不會讓那個預言成真,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出事!」最後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小小的、只有八歲的身子,卻有了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文解明和李漾白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怔忡,慢慢地,臉上卻都露出笑意。
此時已是深夜,庭院蟲寂無聲。烏雲不知何時散去,天上月朗星稀。
曹芝方站在院子中間,沒有走近書房,雖然裡面的人看不見,依舊低了頭恭敬地稟報:「太老爺,二少爺的毒解了,三位大夫現正在配一些調理的方子。」
文斂聞言一喜,這是她當下最掛心的事,此時喜色已控制不住浮上臉龐。她站起身,望向文解明。文解明亦心情愉悅,含笑捋須點頭,笑道:「你去吧。」
「孫兒告退。」文斂急急說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往文離處趕去,管家也跟著出了院子。
李漾白此時看著門外若有所思,道:「小姐是個重情的人。」
「小五很看重家人,這點很好。」文解明點頭表示贊同,說完這句卻神情一變,沉下臉來,「重情卻未必是好事,當年我文家先祖全了朋友之情,換來的卻是毒酒一杯。」
李漾白忍不住嘆息一聲,「當年的事情,現在也只能權作推斷,無從查證了。道尊說過一句話:狡兔死,獵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功遂身退,才是天下之道。道尊查知了身邊人的命運,及早做了安排,只是,有些人最終沒有逃離出來罷了。」
文解明臉色不見好轉,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