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 番外-前塵往事如萍聚,浮生兩茫茫(三)
「羅小姐!羅小姐?」
羅錦雲再次聽見那個焦急的聲音在叫自己。
真的有些吵。
她只覺得整個人被顛來顛去,眼皮子是沉的,渾身沒有一點的力氣,任由他將自己又是拍又是摁,連睜開眼的心思都不想有。
可終究還是醒了過來。
「羅小姐!」
靳康文端著水杯走過來,一隻手掌心攤開,裡面是幾粒藥丸。
「你發燒了,來吃點葯。」
她的確感到整個人都不太好,渾身冷直哆嗦,頭疼的厲害。
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伸出手,一把將他的手給揮開。
靳康文掌心的藥丸被撒了一地,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又是一揮。
「哐當!」
破舊的搪瓷杯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水濺了靳康文一身。
「我不要吃藥!」她倔強地重新躺回去,滿臉都是絕望。
空氣沉默了很長時間,突然聽見他低沉的聲音,「你就這麼一心想要尋死?」
尋死。
是的,她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不想面對這世間的一切陰謀算計,險惡污穢。
她墜入大海沒死,她一心投海,還是沒死。
靳康文,這個人總是在阻撓她。
「死了又能怎麼樣呢?還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而你,卻永遠不能再知曉任何的事情了。」
有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她微弱的聲音里浸透了絕望,「還要知曉什麼呢……」
「知曉你的女兒過如何,是否平安,知曉司令的無奈,為什麼會這麼對你,知曉……」
「你住口!」
她被他提到的「司令」二字刺激到了。
燕長意,她與他,從一文不名相識,一路看著他從中校到了上尉,再到司令。他的職位越來越高,權勢越來越大,可是對她卻越來越狠心。
甚至不惜看著她在自己的眼前去死。
「其實這一次的事情,都是司令一手策劃的。」
她終於睜開眼,朝床邊站著人看了一眼。
「司令的一路升遷,離不開周家勢力的提攜。無論是老夫人還是司令,都對周家多有忌憚。司令雖然知道,你在燕家會多有委屈,但是沒成想,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
沒想到,周雅蘭的孩子會流產,然後將矛頭指向她的身上。
一個燕長意的舊情人,還不知廉恥地與他在外面有了孩子,甚至登堂入室來到燕家!這些事情,原本就是周雅蘭所不能忍的。
何況,她的孩子還沒有了,甚至,因此不能夠再生育。
不止是周雅蘭,周家的人,也都是要想方設法除掉她的。
「原本他是想借著你精神不好送你去國外,讓你躲避這一切。然後找個理由,說你出了事,不會再回來。但是沒想到,在船上就出了事情……」
情急之下,他只能假戲真做,讓她當著眾人的面墜海。
這樣,一切的謊言就變成了真的。
羅錦雲只有死了,這樣周家的人才會徹底放過她。
「我和景衛東奉命保護,但是很遺憾……」
景衛東不是在跳海的過程中溺亡,就是一早在周雅蘭的吩咐當中,已經提前背叛了燕長意。
「羅小姐,人世間有許多的無可奈何。我們每個人,也都在竭盡全力地活著,讓身邊的人活好。司令有他的無奈,這件事情上,他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並不是為他開脫些什麼,你可以怨他恨他,唯一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自暴自棄,為一件已經過去的事情,罔顧自己的性命。羅小姐,這世間,並沒有你想象的那般險惡。也有溫暖,也有值得你牽挂留戀的人,有你值得活下來的一切理由!」
那個破舊的漁屋她至今都清楚地記得,那個站在她床前的人說下的這些話,她也始終刻骨銘心。
這世間,並沒有你想象的那般險惡。她是不信的。
但是她相信,這世間,有值得她牽挂留戀的人,以及讓她值得活下來的許多理由。
……
「所以,你不必再向我道歉。」
羅錦雲看著眼前的人,淡淡說道。
歲月無情,曾經那個意氣風發,俊彩飛揚的青年,如今已經頭髮花白,眼角眉梢間也不復神采。
取而代之的,是被歲月蹉跎后的滄桑和面對她時的無措與愧疚。
她看的眼角微微一熱,心中終究有些不忍。
燕長意,這是她曾經深深愛過的男人,是她拋卻自尊拋卻一生也要努力去爭取廝守的男人。
如今,為什麼會變成了眼前的這副場景?
燕長意垂著眼,好一會,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努力微笑的樣子,「活了大半生,從前想要的一切都有了。可是回過頭來,卻發現,最珍貴的,竟然是從前最不屑的平淡人生。」
他從軍中一路青雲直上,從戰場到官場,聲名赫赫,名利地位,繁花似錦的大半生。卻連旁人最平平淡淡的一生中,所擁有的東西,都無法渴求到。
原來沒有了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在身邊,即使再輝煌的成就,也顯得那樣蒼白而索然無味。
羅錦雲端起茶盞,慢慢抿了一口。
「我母親曾跟我說過,人生在世,不可能十全十美。得到一些,總會失去一些,所以人不可以太貪心,知足常樂。」
燕長意的眼角驀地一抽,抬眼看她時,彷彿時光穿梭,回到的是三十多年前的某個時分。
那個穿著白襯衫,綁著兩個麻花辮的姑娘,站在他的跟前,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媽跟我說了,人生在世,不可能十全十美。得到一些,就總會失去一些。所以人不可以太貪心,要知足常樂。」
他當時哈哈大笑,「看你年紀不大,說起話來一板一眼的,你媽說的,那都是老一輩的封建思想……」
曾經他那麼不以為意的老生常談,如今回顧起來,竟然是這般的尋常而又耐人尋味。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當年被他嘲笑,如今,實實在在地在嘲笑著他。
燕長意笑了,是苦澀的笑。
笑著點了點頭,又點了點。
「是,是我太貪心。」
既擁有了別人艷羨的權勢地位,又回過頭來想要一份被自己糟蹋掉的真情,真的是太貪心了。
他看著她,彷彿依舊還是當初的模樣,眼眸如水般清澈明亮,始終淡淡地看著一切的樣子。
忍不住就斂了所有的笑意,「終究,是我辜負了你。」
羅錦雲捏在手中的茶盞微微有些顫抖。
「這些年,你和康文……」
「我們過的很幸福。」
沒有那些不堪而痛苦的過往,也不會珍惜眼前的一切。
她和靳康文在國外的開端異常艱難。是一般尋常人所想象不出的艱難。
千里之外的異國他鄉,隱姓埋名,躲躲藏藏,又語言不通,受排擠受歧視。
既要生存,又要怕被周家的人發現他們。心驚膽戰地,歷經各種艱辛,才站穩腳跟。
那些過往真的是太艱難太艱難了。
以至於她曾經千萬次的想要放棄,以至於她在很久之後,都依舊會時不時從那時艱辛夢境中醒來。
不是夢見被人追殺,就是夢見丟了工作,或是有一頓沒一頓,對方生病連葯都買不起的那些場景……
可是終究,還是堅持了下來。
值得回憶的,是身邊始終有人陪伴在側。再辛苦再艱難,也沒有放棄她。
燕長意幾分錯愕地看著她,然後漸漸,趨於理解。
他是有苦衷的不假,可是終究,是他親手放開了她。
既然給不了她什麼,甚至於起碼的安全,放手,是唯一的選擇。
而她愛上靳康文,也是理所當然。
「人生好好壞壞,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她淺淺笑著,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