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 (一) 不工
在小鬍子的照料下,不過兩日,所受內傷,便幾近痊癒了。
今兒個清晨,趁著小鬍子在打瞌睡,我一個人偷偷溜出了煙雨居,到了聞道草堂東邊的這淺湖湖邊。三天前,陶周二位堂主與風狐交手時留下的痕迹,依舊顯眼。我深呼了一口氣,心中還是無法接受風狐的所作所為。
似乎已是深秋了,一陣冷風吹過,湖面上的薄霧便翻騰起來,瞬息間,竟有一種回到藏劍山莊西南邊那九溪十八澗的錯覺。我在岸邊的一塊巨石上坐下,取下掛在腰間的酒壺握在手中,望著東邊太陽升起的方向,那兒就是七星陣了——搖光壇月弄痕的地盤。
遠處那七座突兀陡峭的小山,排列位次與天空中的北斗七星相差無幾,是七星陣的標緻。我又想起了張桎轅給我看過的那張浩氣盟布防圖,七座山的名字便是七星之名。眼前這淺湖,往東北方環繞,將這七座山圍住,七星陣,就在天樞、天權、天璣、天璇與玉衡之內。搖光山距離七星陣最遠,周峰的營地就在搖光山南山腳。陶傑的營地,處在天璣山之腳下,隔著七星陣,與周峰處遙遙相望。
那收到趕赴煙雨居舍共商大計的號令后,他二人會選擇什麼路線前往呢?
此時,那張浩氣盟布防圖在我腦中更加清晰了。
風狐與周峰沿著龍隱山北山腳向西,陶傑向南穿過七星陣轉而也向西。那麼風狐為什麼不在龍隱山與玉衡山之間的一線天處動手?反而要等到二堂主匯合后踏過湖面到這聞道草堂附近?一對一的勝算肯定要大很多,風狐不是個糊塗人,沒必要冒險同時與兩大堂主對戰。
我仰頭喝了口酒,轉而看向南邊有近千丈之高的落雁峰。山壁陡峭,峰頂便是浩氣總壇落雁城。這淺湖在落雁山與龍隱山之間繼續向南蜿蜒,直至灕水河附近天璇影的駐處。可人師妹所說的當年『七星戰十惡』雪魔王遺風率眾逸走的後山小道,應該就是在那裡。
事情看來比想象中的還要複雜。但願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似乎好久沒這麼痛快的喝酒了,我搖了搖空壺,心中默念著,這可不能讓小鬍子發現!正想著,就覺察到了身後不遠處,有個人正踏著輕功朝我這裡奔將過來。
「不好,小鬍子那傢伙醒了!」
我將酒壺輕輕按到了湖邊的巨石下,然後一騰而起,閃到了不遠處的一棵粗樹後邊,之後再趁機溜回煙雨居方是上上之策!
可是,來的人不是小鬍子。
他一襲白衣,手握一柄長劍,年紀跟惠涵瑤相仿,輕功颯踏之間,儘是飄逸。來浩氣盟已有幾日,竟不知這裡還有如此俊秀之人。他從聞道草堂的方向直奔這山間淺湖,許是聞道草堂的守衛都知道他的身份,才沒有將他攔下來。
白衣男子沒有發現我,踏著輕功,輕車熟路的沿著湖邊向南奔去。
又是一個純陽宮的道長么!
我突然想起前幾天夜裡逃至博望山的那個傢伙,也是使的一腳好輕功。跟眼前的這位比起來,梯雲縱的修為不相伯仲,怕是都衝破了六重之限。不會是兄弟二人吧!我嘴角一揚,輕輕一笑,哼,我總是未雨綢繆、想的比較遠啊!跟蹤是我的拿手好戲,我的家傳輕功玉泉魚躍,可也是練的爐火純青了!
我收起心思不再多想,倚著山勢,跟著那俊秀的道長向南邊奔走而去。
總壇設在落雁峰峰頂果真是明智之舉,我在這雜枝叢生山腳下追著那道人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都沒見著方便登峰的下腳點。怪不得張桎轅的那張布防圖上,這附近都沒有什麼圈點。既然這裡人跡難至,那道人怎會如此駕輕就熟?
