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1般的青蛙
作者:邊志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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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不停地呼嘯著,似乎要把地面上的一切統統吹走。
在一片蒼茫的背景下,成蹊形單影隻地艱難前行著。大風捲起的塵土圍繞在成蹊的身旁,他的臉上布滿了冰霜,每前進一步,冰霜就向身體的其他部位擴散一點。
成蹊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慢,最後就像一樽冰雕一樣立在那裡。此時地面上逐漸隆起一個又一個小土堆,這些小土堆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成蹊的四周。只見其中一個小土堆向外拱了拱,然後跳出來一條渾身雪白的東西。這東西在地上滾了滾,竟然長出了手和腳,它動作滑稽地翻著身想要站起來,經過一番撲騰后終於站了起來。可以看見,這東西頭上還頂著一束葉子,當它轉過身時,竟然還長著眼睛、鼻子和嘴巴——原來是一條蘿蔔。
這條蘿蔔像一隻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走到成蹊的面前,然後伸手在成蹊的腿上敲了敲,只見覆蓋在成蹊身上的冰霜立刻就消失了。
「守護使,醒來吧……」蘿蔔的話音剛落,成蹊像是從睡夢中驚醒了一般,眼睛里充滿了疑惑的神色。
「你是?」成蹊獃獃地看著這條奇怪的東西,「蘿蔔?」
「嘿……不要露出這麼不可思議的表情。」蘿蔔撇了撇嘴,「咱們可是見過的!」
「蘿蔔我是見過,可是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有手有腳、會說會動的蘿蔔。」成蹊蹲下身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傢伙,甚至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它的臉。
「嘿,嘿……拿開你的手,我可不是你的寵物……」蘿蔔抬手啪地將成蹊的手擋開。
「我實在是忍不住……」成蹊抽回手尷尬地笑了笑。
「夥伴們,都出來吧!」只見這條蘿蔔一說完,從其它的小土堆中陸陸續續地鑽出了像它一樣的蘿蔔。
這些蘿蔔嘰嘰喳喳地向成蹊圍了過來,喧鬧之聲一直持續了好久才停止。至於為什麼停止,成蹊也不明白,只是看到這些蘿蔔突然集體閉上了嘴巴。
「呃……你們說完了?」成蹊眨了眨眼,此時他已經分不清誰才是之前的那條蘿蔔了。
「你在找我嗎?」那條蘿蔔從蘿蔔群中擠了出來。
「哦,是你嗎?」成蹊凝視著它。
「我們之前見過?」成蹊問。
……
又是一陣喧鬧之聲。
「你真的不認識我們?」這條蘿蔔睜大了眼睛看著成蹊。
「呃……」成蹊又眨了眨眼。
「他不認識我們,他不認識我們……」蘿蔔們竟然傷心地又哭又叫。
「對不起,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誰?」成蹊帶著歉意般低聲說道。
此時,蘿蔔們又集體安靜了。
「我們就是你菜園裡的蘿蔔啊……」那條蘿蔔抹著眼淚說道。
「啊?」成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什麼時候變成了小蘿蔔精了?」
「我們一直就是這樣的……」蘿蔔們委屈地異口同聲道。
「是這樣……」成蹊若有所思,「你們怎麼出現在了這裡?」
