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孤狼
第288章孤狼
傍晚,雪原上颳起了北境司空見慣的冰風暴,到了午夜時分,大風卷著鋪天蓋地的雪花與冰凌從街巷之間咆哮而過,即使是少數輾轉反側的人們,入耳的也只有風雪的怒吼與門窗的哀嚎。
村口的小屋中,亞當睜開雙眼,隱隱有一縷火光從他的瞳底一閃而逝。
他坐起身來,雙手伸向肩后抓住繃帶的活結,將這些泛著淡淡葯香的白布一圈圈解了下來,露出寬闊的胸膛和肌膚表面猙獰如蜈蚣的疤痕。
任誰看了這樣一具軀體,恐怕都要感嘆他能活下來簡直堪稱奇迹。
刀劍、神術以及破甲龍矢製造的傷勢幾乎摧毀了亞當的肉體,兩個月的昏迷與一個月的療養才堪堪讓這具瀕臨破碎的軀殼重新黏合起來,如果不是那本禁忌禱告書中記載的秘術極大增強了火焰療愈,也許終其一生他都只能淪為癱瘓在床的廢人。
好在,這種程度的身體,已經足夠支撐新一輪的逃亡了。
薩米爾人正在與涅倫家族和希莉亞家族交戰,火焰聖堂和北境鎮守府雖然截至目前都未曾下場參與,但誰都能看明白兩族本就無比脆弱的關係已經到了破碎的邊緣。
正是在這樣微妙而緊張的局勢下,亞當才敢在庫爾羅斯停留這麼久——村民們暫時沒有條件對他的身份進行足夠詳實的查證,即使查了出來,也不大可能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跑去火焰聖堂出賣自己。
但這場短暫的休憩只能到此為止了,既然自己已經恢復到了能夠自保的程度,那麼每在這裡多待一天,就會給這裡的人們多帶來一分不必要的風險。
一旦自己的行蹤暴露到了火焰聖堂或者葛蘭.希莉亞那個瘋女人眼中,以庫爾羅斯在薩米爾十六氏族中位居末流的實力,轉瞬便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有米蘭氏族的慘烈遭遇在前,他決不允許自己的恩人遭受同樣悲慘的結局。
亞當翻身下床,從床底拖出一口擦得乾乾淨淨的陳舊皮箱,翻開箱蓋,裡面是一件疊整齊的雪狼皮大氅,細密的針腳縫好了每一處破損的位置,就連胸口處被刀劍割斷的固定皮帶都換上了新的。
毫無疑問,這是那個名叫庫菈菈的女孩做的,只有她會在善良之外如此細心。
取出大氅,箱底還放著一把泛著冷芒的短刀。
醫師維希說那天從他身體里清理出的箭簇足足有一打,能洞穿他的火焰庇佑射進肉體的只有遠東列島的破甲龍矢,單枚的售價就在一百盧恩以上,眼下還是有價無市。
薩米爾人崇尚英雄,亞當能在這樣的傷勢下活下來,放眼整座北境的火焰修士也是無可爭議的佼佼者,因此他們乾脆將那十二枚箭簇熔煉之後打造成了匕首,作為禮物一併送了過來。
亞當披上大氅,將逃亡時也一直帶在身上的監視者徽章放入貼著胸口的口袋,又把短刀插進腰帶上的刀鞘,將被褥收拾整齊,最後看了一眼這間住了三個月的小屋。
破舊的傢具擦得一塵不染,櫥柜上的餐具反射著鋥亮的光芒,桌面上還擺著一瓶時常更換的插花——那是冰原上隨處可見的火焰花,也只有這樣堅韌而美麗的花朵,才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嫣然盛放。
「再見,不.最好永遠不要再見了。」他輕聲道。
風聲仍然在屋外呼嘯,亞當不再猶豫,迅速推門步入風雪之中。
距離村子三裡外有一座低矮的山崗,他要先折回那裡取出埋藏多時的巨人禱告書,再以最快速度遠離庫爾羅斯。
無聲奔跑中,亞當感知著自己的身體狀態,雖然與巔峰時期不可同日而語,但全力爆發下至少可以調動往日六成的力量。
和那些安居後方日漸墮落的火焰修士不同,他是看守巨人墓地與火焰大鍋的監視者,是與無數巨人餘孽生死搏殺錘鍊而出的堅韌刀鋒,更是最強監視者亞岡提的弟弟。
亞當有足夠的自信,只要突破蘭尼亞城一線的混亂戰場,他就能抵達洛德要塞,沿著那些只有最資深的習武修士才能攀行的懸崖絕壁一路南下,再穿過亞壇遁入利耶尼亞。
那時,哪怕火焰聖堂還想追在後面死纏爛打,到了卡利亞人的地盤也只能有心無力。
他如同一道奔行的幻影馳上山崗,按照記憶中重複了無數次的步驟找到那棵用作標記的枯樹,翻開樹下的石塊,再扒開厚達數十公分的泥土。
很快,他的指尖觸及到了禱告書表面熟悉的環形金屬紋刻,它代表著火焰大鍋,也象徵著惡神之眼與祂焚毀一切的恐怖威能。
亞當飛快地刨開所有浮土,將巨人禱告書從坑底取出,用衣袖擦乾淨后收入懷中,就在他起身準備離開之時,風雪中忽然傳來一聲並不遙遠的慘叫。
他霍然回頭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深夜中的庫爾羅斯只能模糊看到幾分靜謐的輪廓,耳畔迴響著風雪的怒號,彷彿那一聲呼喊只是恍惚即逝的幻覺。
「啊!!!」
又一聲凄厲之極的喊叫傳來,驚醒了眾多村人,許許多多的房屋亮起了燈光。
下一瞬,一棟屋子驀地爆燃起來,照徹了成百上千道湧入村莊的黑影!
他們騎著毛色黢黑的高頭大馬,身披黑沉沉的精鐵重甲,頭戴雕刻成狼形的厚重鋼盔,手中揮舞泛著血光的鋸齒大劍,如同一股平地颳起的黑風,掠至少數幾名反應過來的薩米爾衛兵面前,劍光閃過之後便是無數破碎的血肉崩濺而起!
「希莉亞家族的獵狼騎士.這群雜種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伴隨在獵狼騎士隊伍中的還有大批身著紅袍鐵甲的火焰習武修士,他們高舉形如烈焰的火紋錘,不由分說地釋放火焰禱告點燃一棟棟房屋,又將奔逃而出的人們砸成肉泥。
頃刻之間,整座村子就已化為煉獄!
亞當的身體顫抖著抽搐了幾秒,他分不清那是恐懼、憤怒、悲痛亦或某種兼而有之的情緒,他只能感到一寸寸血管與經絡在肌肉之下扭曲、虯結,化作狂涌的熱浪沿著脊椎骨直衝顱頂!
「啊啊啊——」
他仰首朝天,發出一聲痛心而狂怒的咆哮,將軀體之內恢復的力量壓榨到極限,拚命地奔向山下,朝村子瘋狂奔跑而去!
那副面目,宛若一頭失去了巢穴的孤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