再往南就是灕水河了,張桎轅的木屋就在河對岸。那人似乎十分了解這裡的地形,知道前邊已無去路,縱身一轉,向西奔去。
那傢伙不會是發現我了吧!被追逐的獵物都有這種跑法,難不成!?我停下腳步,隱下氣息,如果他發現了我,定會找機會繞到我的身後,給我當頭一棒!我警惕的轉過頭,不過似乎沒有什麼危險,周圍也沒覺察到那道長一身的劍氣。
看來是我多慮了。
走出山間的雜枝叢,才發現原來灕水河南岸竟也如此的開闊,我轉頭向西看去,落雁峰的後山小道果真在此,那道長肯定已經就著這小道,踏著梯雲縱上去了。正準備順道而上,只聽前邊突然傳來了些許談話聲。這小道旁邊的崖壁雖陡峭,但卻有輕功的借力點,我輕運氣力,扶搖一蹬而上。跟那張布防圖所描一樣,後山小道算不上是下山捷徑,只是倚靠著陡峭的地形,布防相對較少,僅有一些巡衛。
點踏之間,便繞開了所有巡衛,到了正義廳屋后。站定之後,我便散去周身氣勁,隱自身的氣息於無形。這正義廳,便是幾日前我們與七星相會之處。我拂拭了一下飄散在額前的頭髮,背脊一涼,後山果真是落雁峰防禦的薄弱之處,輕功高手一口氣便能到達這戒備森嚴之地。
「你有長空令牌,怎麼也從後山上來?」
這是謝淵的聲音,談吐之間沒有絲毫戒備。看來,他沒有發現我。
「多年沒有回盟,只是想確定一下,落雁城的後山是否還像當年一樣!」
應答的,肯定就是那個白衣道長了。
「你是在訓斥我么?!」謝淵有些嗔怒。
「屬下不敢!」白衣道人頓了頓,「屬下只是為了盟主等七星的安危考慮。」
「後山之事,由天璇影一概負責,所以,你就不要擔心了。」
「屬下明白……只是……」
「先不談這個,說說你帶回來的情報吧。」謝淵打斷了道長的話。
難道這個道長是謝淵的直屬線人?
「屬下所探得的情報,盟主您肯定早就了如指掌了。」
這道長的口氣真不容易,敢這麼跟謝淵說話,似平起平坐一般。
「當年我派你出盟,後來就沒了你的消息。但是,浩氣盟的情報我不想僅僅依靠天璇影,便又派出去了一些人馬。我也是幾個月前才知道,你這些年一直在紅衣教,吃了不少苦。你有怨言,我接受。但是我畢竟是一盟之主,你這樣跟我說話,讓外邊的七星衛聽到了,豈不是有損我這個盟主的威信?」
「……盟主嚴重了!」道長的口氣似乎比謝淵妥協的還快。
「幾個月前,雖收到了你的飛鴿傳書,內容卻是缺了一角。還是詳細說說你這些年在紅衣教得到的情報吧。我總覺得天璇影似乎影藏了什麼,而我派出去的其他探子,似乎也不對勁。」
「盟主可還記得多年前大戰十大惡人?」
「嗯!?」
「『七星戰十惡,煙影不相逢』,這十個字,是隱元會的人散播出去的。盟主察覺到的,應該錯不了。本應該同時對戰,卻總有一方不在場,有影無煙,有煙無影。」
「難道煙與影真是同一人?」謝淵驚道。
「安身紅衣教之前,我曾去過昆崙山。『煙』這個字在崑崙就被視為禁忌,若是在說出『煙』字時,不滅煙就在身邊,那定會性命不保。不滅煙的出沒無跡可尋,之聽命於王遺風,見過的人,只說他帶著面具,不知是男是女。這點倒是跟我們的七星之一天璇影很相似。於是,我去了一趟蜀中唐家堡。唐門在浩氣盟成立之前,確實有過兩個唐門弟子,一個唐煙,另一個是唐影。此二人是孿生兄弟。但是後來發生變故,其中一人因為觸犯門規,丟掉了性命。」
「死掉的是唐煙還是唐影?」謝淵問到。
「這個不清楚……只是,其中一人死後,另一人就離開了唐門。」
「如果說煙影是同一個人,那有些事還真的能說的通。」
「唐門一行,我還得到了個消息。雖然不確定,但還是要稟報給盟主。」
「講!」
「操控情報買賣的隱元會會長,就隱在唐門,傳說是九天之一。」