「出現在這裡?」那條蘿蔔不明白地看著成蹊,「我們一直就在這裡啊,這裡就是菜園……」
「什麼?」成蹊更加驚詫了,然而當他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真的在菜園中。
「難道?」成蹊站起身四處看了看,
確認這就是被黃毛經常光顧的菜園。
「黃毛呢?」成蹊看向了這條蘿蔔。
「黃毛?誰是黃毛?」這條蘿蔔搖了搖頭,其它蘿蔔們也跟著搖了搖頭。
「蘿蔔們,你們轉過身去。」成蹊說道。
「轉身,轉身……」蘿蔔們你推我擠地將身轉過去。
「你是要跟我們玩捉迷藏嗎?」那條蘿蔔說道,其它蘿蔔們立刻興奮地跳了起來。
「噓,安靜……」成蹊提高嗓音說道。
「安靜,安靜……」蘿蔔們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下來。
「你們在這裡呆了多久了?」成蹊一邊說一邊用目光在蘿蔔群中搜尋著。
「多久?到底多久了?」一條蘿蔔問。
「記不清了……」又一條蘿蔔說道,緊接著其它蘿蔔也七嘴八舌地跟著說。
「五萬三千……」突然,在蘿蔔群中冒出一個聲音。
這一刻,所有的目光均集中到了發出這個聲音的蘿蔔上。成蹊順著它們的目光看去,只見在蘿蔔群的最後面站著的這條蘿蔔的背面刻著一片神葉的圖案。
「它是誰?」其它蘿蔔們看著它開始竊竊私語。
「好,請你過來!」成蹊說道。
只見這條蘿蔔轉過身後一臉平靜地向成蹊走來,其它蘿蔔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它,似乎它並不屬於這裡。
「是你將我帶到了這裡,對嗎?」成蹊俯身看著它。
它點點頭,然後將手伸到成蹊的面前,當它將手掌慢慢攤開時,一粒透明如冰晶般的珠子從它的掌心倏地鑽進了成蹊的眉心。
「啊……它要幹什麼?」蘿蔔群驚訝地喧鬧起來。
然而成蹊並沒有因此而出現異常,他對著這條蘿蔔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這條蘿蔔什麼也沒說,轉身就鑽進了土裡。
「它是誰呀?」蘿蔔們問。
「它和你們一樣是蘿蔔,但它又不僅是一條普通的蘿蔔。」成蹊意味深長地說道。
「蘿蔔不都一樣么?」蘿蔔們互相看了看。
「蘿蔔們,你們該回到土裡去了。」成蹊說道。
「為什麼要回到土裡?我們想跟著你。」蘿蔔們瞪著一雙雙單純的眼睛。
「菜園才是你們的家……」成蹊微笑地看著它們。
「這兒不也是你的家么?」蘿蔔們繼續瞪著成蹊。
「是,也是我的家,可是我要離開一會兒……」成蹊的話剛一說完,這些蘿蔔立刻大哭了起來。
「離開我們,他要離開我們……」蘿蔔們又一個個淚如雨下。
「只是離開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成蹊安慰道。
「回來,他會回來……」這群蘿蔔瞬間又變得歡呼雀躍。
「好了,你們先回到土裡去,等著我回來。」成蹊柔聲說道。
只見這群蘿蔔刷地一下就全部鑽入了土裡,最後還有一條蘿蔔偷偷地露出了眼睛想要看一看成蹊是否還在。
天空突然之間變得昏暗了,大風又重新開始呼嘯。成蹊感覺眉心處聳動了一下,接著在眉心處亮起了一點藍光。成蹊邁步向著風吹的方向走去,可以感知到,越是向前大風的勁力越是猛烈,前方的天空也越是昏暗。
強勁的大風幾乎就要將成蹊吹起來了。此時,成蹊眉心的藍光開始快速地閃動,他使勁想要立穩腳步,可是馬上又有一場更大的風從其身後吹來。大風將成蹊吹刮而起,他感覺自己如被一股奔騰的洪流裹挾著。大風在前方發出了尖銳的滋滋聲,就像是正在打磨一把鋒利的快刀。
成蹊任由大風將他帶向未知的黑暗中,黑暗之中越來越逼仄,雖然什麼也看不清,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然而黑暗之中似乎並不只有成蹊,在他的耳邊能夠接連不斷地聽到各種人聲。
