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審判者
或許是溫泉水暖和得過了頭,或許是被梅迪奇打翻的那瓶「水火」揮發后鑽進了嘴巴又溜到胃裡,又或許是一連數日的神戰和戰後重建工作把體力和腦力都耗了個乾淨,總之透特在湯泉里呆了不到片刻,就被一股軟綿綿的睡意包裹住了,就連真實造物主在隔壁的泉口用三倍速飆俄語都沒能讓祂精神起來。
就在祂的頭像小雞啄米那樣一點一點的時候,靈性直覺發出了預報,祂似有所感地轉頭望去,只見一個戴著尖帽子的人影出現在祂逐漸朦朧的視野里。透特眨了眨眼,在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后飛快打起了精神,對著那個人影大力揮手。
「這裡——」
來者正是阿蒙。透特在看到祂的時候眼睛簡直要冒光了,但這不僅僅是出於對阿蒙本身的喜愛,還是因為祂眼尖地瞧見了跟在阿蒙身後,那個侍者打扮的分身,祂手上端著兩盤生切魚肉!享譽北境甚至整片北大陸的頂級美味!那些金槍魚和馬哈魚被去掉藍色和銀色的外皮,被切成大小適中的花瓣狀整整齊齊地碼在裝著碎冰的盤子里,光是遠遠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再聯想一下口感:那富有堅韌的是背部的瘦肉,口感柔軟且有脂肪香氣的是中腹……算了再想下去就要流哈喇子了,對神明來說實在是不成體統。
「啊,美食果然是維持人性必不可少的環節呢。」透特在心裡如是感慨。
「兒子。」真實造物主朝著阿蒙舉了舉酒瓶,臉色微紅,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躍躍欲試,「要試試嗎?你瞧這不留一絲雜質和污穢的質地,可謂是上品中的上品。」
「不用了。」阿蒙絲毫不動心地拒絕了,拒絕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真實造物主有點遺憾。其實早在孩提時期,阿蒙就因為好奇偷過梅迪奇裝在行軍水壺裡的烈酒,但是被辣哭了,自此,阿蒙錯過了成為一個酒蒙子的機會。
「喲,小烏鴉。」梅迪奇嘴上是在打招呼,但祂的眼睛非常誠實地看著那兩盤白裡透紅的魚肉,雖然祂以前對生食沒什麼好感,但北境的生切海魚片僅用一口就將祂的刻板印象扭曲了180°。
烏洛琉斯從水裡冒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沖著阿蒙眨了下眼睛,然後又回歸了一种放空狀態。
此時巴德海爾已經捲起了祂橘紅色的旌旗,阿曼尼西斯抖開了祂暗沉如水的裙擺,幾枚螢火蟲似的火星從梅迪奇的指尖冒出來,照亮了逐漸晦暗下來的山林,透特伸手撈了一隻,驚奇地發現這些「螢火蟲」一點也不燙手,梅迪奇看穿了祂的想法,很是驕傲地說:「控制火焰的溫度對我來說就像合上手掌一樣簡單。」
預想之中的驚嘆並沒有發生,當初跟著「戰爭之紅」行軍那個,看到一個稍微新奇點兒的非凡能力就會哇哇稱奇的小窺秘人,如今的隱匿賢理都沒有理祂,只是捻起一塊魚肉放在嘴裡,慢慢咀嚼,露出幸福而圓滿的笑容,又喝了一口蜜酒——那個侍者模樣的分身還帶了一隻酒壺過來,透特不喜歡口感過於辛辣的「水火」或者「烈郎齊」,但能夠很寬容地接受這種甜絲絲的酒精飲料。
「你簡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啊不時之蟲!」透特簡直要從湯泉里躍出來擁抱正在岸上寬衣解帶的阿蒙,「蜜酒配魚肉正好誒!」
「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MyLord.」阿蒙眨了眨眼,「是這麼說的沒錯吧?」
「嗯!看來我教你的英語你有好好學,獎勵你一朵小紅花!」
「我已經是成年神話生物了。」阿蒙氣呼呼地說,「別把我當成吮手指的人類孩童。」
伴隨著水波涌動的聲響,阿蒙把自己泡進了透特呆著的那個池子。順帶一提,真實造物主和紅銀天使要先來一步,但祂們非常默契地選擇共用一口溫泉,把另一口留給了隱匿賢者和時天使。
「你怎麼還是這麼瘦。」透特摸了摸阿蒙的腰,因為沒摸到什麼肉微微擰眉,「我尋思養你的時候也沒幹剋扣飯食的缺德事啊?」
「無所謂,反正偷盜者本來就不需要什麼肌肉。」阿蒙乖乖地任由透特在祂上半身捏來捏去,「而且我雖然沒有長肉但有長個子啊,你看我都比你高了。」
