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妹妹

陳然陪著袁老爺子跑了一趟派出所，老人家年紀大了，再加上傷心，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需要陳然時刻補充、時刻提醒，這可是好一番折騰。

然後等到警察聯繫袁老爺子的兒子，陳然又負責把老人家送回去。好在這件事不需要他步步跟進，十五萬元已經屬於巨額詐騙，在八里河這個地界可不多見，警方十分重視，據說平陵市局的領導都派了人來。

晚間九時許，陳然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

爸媽都在，倆人正摟著肩膀，黏黏糊糊的坐在沙發上看中央台黃金時段的電視劇，真想不通，結婚快三十年了還這麼肉麻。

陳然瞅了一眼電視屏幕，好像是個家長里短的倫理劇，陳然之前看過幾眼，他感覺挺一般。

不過他爸陳百里一邊看一邊呵呵樂。

陳然撇撇嘴，在心裡說了一句「憨包兒」。

這話是四川方言，他前女友教的，是說人傻的意思。不過他前女友說的時候眼角含笑、面泛桃花，很明顯不是在罵人。

啊，不知不覺就傷感起來了，那個潑辣大方、明眸善睞的成都姑娘已經離他而去了……

陳然趕緊低頭默念高效清心咒: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好了，內心純凈，無垢無塵了。

太上忘情之道，陳然已臻至圓滿。

他雖然是沐浴在陰暗中的單身狗，但不打算打擾恩恩愛愛的爹娘，於是悄無聲息的穿過客廳，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很確信自己沒發出聲音，但緊接著就被發現了。

陳百里不光是廚房的統治者，在日常生活中他就像是個身經百戰的殺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任何細小的聲音和動作都逃不過他的耳目，只見他一扭頭，把陳然叫住了：

「然然，熱水器開著呢，別忘了洗完澡關掉，順便去瞅瞅花兒睡著了沒有。」

說完把頭扭回去接著呵呵樂。

哦，忘了給大家介紹「花兒」，這位大名陳繁花，是陳然的小妹妹，其實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她是陳然媽媽顧嫦熙和陳百里的養女，身世比較凄慘血腥。今年芳齡五歲，乖巧可愛又聰慧，目前在紅星託兒所讀中班。

她比陳然小了十六歲，從小是陳然照顧大的，與其說她是陳然的妹妹，不如說是女兒……

陳然一直調侃這是奶爸實習。

陳然先到洗手間好好洗了個澡解乏，隨手把衣服丟到洗衣機里，輕輕推開妹妹房間的門，借著手機屏幕的光亮瞧見了小妹妹蓋著被子睡得正香。

他放心的離開了房間，陳繁花的身體一直不太好，一般這個年紀小朋友都十點睡覺，她九點就要躺在床上，對睡眠時間的需求很高。

醫生說花花是早產兒，出生的時候不足月，今年快六歲了，可是看著比小區里四歲的寶寶還小，瘦瘦小小、頭髮黃黃的，一天要睡十幾個小時，皮膚呈現一種不健康的蒼白色，十個小手指甲也是灰灰青青的，沒有光澤。而且不敢劇烈運動，心肺功能不行，容易窒息。

最初他和父母懷疑是先天不足，帶花兒去醫院檢查后才知道她有點發紺，也就是「紫紺」，不過程度比較輕，最多是受累受寒的時候皮膚髮紫發冷，也還沒到影響日常呼吸的地步，心臟發育也是健全的，不過身體弱，平常的體育運動一向是能免則免。

想到這裡，陳然嘆了口氣。

思緒飄飄悠悠的飛到十年前那個蕭瑟的秋天了。

陳然上初中的時候，健康菜館生意特別好，陳百里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他朋友介紹了一個姓塗的外地姑娘來健康菜館打工，那姑娘具體名字叫什麼陳然忘記了，反正當時也是叫塗姐，沒關注過她的名字。

塗姐在他家飯館做了兩個月的傳菜員，做人做事都很認真誠懇，但有一天突然匆匆辭職，說自己要結婚了，得跟男朋友到東江老家去。陳百里給她包了五百塊的紅包，緊趕慢趕又找了一個傳菜員。

之後連著幾年都沒有塗姐的音訊，逢年過節陳百里還會微信給她群發個祝福，塗姐也會回一串祝福語，大家稍微聊兩句。但2014年之後塗姐就沒再回復過，朋友圈也從來沒發過。陳家人估摸著她可能換了微信，又或者換了圈子。

一直到2016年的春分。

陳然永遠都忘不了，那天下午，店門口的監控攝像頭拍到，一個穿碎花裙子、渾身是血、身上插著兩把水果刀、步履蹣跚蓬頭垢面的女人把裝在籃子里還裹著襁褓的花兒「遺棄」在了健康菜館的門口，然後往回走了幾十米，被人行道的台階絆倒，抽搐著在極度痛苦中死去了。

最初，陳然和爸爸媽媽都沒認出這個女人的身份，一直到警方來調查取證，他們才意識到這個人是失聯了幾年的塗姐。

後來警方介入，似乎查出了結果，說是家暴，嫌疑人也抓住了。不過在那之後，小紅星託兒所和平陵市武警大隊就成了「警民試點合作單位」，門衛也換成了兩位退伍的武警戰士。

然而大人們的事情解決了，一無所知、陷入了沉沉夢鄉的花兒卻是要被送到別處的。警察聯繫不上死者的父母，也找不到花兒其他的親人，只好四處找福利院。

這時侯陳然最美麗、最優雅、最善良的媽媽說，不行，我就是做這行的，我知道福利院的環境不好，反正你們送哪裡都是送，不如我收養她，我保證好好對她。

她的嘴唇和眼淚如雨點般落在花兒光潔的臉蛋上。

那一刻，她彷彿在發光。

於是陳然有了一個比他小十六歲的妹妹。

在那之後，每天早上，陳然就抱著妹妹從家裡出發，步行五分鐘到託兒所，打開託兒所的大門，讓妹妹和小夥伴們玩耍。等夜幕降臨，最後一個小朋友被家長接走的時候，他再抱著熟睡的妹妹，和爸媽一起踩著月光與自己的影子慢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