「石薺,是石薺……」成蹊從這些聲音中分辨出了石薺。
「金毛,管家先生,黃毛,婆婆……」一個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流過。
成蹊眉心的藍光不再閃動了,大風也悄然消失了,這一刻他停在了當下,他只覺得黑暗正在向他慢慢走來,而且是最後一片黑暗。果然,黑暗和光明的分界線就在他的面前,光明正緩緩地移向他的身體。
在成蹊的面前立著一架梯子,梯子的頂端是一條小河,河水就在空中流淌著。成蹊爬上梯子后,河水立刻變得靜止了。當他到達梯子的頂端時,發現自己已經浮在了水面上,水面十分的平靜,然而這片水卻是廣闊無邊的。
成蹊毫無方向地遊了一段距離后,從遠處飄來了一片芭蕉葉,當芭蕉葉停在成蹊的身旁時,這片水竟然開始逐漸地收縮,最後變成了一個小池塘。成蹊跳上岸后,芭蕉葉隨即沉入了水中,小池塘也變成了一叢蒿草。
「請跟我來……」一隻壁虎粘在一片樹葉上,似乎是早已等在了這裡。
「你認識我?」成蹊並不感到奇怪。
壁虎沒有答話,它扭頭從這片葉子跳到了另一片葉子上,然後又看見其它的葉子從伸展狀態快速地捲曲。
轟隆一聲,似乎是打開了一扇厚重的門,但是在成蹊的眼前卻什麼也看不見。
「請吧!」壁虎不冷不熱地說道。
成蹊向前走去,當他感覺自己的腳已經踩在了石板之上時,眼前隨即變成了另一個模樣。此時他正站在一間卧室的門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卧室之內堆滿了厚厚書籍的幾隻高大的書架。書架的一側放著一張寬大的書桌和一把棕色的皮質座椅,而那張散發著奢華氣韻的大床就擺在落地窗的對面。
「為何要帶我來這裡?」成蹊看向呆在天花板上的壁虎。
「難道你沒有印象嗎?」壁虎愣了一下。
「這是誰的卧室?」成蹊掃視著卧室內。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壁虎從天花板上跳到了書桌上。
「什麼不可能,你在說什麼?」成蹊不明白它的意思。
「這是你的卧室啊,難道你不認識?」壁虎吃驚地說道。
「我的卧室?我什麼時候住在這裡?」成蹊更加疑惑地看著這間卧室。
「嗯?」壁虎的眼睛盯著成蹊的臉。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披風嗎?」壁虎指了指掛在衣架上的披風。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成蹊搖了搖頭。
「難道你不是班魯?」壁虎尖聲說道。
「哦,原來你把我當成了班魯。」成蹊笑了笑,「我不是班魯。」
「你不是班魯為何長著一張班魯的臉?」壁虎繼續問道。
「呃……這個……這個一時很難說清楚……」成蹊吞吞吐吐地不知該怎麼說。
「那你一定和班魯有著異乎尋常的關係!」壁虎肯定地說道。
「嗯……可以這麼說吧!」成蹊說完走向了落地窗,他突然對這裡產生了一種溫暖的感覺。
「那時,班魯就像你一樣站在窗前,然後看到了他後來的妻子。」壁虎爬到落地窗上。
「妻子?是媽媽……」成蹊心裡一動。
「他的妻子來過這裡嗎?」成蹊將臉湊近了窗玻璃。
「來過,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壁虎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認識這個女孩?」成蹊轉頭看向了壁虎。
「認識?何止是認識……」壁虎撇了撇嘴,像是一種蘊含豐富的笑容。
「看來你和這個女孩也一定有著異乎尋常的關係!」成蹊笑著說道。
「你似乎也認識這個女孩?」壁虎從成蹊的臉上讀出了別樣的意味。
「這樣吧,你先告訴我班魯和這個女孩的故事,我再告訴你其它的。」成蹊笑嘻嘻地看著壁虎。