「話是這樣說,但我不是想著你肉多點我摸起來手感會更好嘛……」
看起來喝醉了,但實際上還保留著清醒的真實造物主心如止水地想:「我什麼也沒聽見,年輕人怎麼玩不關我的事。」梅迪奇在徵得主的同意后,發動天氣術士的能力,一陣濃厚的霧氣像屏風一樣隔開了祂們這個泉口和透特那個泉口。
「多謝了。」透特的聲音在心靈溝通的作用下傳了過來,帶著些許笑意,「畢竟好久不見祂了,怕是有點情難自禁。」
「你說的『好久』也就七八天吧。」梅迪奇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我可不是為了方便你倆做些擦槍走火的事情,只是單純覺得沒眼看。」
「總感覺你低估了我的節操啊。」透特笑著搖搖頭,「另外,雖然七八天對活了千百年的神話生物來說不過須臾,但心理方面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啊。」
祂被抱住了,時天使將腦袋擱在祂的頸窩,微卷的黑髮蹭的祂有點癢。
「亞伯拉罕可真是個討厭的傢伙,哼,如果不是祂插手,索羅亞斯德早就玩完了!」
「嗯,祂真討厭。」透特拍了拍祂裸露的脊背。
「然後我就去梅迪奇那邊幫忙啦,奧賽庫斯的牧首是我抓到的!」
「嗯,你真厲害。」透特摸了摸祂的後腦勺,「還有呢?」
「還有……我很想你。」
「我也是。」透特輕聲說,「在下一場風暴來臨之前,我和你多呆一會。」
下一場風暴終將到來,因為聚合的本能和人類的貪慾只會被暫且壓制,而不會被徹底剷除,每個人都在等對方露出馬腳,每個人都在暗自厲兵秣馬;而北大陸的新主宰,圖鐸-特倫索斯特聯合帝國的兩位最高統治者已經迫不及待地為「同舟共濟」的時期劃上句號,儘管祂們在兩個月前的開國大典上,當著神明和臣民發誓將「親如手足兄弟,共享王冠與權杖,讚美彼此的功業,斥責彼此的謬誤」,但從第二紀元活下來的老怪物都知道,風智白三天使也曾對遠古太陽神許下「永遠忠誠,絕不背叛」之類的誓言,但在遠古太陽神最虛弱的時候,祂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以一種茹毛飲血的方式分食了祂,由此可見誓言的這個東西的分量還沒有一片羽毛重——尤其是在這誓言沒有經過神秘學意義上的「公證」的情況下。
順帶一提,目前能舉行約束住天使的「公證」的太陽途徑非凡者已經死絕了,以前最厲害的那位連靈魂都沒能去永暗之河躺著,祂成了被放牧的羔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則,在奧賽庫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曾經打算向祂獻上忠誠的索倫轉而在風暴之主的神座前單膝跪下,然後在閃電與風暴的庇佑下晉陞為「征服者」。總之,奧賽庫斯一定後悔死了,後悔自己為了表示大方和慷慨並自恃有「公證」的約束而提前支付了報酬。
在索倫晉陞「征服者」的同年,「美神」奧爾尼婭和特倫索斯特舉行了盛大的訂婚儀式,這對亞利斯塔·圖鐸可不是什麼好訊號,因為這意味血族的勢力自此將站在特倫索斯特那邊。
透特也收到了前去參加訂婚儀式的邀請函,興許是為了表達尊敬與重視,這封邀請函是奧爾尼婭親自寫的,上面還戳著用不同月相組成的紅色紋章。儘管奧爾尼婭的字體很優美,行文很流暢,但因為阿蒙在一旁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透特讀得略顯艱難。
「聯合帝國維持的關鍵在於雙王之間的平衡,就跟天平一樣。」透特把信紙重新塞進燙著精美花紋的信函里,「現在圖鐸的那個秤盤稍微翹起來了一點。」
「所以你還是不去?」阿蒙問道,祂順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嶄新的信紙,不管透特去還不是不去,祂總歸是要給血月女皇回信的。
「當然要去。」透特彎了彎嘴角,「不去怎麼能知道祂們雙方各自有多少籌碼呢?」
但透特沒能等到這一天,因為在訂婚儀式的籌備途中,圖鐸和特倫索斯特都做了一個要命的夢。
在夢裡,黑皇帝如鬼魅般森森低語,嘲笑著祂們幼稚的,不堪一擊的野心,祂拖著黑色的大麾,頭戴黑色的荊棘王冠,緩步登上自己的王座——而那王座正處在一座陵寢之中!
