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陌路相逢
可到底是在萬貴妃手下當差這麼久的人物。
驚惶不過一瞬,很快知令侍就拾掇好了心緒,站起身,拍拍襦裙上的塵土便往宮外走。
至於去哪兒,雎寧望望陰浸浸的天,眸底湧出沉沉的晦色,不出意外,應當是去太醫局重新拿葯了罷。
畢竟怎麼說自己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葯倒了,知令侍再不動動腿往外跑一下,可不白費了自己方方為此特特兒忍受的疼。
雎寧捂了捂胸口,縱使剛剛將知令侍牽開的傷敷了葯,重又包紮了一番,但還是疼得她直冒冷汗,不過再冷汗淋漓,再疼得受不住,那也得去迎陽門找到值守的哥哥。
不然,真真來不及了。
雎寧沉下心,一腳方方邁出了咸福宮,忽然聽見揚沙般的聲響,抬頭一瞧,千萬粒雨珠就著光,像一天的星落進她的眼裡,再打東一長街往北走了一程子,衣裳便洇濕了透。
等走到迎陽門,先前的迷滂細雨早滂沱了,掛在檐角下,像牛筋繩索那樣的粗而白,落在雎寧身上,拳頭砸似的又重又沉。
可這些都不算什麼,因為她能見著哥哥了。
就在前面,石墩露出的那一點披膊就是二哥哥的甲胄。
雎寧很肯定,因為那上面鐵浮屠從前遭過她的慘手,巴掌那麼大的地兒片甲不留,爹爹為了罰她,叫她親自給行簡串好甲片。
那時她才多大啊,張開嘴牙齒都還豁著口漏風呢,爹爹就要她拿針走線串甲片……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串得歪七八扭不說,甲片上還被玩心大起的她刻了「寧」字,氣得當時爹爹操起撣子就要打她。
幸虧母親攔著,不然就要吃好大一掛落。
至於二哥哥,嘴上說著嫌棄,穿得卻賊利索,甚至這麼些年,他還穿著……
眼前漸漸迷了滂,不曉得是雨還是淚,淌過臉順著頸子直涼進心窩裡,雎寧張了張嘴想喚一聲二哥哥,結果喉嚨哽得生疼,一個腔都沒蹦得出,眼前倒走來一撐傘的人兒,施施然在二哥哥跟前停下。
「章都虞侯。」
尖脆的喉嚨聲響,伴著油紙傘的抬起,露出一張核桃臉,一雙眼因虛虛笑著眯成了縫。
即便隔著層層雨幕,雎寧還是看清楚了,那是太子李琮的內侍,周淮。
雎寧皺起眉,還來不及想他來這兒做什麼,隔了道彎兒的二哥哥卻已抱起拳,「周內侍。」
周淮僂了僂腰,眯覷的眼裡線出一點精光,語氣卻很哀致,「昨兒咱郎君路過宣佑門,看見都虞侯您的甲胄都舊了,想著替您新制一件兒,所以今兒特特兒遣小底來問問都虞侯您的身量尺寸。」
雎寧看不見二哥哥的樣兒,但隔著滔滔的雨,她還是聽到了二哥哥低下去的喉嚨,「多謝太子的好意,只是這甲胄是嬢嬢從前在家裡替我縫的,丑雖丑了點,卻蘊含了她無限的心意,我捨不得換新的。」
什麼心意吶!當時就想弄得丑點,叫他在同儕跟前現眼子罷了!
結果他倒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逢人就說這是她繡的,直到而今,她都死了,還不忘記嘲諷一下她的女紅丑。
雎寧又好氣又好笑,嗓子眼卻酸得緊澀了,她抬起手背揩了揩眼,耳邊飄過周淮哀哀的嘆,「都虞侯節哀,斯人已逝,咱們活著的人且要好好生活,才能叫他們安心吶。」
章行簡說是,「不過,我就這麼一件令妹的物事了,再要……」他哂然一聲,「就真沒了。」
這說的是什麼話,好像她在家裡遭苛待了,再沒其他物事似的。
明明她進皇宮前留了那麼多的手絹珍珠耳鐺,哪一個不能當念想,非得緊著這麼個丑巴巴的……
一湃湃的血潮湧上耳,雎寧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邁出去,噼啪的一聲,砸出偌大的水坑。
周淮像炸了毛的貓,猛地往後一退。
看看被濺濕的袍角,又看看跟前的人,周淮氣得臉膛都紅了,指著雎寧的鼻子怒罵:「你……你是從哪個宮的!竟然這般沒禮!」
雎寧恍若未聞般的,扭身看向章行簡,「二……」
話就這麼堵在了那雙冷峻的眉眼裡,那眼底的陌生更是如同兜頭一棒,瞬間敲醒了雎寧——自己現在根本就不是章雎寧,不是他的妹妹。
她只是咸福宮的顧令侍,顧嫦!
二哥哥根本就不認識她!
雎寧攥緊手,死死咬住唇。
一聲不吭的態度激惱了周淮,尖脆的喉嚨愈發像刀尖一樣煞人耳朵,「聾了么!我問你話呢!你哪個宮的!」
雎寧忍著心裡的酸,跪下來,頭還沒磕出個響呢,身後傳來厲厲的一聲,「你個打脊奴叫我好找!」
周淮抬起頭,那本來疾言厲色的一張臉登時換了張笑面孔,「喲,什麼風兒把裕國夫人您吹來了?」
裕國夫人睨著眸,一隻手橫在半空中直戳雎寧的背脊樑,「還不是為了這個打脊奴。」
周淮怔了一怔,看了看雎寧,又看了看裕國夫人,傘下的那張癟嘴扯了扯,撕出嗤嗤的冷笑,「方才這宮婢衝撞出來,我千想萬想,把整個宮的人都想了個囫圇遍,就是沒想到這等子沒規矩的宮婢竟然是你們咸福宮的。」
裕國夫人本來就黑的臉膛聽到后愈發沉了,轉過眼沖著雎寧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好你個打脊奴,昨個兒跑了太醫局,今個兒你又來迎陽門,真真是覺得咱貴妃娘子好.性兒,什麼事都會替你兜著么!」
雎寧的事不算辛密,裕國夫人這麼一叱罵,那壁默然旁觀的章行簡終於開了口,「這人……是那個給嬢嬢守夜的宮婢?」
裕國夫人臉上浮現出一抹得逞神色,「正是。」
章行簡的眼瞬間冷寂了下來,直往雎寧身上刮,半晌,他才勾起唇笑,「貴妃娘子倒真是好心,將這麼個在嬢嬢靈堂上打盹的宮女收到自個兒宮裡。要是照咱們三府的規矩,哪裡會留她至今,還升她做令侍,定是早早將她仗殺扔亂葬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