「可以。」壁虎沒有猶豫,「我想他們一定是一見鍾情,而且是刻骨銘心的那種遇見。就是說,他們彼此都是對方一直在苦等的那個人。他們墜入愛河后,應該說他們早就在愛河中並肩暢遊,只是在一場時空變幻后又重新遇見。他們的眼裡永遠都只有對方,那種永恆的力量牽扯著彼此,任誰也不可能剪斷。總之,他們的愛既深刻又短暫,短暫不是指他們彼此不愛對方了,而是他們的生命都太脆弱了。這個美麗的女孩最後被殺害了——哎……太可悲了!後來班魯也失蹤了,我猜他肯定是因為痛失心愛之人而毅然選擇追隨而去。」
「但是當我看到你時,讓我大吃了一驚,以為班魯並沒有死。」壁虎再一次看向了成蹊的臉,「我猜他應該是因為太過悲痛而隱匿了自己的蹤跡,或者是去找尋殺害愛人的兇手。而你卻說你不是班魯,我相信你確實只是長得像他而已,可是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你能告訴我你和這個女孩的關係嗎?」成蹊問。
「我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壁虎淡淡地說道。
「朋友?她和一隻壁虎做朋友?」成蹊講到「壁虎」時頓了頓。
「這有什麼不對嗎?」壁虎略帶慍氣地看著成蹊。
「哦,沒,沒什麼,我是說這樣很好……」成蹊像是在辯解。
「該你說了!」壁虎凝視著成蹊的臉,「你到底是誰?」
「這個女孩被殺害時,你在她身邊嗎?」成蹊坐到了椅子上。
「不在,那時我正在冬眠。」壁虎正在等待著成蹊說下去。
「那你知道她生下了一個孩子嗎?」成蹊看見壁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芒。
「什麼?孩子?」壁虎很是吃驚的樣子。
「我就是那個孩子……」成蹊平靜地說道。
「你是,你是班魯和她的孩子?」壁虎的眼睛圓鼓鼓地凸了出來,「難怪,難怪你那麼像他……」
「至於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成蹊伸出手腕,將發光的神葉圖案露了出來。
「明白了,你也是守護使?」壁虎凝視著成蹊的手腕。
「看來,這是神葉的安排。」成蹊點了點頭。
「既然你是他們的孩子,那麼這裡的一切也都歸你所有。」壁虎從窗玻樓爬到了書桌上。
「那是什麼?」成蹊指著牆壁上的一張畫框,畫框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他站起身好奇地走到這個畫框前,畫框是用深棕色的木頭拼接而成的,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樣一張空空如也的畫框單調地掛在牆上。
「我也是第一次見……」壁虎說道。
沒想到成蹊下意識地將手伸進了畫框,而此時,畫框內浮現出一扇開著的門,成蹊的手正伸進了這扇門內。當成蹊將手抽出時,畫框內的門立刻又合上了,然後漸漸變回了一片空白。
「你手裡拿著什麼?」壁虎看見成蹊的手裡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壁虎的話提醒了成蹊,他打開手掌一看,發現是一對嬰兒戴的手鐲。
「這一定是為你準備的。」壁虎猜測道。
「媽媽,是媽媽留給我的……」成蹊語帶顫音,「媽媽,你在那裡還好嗎?」
「我想那一定是班魯留給你的。」壁虎指著那件披風。
「是的,是他留給我的……」成蹊走到披風前,在那一刻,他彷彿看見了班魯正以一個父親的偉岸與慈愛站在他的面前。
「看來,他知道你一定會像他一樣。」壁虎的話引起了成蹊的興趣。
「像他一樣?」成蹊想更多地了解之前的那個班魯,「他是怎樣的?」
「勇敢無畏的男子漢,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壁虎鏗鏘有力地說道。
「真的如你所說嗎?」成蹊一臉驚訝。