我心中一驚,這道長竟然能查到此事。隱元會幕後首領,九天之一的幽天君無名,竟然被這麼個人查到了根系。這個道長不簡單。
謝淵又是一驚,隨即傳來了他恍然大悟的聲音,「看來天璇影搜集情報的能力,大概跟這隱元會也有莫大的關係。如果煙即影,影即煙,那為何我盟數次對抗惡人谷,都能有所斬獲,而有的時候,若不是天璇影的情報,我浩氣盟定會吃惡人谷的大虧!」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天璇影似乎從未給出對我盟不利的情報。」
「哎!」謝淵話鋒一轉,「那年大戰落雁城,那一行惡人何以知道我們後山有下山小道?!」
「這……」道長吱唔。
「這麼些年來,惡人谷攻不下我浩氣盟,我浩氣盟也沒攻下過惡人谷,看來,都是這個人在從中作祟。王遺風那老傢伙,不知道有沒有發現了他們谷中『不滅煙』的不正常。先不說影了,我最近得到了明教卷土重歸中原的情報,我想你在紅衣教中也是有所察覺了吧。」
「是。」道長的回答堅定有力,「明教教主陸危樓已經策定好重返中原一雪光明寺之恥了。而紅衣教似乎也有動作,中原所有紅衣分壇,數月後都會在玉門關外集結完畢。除此之外……」
道長似乎是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謝淵追問到。
「前日,回盟途中屬下遇到了開陽壇主可人。她似乎也在調查紅衣教。」
聽到這裡,我心中一顫,這道長的江湖閱歷非同一般,可人師妹不會栽在這傢伙手上了吧!
「我讓她去昆崙山,她怎麼去管司空的事了!」謝淵似乎有些氣憤。
「可人壇主確實是準備前往崑崙,只是途經洛水河被紅衣之事所阻,才……」
這小子竟然為可人說話!
「是這樣嗎?」謝淵似乎不太相信。
「是的盟主。若不是得可人壇主相救,屬下今天就不會有命出現在您面前了!」
「哈哈哈——」謝淵樂呵道,「竟有這機緣巧合!」
「我們在洛水河附近的紅衣分壇中探得消息,除了紅衣教,天一教也對玉門關集結一事也有關聯。天一教烏蒙貴似乎已將屍人煉製之法送給了紅衣教,神策軍也摻和了進來!」
「神策!?」謝淵聽到這兩個字后,怒問到。
「神策軍似乎遭到了紅衣教的埋伏,損失了不少人。」
「看來神策軍是想憑一己之力除掉紅衣教,好在聖上面前獻媚么!」,謝淵怒道,「哼!不自量力!」
那道長似乎怕驚到正在氣頭上的謝淵,不敢再開口說話。
良久,還是謝淵先開口了,「好了,估計你趕路趕了這麼些天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是,盟主!」
「讓無情帶你去煙雨居,前幾日盟中來了四位高手,順道你去會會他們。待會我會安排下去,日後你就在煙雨居與他們共事,共守煙雨要道。」
「他們?」道長驚疑。
「四星出盟后,我請了各派高手協助各堂主。不然盟內實力空虛,惡人谷前來滋事會不好辦。」
「屬下明白!」
「不過你只能見到三人,一個和尚,一個來自唐門,一個來自藏劍。來自天策府的被我派出盟去了,惡人谷罪徒猛增,實力變強,得先下手為強啊……」謝淵突然嚴肅道,「從今以後,你還是跟往常一樣,直接受命於我,旁人面前不可露出半點破綻。」
「冰翎遵命!」
風狐是謝淵派出盟去的!?突然,一隻手出現在了我眼前,捂住了我的嘴,整個身體為之一帶,順勢被拉了出去。手勁之大,竟不容我反抗。不過這感覺倒是挺熟悉,半空中我停止了掙扎,果然,擄我之人輕踏了幾下崖壁上的亂石,我們便毫髮無傷的落到了山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