黑皇帝即將歸來!
與此同時,透特也從自己的夢境中得到了一則預言:過去的時代尚未完全過去,分裂的國家將再次分裂。
「尚未完全過去……」透特暗自揣度,「也就是說所羅門仍舊有作為一國之君的資格?祂還能重歸真神之位?」
一直以來明爭暗鬥的圖鐸和特倫索斯特勉強達成了合作,開始摧毀所羅門的陵寢,這些陵寢有的作為黑皇帝豐功偉業的象徵有的泰然屹立於世,又在聯合帝國時期作為舊時代的象徵被摧毀,但有更多的陵寢完全不知所蹤。
透特注視著祂們迅速得彷彿背後有惡犬追逐的行動,一個有點不可思議想法逐漸成形:那就是黑皇帝本身就具有復活的特性,那九座成神時建造的陵寢便是祂復活的依憑,哪怕其中八座被摧毀了,只要仍有一座尚存所羅門就有復生的希望!除此之外不需要有什麼額外的設置!
這是「黑皇帝」的魔葯賦予所羅門的能力,即便三份序列1特性和唯一性都被別人佔據,祂也依舊能以真神之身復活——序列1特性和唯一性就會像鐵粉被磁鐵所吸引一樣,重新回到祂的體內!
透特只能往這個方向猜測,否則根本無法解釋為何圖鐸和特倫索斯特放下一切國家大事去尋找那些隱秘陵寢的位置,而在兩位弒序親王摧毀陵寢的道路上,透特出於利益方面的斟酌和對所羅門有一點但不是特別多的緬懷之情搗了好幾次亂,有時候是干擾占卜的準確性,把東變成西南變成北,有時候尋找陵寢的人明明好端端地走在現實世界下一秒就被甩到靈界去了,另外所羅門還有兩座陵寢造好后直接被投到了靈界深處,像巨大的鯨魚一樣在靈界中漂浮遊曳,而透特在圖鐸和特倫索斯特的人快要摸到這座陵寢的尾巴時招呼了一群奇形怪狀的靈界生物過來,其中還有天使級的存在。
「總感覺你有點樂在其中。」這是梅迪奇的點評。
「哎呀怎麼會呢。」透特俏皮一笑。
總之在祂的各種騷擾下,等圖鐸和特倫索斯特累死累活地轟塌了八座陵寢,所羅門離復活已經不差幾天了,比起一個勁兒地找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的第九座陵寢,還不如想想有什麼別的自救措施,而五位神明也是這個思路,祂們的目光在兩位執政官身上不斷游移,最終多數目光停在了特倫索斯特身上。
「審判者。」
透特的嘴唇里吐出這三個字,那是仲裁人序列0魔葯的名字。
在一場即將開始的宴會上,在燭光照不亮的隱秘角落,圖鐸拂袖而去,特倫索斯特攔住了祂,而與祂共享王座的人冷笑出聲。
「有什麼必要麼?」亞利斯塔·圖鐸嗤笑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五神的寵兒,該朝拜和覲見的是你而不是我。」
「跟我回去。」特倫索斯特的聲音是緊繃的,祂似乎努力想忽略掉亞利斯塔充滿惡意的嘲諷,「作為執政官,為了帝國的名譽和臣民的心意,你不應該在此刻離場。」
「帝國?執政官?都不過是搖搖欲墜,空有形狀的東西罷了。」圖鐸笑著搖了搖頭,「但我總算明白五神為什麼會選擇你了。『審判者』,多麼正義,多麼冠冕堂皇的名號啊!不正適合你這種大義凜然,一言一行都彷彿被尺子量過的人么?」
特倫索斯特一時啞然,而藏在暗處的眼睛靜悄悄地注視著祂們,注視著這對年少時的友人,叛亂時的共犯,現如今的對手。
窺秘之眼只能看不能聽,為了掌握更多的情報,透特自學了唇語,在「看」完圖鐸和特倫索斯特說的每一句話后,一聲嘆息從祂的唇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