「你不應該是這副表情,你的父親是一位了不起的神葉守護使。」壁虎睨了睨成蹊。
「穿上它吧!」壁虎接著說道。
成蹊撫摸著這件披風,披風之上還殘留有班魯的氣味,他閉上了眼用心感受著這件披風之中所蘊含的神奇過往。當披風圍在成蹊身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像是正被無數道奇異的光同時照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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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怎麼如此眼熟?」成蹊努力回憶著,記憶的碎片在他的腦海里不斷翻飛。
此時正是清晨,大霧瀰漫,不時出現一些似曾相識的景象隱隱約約地閃過他的眼前。成蹊走在一條長滿青草的泥路上,青草上沾滿了露珠,冰涼的露珠浸濕了他的鞋子,他打了個寒顫。
成蹊沿著泥路一直向前走,泥路的兩邊朦朦朧朧地現出溝渠的樣子,溝渠之中似有水聲傳來。水聲漸漸增大,好像是落入了深澗之中。當成蹊從乒鈴的水聲中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竟已在一段窄窄的樹榦之上,樹榦倒卧連接著兩岸。樹榦的下面就是一條溪流,從溪流咆哮的聲音判斷,定然是水量充沛而且深不見底。
當成蹊走到樹榦的中部時,已經能明顯感覺到溪水潑濺而來,彷彿下面正囚禁著一隻巨獸,巨大的聲響和不斷打來的水珠讓人心驚膽戰。走過這段樹榦后,溪水的聲音戛然而止,彷彿已經步入了另一個世界。
霧氣逐漸消散,顯現在成蹊面前的是一道光滑的山壁,山壁之上寸草不生、陡峭異常。只見成蹊走到山壁的面前,然後蹲下身似乎正在尋找什麼。他在山壁之上拍了拍,又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來回地畫著。當他畫完后,從地下冒出一小塊瓦片,他拿起這塊瓦片在剛才拍打過的地方繼續畫著。瓦片在山壁之上咯吱咯吱地摩擦著,只見許許多多彎彎曲曲的線條從瓦片尖部如藤蔓一般向山壁之上遊走。
瓦片消失了,而山壁也變成了一堵透明的水牆。成蹊穿過這堵水牆后,立刻感到有一股清涼的風吹來,眼前的景象也變成了遼闊的田野。
「我怎麼又回到這裡了?」成蹊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這不是我種下去的嗎?」成蹊看著眼前這一排歪歪扭扭的秧苗。
「爸爸……」成蹊四下呼喊著,可是沒有任何的迴音。這裡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時光似乎還停留在當時。
「卟卟卟……」水田裡發出了連續的吐氣泡的聲音。
「卟卟卟……」成蹊看見一條黃鱔正從水面下鑽了出來,然後趴在濕泥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看來你是認識我的……」成蹊對這條黃鱔說道。
「你終於回來了!」黃鱔獃獃地看了成蹊許久后才用一副沙啞的嗓音說道,「你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你是說我的臉嗎?」成蹊猜測定是指這個。
「你的臉我倒不奇怪,而是你的氣質。」黃鱔接過成蹊的話。
「你見過這張臉?」成蹊指了指自己的臉。
「不止見過,還很熟。」黃鱔說完似乎陷入了回憶。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你見過的那個人?」成蹊疑惑地問。
「你就是那個放牛郎,我說的沒錯吧?」黃鱔認出了成蹊。
「班魯,你見過班魯。」成蹊緩緩地說道,他看出這條黃鱔並不簡單。
「不止見過……」黃鱔補充道。
「爸爸……」成蹊想到了什麼,「你知道爸爸在哪裡?」
「知道。」黃鱔淡淡地說道,似乎這一切它都知道。
「你……」成蹊再一次打量著它,「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把這一排秧苗種完。」黃鱔簡短地說完,就再也不說話了。
「哦,我想起來了!」成蹊摸了摸腦門,「你就是那條被我抓住后又放走的黃鱔!」
黃鱔還是什麼也沒說,繼續一動不動地趴著。
成蹊脫下鞋捲起褲管走下水田,準備將落尾的那點秧苗插完。
「這一排秧苗到這怎麼只剩下三棵了?」成蹊問。
「你自己的傑作你還來問?」黃鱔帶著嘲諷的語氣開口了。
「呃……是我,對,是我弄的……」成蹊尷尬地低下頭繼續插秧。
「不對呀,這裡怎麼又變成六棵了?」成蹊發現最後的那個角落裡已經插滿了,但和前面的一樣歪歪扭扭。
「卟卟卟……」黃鱔吐著氣泡,這聲音聽起來很不屑。
當成蹊將所有的秧苗插完后,整片水田裡的秧苗就像在等著這一刻的到來,這些秧苗瞬間一齊長高、開花、掛穗。其中一束金黃的稻穗不停地撲弄著成蹊的腰,似乎有什麼話想對他說。成蹊轉身驚訝地看見一束十分飽滿的稻穗正在不住地左右搖晃。他將這束稻穗捧在手心,然而這一刻就像千斤的重量登時壓了下來。
「接住它!」黃鱔大聲地說道。
成蹊快速地扯住稻穗然後縱身一躍跳出了水田,此時,他的手裡正握著這束稻穗。就在同時,水田裡的其它稻穗立刻開始枯萎而後如灰燼般消散了。
「你還在嗎?」成蹊站在水田外搜尋著黃鱔的蹤跡。
「冬天馬上就要來了,我該走了。」只見田野里開始變得枯黃暗淡,並且從遠處逐漸向成蹊的方向蔓延。
「你還沒告訴我爸爸在哪裡呢?」黃鱔已經不見了,成蹊的聲音淹沒在昏黃的田野里。
寒風如刀凜冽地肆虐著這片田野,水田裡已經結出了厚厚的冰。成蹊拿著這束稻穗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此時地面上也已經結滿了冰,他的腳步剛將冰層踩碎,碎裂的冰立刻又凍結了起來。
成蹊加快了腳步,在一陣冰層碎裂的聲音過後,又傳來了溪水的聲音,只是這次的聲音並不像之前那樣攝人心魄,而變成了細細的潺潺聲。隨著溪流之聲漸漸清晰,寒風也在霎時間止息了,大地開始解凍,田野上又恢復了盎然生機。
成蹊看見在回家的路上已經長滿了厚厚的蕨草,蕨草叢中還夾雜著幾棵矮小的松樹,顯然是新長出來的。這種蕨草是最好的引火之物,他記得在老奶奶的柴房裡就堆著幾大捆,似乎永遠也用不完。他還記得這裡曾經只有那些貼著地面生長的野草,而且無論怎麼除也除不幹凈,只需要一夜的時間,第二天過來一看又長滿了。
蕨草已將整個路面完全覆蓋了,當成蹊抬腳準備踩過去時,轟的一下,蕨草竟然自動引燃了。火勢雖然不大,但是很快就蔓延到了整條路上。蕨草燃燒產生的煙塵並沒有隨處擴散,當蕨草完全燃燒殆盡后,這些煙塵紛紛被吸入了地下。
此時,路面上只剩下那幾棵矮小的松樹。成蹊繼續向前走去,奇怪的是,這幾棵樹竟然也跟著他一起向前。當成蹊走到一個岔路口時,這幾棵松樹突然停了下來。成蹊也站住了不再向前,他仔細分辨著岔路口的方向,當他打算向左而去時,這幾棵松樹忽然移到了左邊,並且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將左邊的路完全堵住了。成蹊見狀,於是乾脆走向了右邊。右邊是一條彎彎曲曲的上坡路,這條路上滿是細小的砂石,成蹊有好幾次滑倒在地。
「哈哈……」成蹊坐在地上笑了起來,他記得有一次黃毛也從斜坡上摔了下去,最後竟然四腳朝天地卡在了溝道里。
「要是黃毛還在就好了……」成蹊看向遠方,「是啊,那裡就是我和它最喜歡去的地方。」
成蹊長吁了一氣,站起身繼續向上走去。
「嗯?」這不是?」成蹊被眼前的一排蹄印吸引了,「難道是黃毛?」
這排蹄印很深,而且十分的清晰,似乎是剛剛留下的。成蹊快步沿著蹄印走去,最後,這些蹄印到一棵楓樹下為止。
「啊?」成蹊怔怔地看著這棵楓樹,楓樹上還有一個洞,「這,這不是那棵被老人們說成是住著妖精的楓樹嗎?它不是早就倒了嗎?」
「黃毛……」成蹊轉身呼喊著,然而不但沒有見到黃毛,而且地上的蹄印也消失不見了。
「樹洞?」成蹊凝視著楓樹上方的那個樹洞,「這就是蟒蛇的棲身之所?」
成蹊飛身來到了樹洞口,他朝著樹洞中呼喊著,從裡面傳來了朦朦朧朧的聲音,但是分不清是蟒蛇的聲音還是他自己的回聲。他想把頭探進去看個究竟,可是樹洞裡面容納不下他的身體。他又飛到樹洞的上方,發現整棵楓樹只有這一個樹洞。
成蹊坐在了樹洞旁的枝幹上,他回想起他和黃毛在這棵楓樹下乘涼的時候,黃毛總是會突然抬頭看向上方。每當成蹊問它怎麼了的時候,它又低下頭開始打盹,然而成蹊發現它的另一隻眼睛其實正睜開著。
「看來這棵楓樹的確古怪……」成蹊在心裡嘀咕著。
「啊……」成蹊感覺自己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隨後手腕上的神葉圖案也開始不停地閃爍。
「發生了什麼?」成蹊疑惑地看著手腕。
然而此時,楓樹的葉子也開始簌簌地晃動了起來,緊接著從樹洞中射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成蹊從樹上跳了下來,金色的光芒隨即照射到了他的身上。只見那束稻穗從他的衣袋裡飄了出來,然後沿著金色的光芒緩緩地飄進了樹洞之內。稻穗進入樹洞后,這棵楓樹就像一條正在褪皮的巨蟒,附著於其上的粗糙硬皮紛紛滑落了下來。轉眼間,這棵楓樹竟然變成了通體金黃,就連樹葉也是金黃色的。
「神葉……」成蹊脫口而出,只見從樹洞中飄出了一片羽毛狀的葉子。
成蹊抬起右手,神葉之光從他的手腕處射向了那片葉子。
然而就在那片葉子順著神葉之光慢慢飄向成蹊的掌心之時,一隻青蛙如閃電般從成蹊的面前劃過。
「神葉,我終於得到你了!」只見這隻青蛙背對著成蹊,手裡拿著那片葉子。
「你又是誰?」成蹊質問道。
「這麼快就把我忘了?」青蛙冷冷地說道。
「是你?」成蹊看見青蛙背上刻著一片神葉的圖案。
「是我,守護使,好久不見。」青蛙轉過了身,露出一副詭異的表情。
「那一天就是你在水田裡……」成蹊似乎明白了什麼。
「沒錯,你還記得手腕上的圖案是怎麼來的嗎?」青蛙的臉抽動了一下。
「我明白了,那道光,就是你發出來的,而後我的手腕上才有了神葉的圖案。」成蹊恍然大悟般說道。
「哈哈……」青蛙突然放聲大笑,「這真是一條絕好的計劃……」
「計劃?」成蹊不明白它的意思。
「是的,計劃。」青蛙得意地看著成蹊,「你以為你這個守護使是怎麼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是這其中一定隱含著一個巨大的陰謀。」成蹊說道。
「嗯……你很聰明,不愧是神葉選中的人。」青蛙瞥眼看了看手中的葉子,「不過,你這個守護使只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看來你定然是這盤棋局的幕後黑手。」成蹊憤然地說道。
「那我就告訴你吧,可憐的守護使……」青蛙的語氣中滿是嘲諷,「從你一出生,這個計劃便開始了,而你之後的一切都在我的計劃當中。」
「你可真啰嗦!」成蹊不耐煩地睨著它,「撿重要的說,先說你到底是誰?」
「嗯?」青蛙的臉又抽動了一下,「我就是神葉的信使!」
「信使是個什麼東西?」成蹊故意激怒它。
「豈有此理……」青蛙簡直火冒三丈了,「看來你還不知道我馬上就要成為真正的神……」
「你和班魯到底是什麼關係?」成蹊發現它剛才的樣子就像成魔時的班魯一樣。
「哈哈,班魯,這個可憐蟲。」青蛙又大笑了起來,「看來你已經知道了班魯和你的關係,這並不算什麼秘密,但是你一定不知道班魯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我知道他被攝去了魂魄,所以變成了個十惡不赦的大魔王。」成蹊說道。
「沒錯,哼哼……」青蛙又流露出了詭異的表情,「就是我攝去了他的魂魄,並且也讓他成為了我手中的一枚棋子。」
「什麼?」成蹊難掩此時的驚訝,「是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為了得到神葉!」青蛙得意地看著成蹊,「你和你的父親,就是班魯,都是我手中的棋子而已。哈哈……當日我以神葉信使的身份將他騙出,告訴他有重要的任務交給他,他果然信以為真,於是我趁他不備攝去了他的魂魄,並且喂他服下了毒藥,從此以後他便成了完全聽命於我的傀儡。」
「原來所有的惡行都是你一手製造的!」成蹊厲聲說道,「班魯只是你實現陰謀的工具而已。」
「你說對了,不止班魯,還有你,你也是我的工具。」青蛙陰陽怪氣地說著,「當我知道你成為了神葉選中之人時,我便派出野豬們將你搶走,然後故意讓淚婆婆救下你,並且讓她將你交由你的養父撫養。當你正式成為守護使的那一天,我讓班魯出現殺掉了你的養父,這樣你便能真正開啟尋找神葉之路。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浪,然後讓你這位新任守護使帶我找到神葉。」
「所以你將班魯變成了殺人狂魔,讓整個世界為之動蕩……」成蹊情緒激動不住地渾身顫抖著,「你竟然讓我的親生父親殺害了我的養父,可是你為什麼要殺害我的母親,為什麼?」
「這有什麼不妥嗎?殺了他們,這一切的賬都算在了班魯頭上,你這位守護使為了正義自然會殺了班魯,這樣你既幫我找到了神葉,又替我殺掉了班魯,最好是你們兩敗俱傷,然後我就坐收漁利。」青蛙說完更加得意地大笑起來。
「為了你不可告人的陰謀,殘害了這麼多無辜的生命,難道你不怕遭到報應嗎?更可笑是,你竟然還是神葉的信使……」成蹊此時已是氣憤已極。
「報應?」青蛙看著手中的葉子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我就是神,誰能奈我何?哈哈……」
「把神葉交出來,你這個惡魔!」成蹊已經做好了殊死一戰的準備。
「哦?如果我不交呢?」青蛙挑釁地揚了揚頭,「就憑你能阻止我嗎?」
「那就試一試吧!」成蹊雙手一推,一股強烈的氣流直衝向了青蛙,然而青蛙竟然氣定神閑地立在了原地。
「嘖嘖嘖……這就是神葉的守護使?你的神葉之光呢?怎麼不用了?」青蛙很不屑地撇了撇嘴。
「啊?看來它果然厲害,難怪能夠攝去班魯的魂魄!」成蹊大吃一驚,沒想到這隻青蛙竟然能夠如此輕易地震住他的力量。
「神葉之光……」成蹊飛身而起揚起右手,霎時間,從他的掌心射出了一道白光。成蹊幾乎用盡了全力催動這道白光,白光使周圍的空氣都燃燒了起來。
就在這道白光即將射向青蛙之時,青蛙只一個轉身,沒想到這道白光竟然輕輕鬆鬆就被收進了青蛙背上的神葉圖案中。
「哼哼……還有什麼招數嗎?」青蛙背對著成蹊淡淡地說道。
「去死吧!」話音一落,從青蛙背上的神葉圖案中射出了一道更加猛烈的白光。
白光以極快極狠的氣勢向成蹊襲來,成蹊已經避無可避,只能全力一搏。他雙手合十,然後向前一戳。可就現在此時,這道凌厲的白光竟然被吸進了樹洞之中。
「什麼?這怎麼可能?」青蛙瞪大了眼睛。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青蛙手中的葉子立時化為了一道金色的光,然後這隻青蛙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制服。只見它面目猙獰地在地上翻滾著,整個身軀也在不斷地變換著形態。
「我才是神,我才是神……」青蛙在不斷地掙扎著,口裡不住地呼喊著,隨後那道金色的光將青蛙拖入了樹洞之內。